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十五日之關過去了,冰焰斜臥披著狐皮的貴妃榻上,冷冷瞧著門前的珠簾,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易容成侍女的花無錯輕步來到冰焰麵前,將茶奉上,輕喚著失神的冰焰:“宮主姐姐?”


    冰焰回過神來,坐直身體,低聲說道:“日落之後想辦法出宮一次,讓無缺無殘幫我找一樣東西。”與在赤炎國被曲懷傲囚禁不同,傾天麟對於她的自由很是尊重。


    這便是傾天麟聰明之處,冰焰之傷需要他治療,所以無論如何藍冰焰是不會離開他的。壠羽烈也不敢在冰焰傷勢未愈之前有所手腳。所以,又何必限製冰焰的自由,讓她多生厭惡呢。如此,又多博得冰焰一份好感來。


    所以,即使傾天麟暗中的監視會有,不過如此寬鬆的環境,到底給冰焰傳達消息提供了一些便利。至少他想不到,親自挑選的侍女已經被藍冰焰輕易掉了包。而且換成了一個俊美少年。


    女裝的花無錯,比貨真價實的女人更魅上三分,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股靈動的氣息,低聲問道:“宮主姐姐要無缺無殘盜什麽?”


    冰焰向水晶簾外望了一眼,指尖輕沾杯裏的茶水,在案子上寫了幾個字。又低聲說道:“切勿打草驚蛇。”


    “恩,知道了,放心吧,宮主姐姐。無缺無殘就在海砂皇城的暗部內聽候命令。”花無錯低聲保證。


    “還有。”冰焰掏出身上畫好的幾章圖紙和書信,“將這個交給香將軍。”


    機靈乖巧的少年花無錯領命離開。


    金陵皇宮,蟠龍宮後的九重飛塔之上,壠羽烈端坐第九重至高之處,麵對西北方向,雙手撫琴。


    一襲玄黑描金龍皇袍,黃金龍冠,更突顯出他挺拔高大的身形,尊貴雍華的非凡風采。他鷹眸微眯,臉似玄玉,鼻若刀削,俊美如神。深情繾綣的曲風在指尖流淌,傾訴著刻骨的愛戀,無盡的思憂。那大氣而不失溫婉的曲調似等待,似惆悵,忽而溫婉淒哀,宛如失了伴侶的孤鴻,仰月悲鳴,傾訴著等待了一生一世的孤寂蒼涼。又如靜靜的,無聲無息的輕柔的風在夜空中靜靜流淌,忽而大氣磅礴,剛勁有力,傾訴著一代梟雄,天下霸主的雄心壯誌,誌在必得,絕不罷手的誓死決心。


    塔頂的風冰冷刺骨,吹得龍袍獵獵作響,吹得發絲狂亂飛舞,卻更顯男人的狂野霸氣。


    九重飛塔地勢極高,一眼便可以看見塔頂上一代帝王的尊貴雄姿,所以金陵國皇城四周內外的人都知道,自金陵皇妃藍冰焰被壠皇逼走之後,每一日,夜幕降臨之時,皇帝壠羽烈便會來到九重飛塔,端坐塔頂,麵朝西北,深情撫琴直至深夜。整整四個月,日日如此,風雨無阻,大雨傾盆不能阻隔那錚錚琴聲,大雪紛飛也不能凍結那淒婉曲調。


    今夜,亦是如此。


    年輕的丞相明卷來到九重飛塔,站在陰影之處,向著壠皇雙手抱拳恭敬行禮:“陛下,一切準備就緒,您看……”


    琴聲戛然而止,壠羽烈猛然睜眼,一雙鷹目亮若閃電,令人不敢逼視,殺氣迸顯,令人不禁疑惑,剛才那多情的曲風真是眼前這般無情狠絕的男人所彈奏出的嗎!壠羽烈怔忪須臾,隻是沉沉應了一聲,“恩。”


    明卷對著身後說了一聲,“出來吧。”


    從塔內走出一名男子,依舊立在陰影之下,那男子黑衣墨發,頭帶鬥笠黑紗遮麵,見著壠羽烈,恭敬跪下。“小民璃琴叩見壠皇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壠羽烈低頭俯視那黑衣男子,那黑衣男子的身形竟然和壠羽烈有九分相似。壠羽烈開口,低沉的聲音中卻包含著至高無上的威嚴:“你會撫琴?”


    男子恭敬回答:“小民自幼習練古琴。所以家父取名璃琴。最善於模仿他人曲風。”那音色竟然也與壠羽烈有九分相似。不過那聲音是儒雅而羸弱的,缺少了壠羽烈特有的犀利冷酷和無上的威嚴。


    壠羽烈又問道:“自今日起,你每日該做什麽,明白嗎?”


    “小民明白。明丞相都已與小民說了。”男子用與壠羽烈一樣的音色恭敬回道。


    壠羽烈銳利的眼眸審視著眼前男子,“把鬥笠摘了給朕瞧瞧。”


    男子摘掉鬥笠,抬起頭來,那一張麵容竟然也與壠羽烈十分相似。不過兩人的氣質卻有著天壤之別。與壠羽烈的張揚霸氣相反,那人卻是書生一般的儒雅,謙和,並且帶著稍稍的懦弱。


    盯著男子的麵容,壠羽烈眼眸深邃無比,對著明卷說道:“明丞相費心了。竟然果真能找出與朕容貌相似之人。”


    明卷惶恐的彎腰行禮:“陛下龍顏天上地下少有,世間哪有第二人啊,此人隻不過是身形音色與陛下相似,又會撫琴。臣照著陛下的模樣為他易了容。”


