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保雖大字不識一籮筐,但這些年耳濡目染見識也有些,如今皇子中有能力對瑜王爺構成威脅的卻隻有奕忻。從古至今帝王家中兄弟常常是不相容的,即便是個在家閑居,沒有任何實權的皇子也有被猜疑的時候,更何況是奕忻這樣手握兵權的兄弟,有人拿著劍槍在旁窺視,哪個皇儲能夠放心睡覺。


    最近一段時間,田保有時十分可憐自己這位主子,街頭的販夫走卒平日裏缺衣少食,但聚在一起說說笑笑還有個樂的時候。六王爺這幾個月來,整日裏除了見見幾個官,或與府裏的馮先生說說話,其餘的時間就是窩在書房看書、發呆。人每日裏雖然人參、黃芪等補著,但臉上的紅光之外,灰白之氣看著還是那麽明顯。


    奕忻的儀仗出了城,野外還是黑乎乎的一片,偶聞道旁百姓家看家犬吠叫幾聲,今天是祭祀的大事,驛道兩邊早被禮部派人點亮了一溜長明燈,昏黃的燈光如同夏日的螢蟲蜿蜒伸向遠方。寒風推開了大轎的轎簾,吹的奕忻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田保連忙起身將轎簾掖好,回身看了看主人,心中暗暗的歎了口氣。


    思緒繁雜的奕忻側靠在軟靠上想心思,他可沒在意田保在那裏想什麽。他知道現在到了決定自己命運的關鍵時刻,雖然自康熙爺那會兒就定了祖製,不公開立儲,但幾代皇帝都有先例,被皇帝囑意的皇子就是未來的皇儲,乾隆皇帝、嘉慶皇帝,還有自己的父皇,莫不是最為先皇喜愛,又是諸多皇子中最先被封為親王的。前例不遠,難怪朝中的大臣都已看好了奕詝,原來的騎牆派早就倒了過去,好在把握朝廷大權的穆彰阿一派還站在他的身邊,局勢還沒有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對於穆彰阿和耆英等人。奕忻是十分放心的,數次生死相見的奪嫡之爭,已經絕了他們返身投靠奕詝的路,他們隻有一個心思的跟著他奕忻,才有可能扳回局麵,保住自己的地位身家。


    幾個月來,奕詝雖有些放浪形跡,並在許多人的“幫助”下,讓老皇帝也時常耳聞奕詝的不端之舉,但父皇對他的寵愛好像沒有絲毫減少。就連這次祭天。道光也是托辭身體不爽委派奕詝代為主祭。為了摸一摸老皇帝的底。奕忻索性以退為進,幾個月來曾數次以自己不慎墜馬,身患腿疾為由向老皇帝提出辭了兵部的差事。奕詝不諳軍事是朝野上下皆知的,現在又忙於聽戲、看百戲、玩蛐蟲。要不是杜受田、端華等幾個鐵杆幫著,政務那攤子就搞不下地,即便老皇帝讓他兼了兵部的差事,下麵幹事的官員都是自己的人,他疲於應付也難免多做多錯,於自己也是有益無害。奕忻的折子遞進去,以穆彰阿為首的軍機處當然是竭力挽留,老皇帝也不允,隻是恩準奕忻在府視事。既已把儲位內定為一個兒子。又將兵權給了另一個兒子,老皇帝的舉動給奕忻帶來了新的希望,他又試探性的上折子,將自己兩個在步軍統領衙門掌握兵權的門人外調出京,看老皇帝是什麽態度。折子遞上去了,奕忻以為總要等兩天,沒想到老皇帝沒有耽擱當天就批紅允了。奕忻怕老皇帝年紀大了,眼力不濟,又上一折,這次外調了六名京畿武營的軍官,都是他恭王府的包衣奴才,這下連瞎子都會知道他奕忻是什麽意圖了,折子上去了還是沒有耽擱,老皇帝迅速的批了紅。試探一番後,奕忻好像是被老皇帝帶進了一個漆黑的山洞,什麽都看不見,還把退路堵死了,使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向前走。


    “唉”奕忻歎了口氣,但胸口依然悶悶的,沒有絲毫作用,他隻好仰躺在轎椅上盯著轎頂發愣。


    馮謙學本就著轎中的明燈看書,此時見奕忻的模樣,不由得微微一笑,合起書本探問道:“六爺,可是有煩心的事?我有個習慣,心煩的時候就看看書,也許就能將心結解開。”奕忻苦笑一聲:“是心煩,也是身子不爽。”說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從懷裏摸出個小瓷瓶,掀開塞子喝了一口,接著說道:“沒有什麽,隻不過心口有些發悶,可能是受了風寒,吃了幾天的藥也不見好。”馮謙學嗬嗬一笑說道:“在下不才,早年遊學五嶽,遇得幾個山野高人,略通一點醫道,如信得過在下,待某給王爺診治一番,必可藥到病除,心神暢快,身輕體健,王爺可要試試?


