以前凡是要說明什麽新的事物,蘇敏老是拿王府井天主教教堂的洋和尚當自己的擋箭牌,今天他總算是見到這個洋和尚了,他是來自英格蘭的傳教士朱木齊(不知道他為什麽給自己起個這麽奇怪的名字)。朱木齊七年前就到了中國傳教,用他的話說,他已經是半個中國人了,說中國話,吃中國飯,救中國人(在鬧災荒的天主教堂也設立施粥棚)。在北京已經有好多人都信天主教了,主要是一些窮人,他們入教“隻是為吃教堂供給的饃饃,或用教堂兩吊錢”,當然也有真正信教的人,但是朱木齊還是不滿意,他對蘇敏反複說的一句話就是“光照在黑暗裏,黑暗卻不接受光。”


    蘇敏對天主教是一點都不感興趣,他來找朱木齊的目的是為了讓他幫自己找幾個科學方麵的老師,教一教葛濟山莊的孩子。可是朱木齊對他卻很感興趣,一個皇室貴胄、四品官員如果也信了教,那他的影響力該有多大。聽說蘇敏要找老師去教山莊裏的學生,他立刻答允了,馬上就叫來了兩個年輕的傳教士,朱木齊介紹道:“這位是阿傑先生(朱木齊是先到廣東後到北京的,他總認為把人名前麵加一個“阿”字是尊稱)在英格蘭學的是物理學,這位是阿威先生他學的是金屬冶煉,他們都可以教你的那些孩子。”接著他又像阿傑和阿威介紹蘇敏:“這位是阿敏先生。(.)”蘇敏身上的雞皮疙瘩立刻掉了一地。不過他聽到了“金屬冶煉”四個字眼睛頓時一亮,就是他們了。


    談完了正事,朱木齊又開始吹噓起了英國的社會製度、文化教育是如何如何先進,說蘇敏如果想去英國留學,他可以幫助。蘇敏心裏壓根就沒想過留學,不過聽這個朱木齊一說,他心中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弟弟蘇誠。


    回到家裏正是午後,家裏人正在午睡,院子裏靜悄悄的,隻有李媽在水井旁邊洗衣府,看見蘇敏進來,她麻利的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滿是笑容的迎上來,說道:“大少爺,中午飯吃了嗎?沒吃,我這就給你去做點去。”蘇敏非常尊敬眼前的這個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長輩,他用親切而又責怪的語氣說道:“您是看著我們兄妹三人長大的,不是和您說過了嗎,旁邊沒人的時候不要叫我少爺,還是叫我的小名‘小敏’吧。家裏的一些粗重活讓年輕一點的去幹吧,您沒事就陪我母親聊聊天就行了。”李媽抹著眼角的淚水說道:“你當了這麽大的官,還想著我這老婆子,叫我說什麽好呢!幹點活一點不累,幹慣了不幹還不舒服呢!”


    蘇敏笑著說道:“您實在想幹就幹點,就是別累著。我柱子哥現在還在碼頭上當苦力吧,不是叫他來我們家裏來幫忙嗎!”李媽說道:“那小子倔得像頭牛,說幹不來家裏的活,又不想吃閑飯,說在碼頭憑力氣吃飯掙錢踏實。上次太太給銀子讓我們買處新房子,他也不要,說是要自己掙出來。”


    蘇敏說道:“我們也是報恩,沒有您和柱子哥幫母親維持這個家,我們哪有今天,以後還是要他來給我們幫忙吧,大家也好有個照應。”


    和李媽說完話,蘇敏逡巡的走進了蘇誠的屋子。這是間簡樸的屋子,裏麵除了一條炕和一張小書桌之外基本上沒有什麽家具,甚至比府中的家人住房子的擺設還要差,要說有特色的是炕頭擺得整整齊齊的書和書桌上堆的老高的文稿紙。


    蘇誠正在背對著門口伏案讀書,他今年十三歲,個子已經很高了,隻比蘇敏矮半個頭,兄弟倆長得並不像,蘇誠的額頭略窄些,嘴唇薄薄的,長得很像父親,全身上下露出一股濃濃的書卷氣,但顯得有些內向。蘇敏端詳著自己的弟弟,他一直有些奇怪,家裏麵弟弟長得像父親,妹妹長得像母親,而他自己卻誰也不像。


    蘇誠似乎覺察到有人進來了,回頭看見是哥哥,他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馬上又抿去了。蘇敏最近幾年平時在家的時間不多,兩兄弟說話的機會也不多,對於蘇誠的情況他還是了解一些,在宗學裏蘇誠是個好學生,這一點和蘇敏很像,八股文已經作得有模有樣了,書讀的很多也很雜。但他話不多,幾乎沒有什麽很要好的朋友。


    蘇敏簡單問了問蘇誠宗學的情況和最近讀的什麽書,然後單刀直入的問道:“你也不小了,對自己的將來有什麽打算?”


    蘇誠回道:“我想像徐金書大哥那樣,考科舉取仕,到時候金榜題名,以後牧民一方,現在的民悲、民苦都是些貪官汙吏造成的,所以我要做個清官為民謀福。”


    “不錯,不錯,有這個誌向很好,不愧是我蘇敏的弟弟。”蘇敏誇讚道,他話鋒又一轉道:“自古稱得上清官的百不及一,很多人像你一樣在讀書的時候立誌以後科場得中後做清官,俯蔭百姓,可真當了官,不是貪圖享受忘了以前的誓言,就是像保住烏紗被黑暗勢力所逼迫逐漸自汙。”蘇誠聽到這裏還待分辨,蘇敏用手指製止了他,繼續說道:“你一定會說自己不會變成貪官的,這我相信。古人雲:戶樞不蠹,流水不腐。中國本是一股清流,能夠吸收各個方麵的養分,但幾千年來的製度,已經使她淤積在一個深潭裏慢慢腐爛。即使你成為了一個清官,依我看隻靠清官來救民和強國,隻不過幫助這潭水撈一撈飄浮在上麵的青萍和垃圾,於事無補。”


    蘇誠第一次聽到了這種理論,與他以前所接觸的價值觀念完全是格格不入的,不過哥哥的這番話細細思索起來,又是那麽深刻,簡直直入骨髓。


    蘇誠思索著說道:“哪如何讓中國的死水再流動起來呢?”


    蘇敏往弟弟身邊靠了靠,說道:“激活她,一個要靠她自身水滴的激蕩,去尋找更好的道路,另一個要靠引來外麵的新鮮水,除去其中已經爛掉的物質。我正是在走前一條路,為我們國家找一條新的路。”


    蘇敏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現在外麵的英吉利國、法蘭西國還有美國,在社會製度和生產技術上麵都大大領先於我們,我們急需一批人出去他們的先進製度和技術,為我們國家帶回來點‘新鮮水’,這不比當個什麽屋漏補屋,牆倒扶牆的所謂清官要好得多嗎!”


    蘇誠忽得一聲站了起來,說道:“既然大哥在走前一條路,那我就走後一條路吧,身為大丈夫就應該為國出力,我願意到外國去學習。”


    蘇敏抬頭看著自己的弟弟,覺得他確實長高了,長大了。


    在蘇誠的極力堅持下,母親也隻好同意他出國留學,同去的還有蘇敏從葛濟山莊學堂挑選的四個與蘇誠同齡的少年,這年七月他們跟隨回國的傳教士從塘沽上船,轉道香港,直駛英吉利國的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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