    奕忻還未答腔,田保卻搶著說道:“哎呀,馮先生還懂得行醫呀,太好了,小的早就看王爺貴體有恙,可王爺就是不準我去太醫院請太醫,您老快給王爺看看吧!”


    “太醫?嘿嘿,不是我誇口,你田保就是把太醫院全部搬來,也治不了王爺的病!”


    奕忻整日裏與馮謙學朝夕相見,從沒聽說他懂什麽醫道,現在口氣很大,不免有些錯愕,隻當他是在玩笑,也不在意,將衣袖向上一拎露出手腕,開玩笑道:“沒想到先生還有診病的手段,是把脈還是畫符,本王可要看先生還有何絕學”。


    田保忙道:“哎呀,這個當口,也沒帶香爐和符紙啊,馮先生您老稍候,要不我差人回府裏去拿。”隻見馮謙學微微一笑,搖頭道:“你個田保,當我是跳大神的麽,還燃香畫符什麽的。不過我也不望聞問切,俗醫才拘泥於哪些,我隻憑藏於元神中的天眼就能診斷病因。嗯,我看王爺這個病,是由內而發,三焦失調,聚於心脈,淤積沈中,難以發散。王爺近來可是時常胸悶氣短,幹咳無痰,而又四肢無力,五心煩躁,夜不能寐呀?”奕忻聽後淡淡一笑道:“這些年,忙於政事,晚間無眠也是有的。”田保在旁邊興奮的一拍掌,嚷道:“先生診的太準了,爺這幾天是有個幹咳的毛病,夜裏更厲害些,咳起來就是一個整夜,隻有四更天才能眯瞪會兒,望著人就憔悴了。先生既診的準,快說說如何治?”馮勤學麵帶微笑道:“別急,別急,奈何好斷卻不好治啊!”


    田保急道:“馮先生隻管開方子,不管什麽難覓的藥,什麽千奇百怪的藥引子,我田保保證給您抓回來。”


    馮謙學把手中的書本一合,一本正經的說道:“尋常藥石隻能治表,焉能及裏,要是尋常的方子能治病,何須我親自來給王爺治病。小田子你先回避一下,現在離祭天的時辰還有一個時辰,我隻需半個時辰的時間,你吩咐轎子慢慢走,在這半個時辰內,如有外人打擾,不管是誰,一律擋駕,就是侍衛們也要離這轎子一丈以外,若是不出我所料的話,等會兒到天壇我就還給你個活蹦亂跳的主子。”


    高人的規矩就是多,田保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他急忙出了大轎,指揮前後的侍衛離轎子遠點,吩咐轎夫們腳步走穩些,不要影響了馮先生施法治病。


    奕忻當然不會像田保一樣,相信馮謙學有什麽天眼,等田保出去後,他就坐起身子,眸子裏散發出一股精光,一改剛才萎靡的樣子,正色說道:“我這個病,自解不得了,早等先生教我了。”馮謙學微咳一聲,將手中一直把玩的書放在了轎子中央的小幾上。奕忻好奇的看去,竟是一本《東周列國誌》,馮謙學循著奕忻的目光,嗬嗬一笑道:“實不相瞞,王爺早了相詢之意,我也知道,前些時反複思量了病症,我也想出了一劑藥方,但就差著一味藥引,無引之方終究不能成事,於是我就想在書中找一找,這藥引在四庫全書中找不到,在這裏卻有。王爺,您奇怪吧,我看的為什麽是這樣一本市井走徒熱衷的演義?”他用手撫了撫幾上的書,繼續說道:“我這書我蒙童時就看過,現在又拿起,還看了好幾天了,終於讓我找到了藥引。本來,還想再等幾天,看王爺的病能否自愈,今日既說到這了,就索性拿出來吧。”


    奕忻挺直身子,躬身抱拳施了一禮道:“奕忻著實病的不輕,還請先生為我下方吧!”


    馮謙學忙回了個禮道:“在下就托大了,我就先講講這本《東周列國誌》,王爺知道書裏講了東周數百年的曆史,裏麵故事繁雜,東城陶然茶館說書的拿這本書可以說上一年,但說來說去無外乎就是一個字!”


    “一個字?”


    “對一個字——‘奪’,國國相奪,君臣相奪,臣臣相奪,主奴相奪,父子相奪,還有兄弟相奪,既然是‘奪’,就會有贏有輸,您看贏的一方都靠什麽?”


    “當然是靠實力和計謀。”奕忻不假思索的答道。他又沉吟了一下,接著說道:“嗯,還要時事相濟。”


    “王爺聰慧,不過隻這些,然,也不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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