    說到此處,明卷的聲音有一些微微動容,壠羽烈的眼眸也複雜了起來,“明丞相用的不是普通的人皮麵具易容術吧。”


    明卷聲音裏透露出無盡感慨:“陛下銳眸如鷹,明察秋毫。明卷所用的正是當日與皇妃娘娘所學的手繪易容。”


    說道此處,壠羽烈背過身去,扶憑欄佇立,望向西北方向,深邃的眼眸閃動著熾熱而感傷的光華,韶華流逝轉眼已是近四個月過去了,焰兒,等我。半月之後,壠羽烈必將踏平海砂,以雪前恥,此生再也不會讓你離開。


    焰兒,這一次,也什麽也無需去做,隻需安心等待。等待……壠羽烈前來祈求你的原諒……


    冰焰望著長廊屋簷下冰鈴鐺,那冰鈴鐺正一滴一滴的滴著水,思忖片刻,收回目光,她將無殘無缺盜來的東西,放入火盆,燃燒殆盡。再看那屋白雪,隻覺得雪上一片晶瑩光華閃動,隆冬將盡,春天應該已經回到金陵了吧。不過海砂國的冬日還在延續。


    冰焰歎息一聲,閉目養神。似乎這些日子,她除了閉目養神,什麽也不能做。或者,她真該做點什麽,否則,這樣的生活豈不是乏味透頂。


    外室侍女輕聲的請安叩拜聲傳來進來,傾天麟已經掀開紗漫步走了進來。見著冰焰正欲下床,他連忙快走幾步,上前扶住冰焰。溫柔說道:“剛剛驅了一次毒,身子好些,要多休息才是。”


    冰焰抬頭,盯著傾天麟瞧了一會兒,嘴角緩緩流露出笑意,那笑意如同冰雪融化般流淌出來,暖如春風,直直流淌至傾天麟的心底。四個月來的費盡心思終於得到了佳人的回應,傾天麟壓抑激動,他的語氣更緩更溫柔,似乎怕打碎了眼前的美好一般,小心翼翼的問道:“冰兒,今日心情不錯?”


    冰焰嘴角淺笑依舊,淡淡應了一聲,便垂下眼瞼:“恩。”那模樣,含蓄著帶著一些乖巧可人的痕跡。


    傾天麟頓時覺得心兒都已飛上了雲霧之中。以往的冰焰嘴角雖然也是勾著笑,那眼眸卻是精明而防備的,充滿智慧的靈動,讓他又愛又懼,哪有這般的溫順可人,全無算計。難道她對自己終於有回應了?隱隱的猜測讓他雀躍不已。不敢稍有怠慢,更加不敢急功近利,逼迫太緊。小心翼翼的扶著人兒,輕聲問道:“冰兒可喜歡我新近命人培育的蓮花和茉莉?”


    冰焰對著傾天麟溫婉笑道:“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已經沒有大礙了。”又將視線投到那花上,“恩,那花很美。你可記得當日我們一起攻打金池城的路上,你釀的茉莉花酒?”


    回想當日,無盡感慨,傾天麟歎息說道:“記得。”他與她曾經經曆的一點一滴他都記得。“冰兒若是喜歡,我立刻命人準備。”


    冰焰抬頭望向傾天麟:“我隻是說說,茉莉花在海砂冰寒之地,栽培極其不易。即使少有存活的,它們在海砂也是十分珍貴的。用它釀酒暴殄天物了。”


    “怎麽會暴殄天物?隻要是冰兒喜愛的。即使摘星偷月傾天麟也會有辦法。”傾天麟低頭認真說道。


    冰焰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嘴角再次傾瀉出月華蔓流般的傾世淡笑。那雲淡風輕的笑嫣,如同春風吹開的第一枝桃花,在傾天麟心底悄悄綻放,暖香怡人,讓人心醉。


    盡管心中仍有疑惑,但是冰焰的態度幾乎讓傾天麟的心在雲霧裏騰飛起來,調整了半晌,才勉強維持了優雅,俊美如謫仙的男子再次溫柔問道:“海砂一年一度的冰燈花節要到了,冰兒可有興趣?”說完這句話,他竟然在緊張的屏息等待。


    盯著傾天麟水晶似的眼眸瞧了一會兒,冰焰終於微微點頭。


    傾天麟深深歎息,深深鬆了一口氣,雙手將冰焰的嬌小的玉手包裹在手中。再也忍不住喃語到:“冰兒,今日一切宛若夢境。四個月來,傾天麟所做的一切,總算……”


    冰焰稍稍收斂笑意,望著外麵的冰雪,輕聲緩緩說道:“四個月如一日傾心相待,無微不至,冰焰的心也不是冰雪做的,怎會不知。”


    壠羽烈的手因為冰焰的這一句話而微微發顫。雖然心中依然有著防備,卻也有著隱隱的美夢成真的希望。


    冰焰又轉過臉來,緩緩抬頭,誠懇說道:“阿麟,你再等等我行嗎?你知道的,我暫時還不能接受你……”


    “我明白,我明白……”傾天麟連聲說道:“能夠再聽你喚我一聲阿麟,已經讓我無比滿足,我不催你,不逼你,冰兒,隻要你答應留在我身邊。”


    盯著傾天麟亮晶晶的眸子,那裏麵燦若繁星的亮光陡然讓冰焰覺得刺眼無比。心也被深深刺痛了。她和傾天麟之間,怎會變成如此境地。他為她耍盡手段,費盡心機,曾經,為了得到她不惜謊言相騙。而如今,她覺得自己又比傾天麟好到哪裏去,她也為了自己的目的,欺騙了他。


    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這句話,冰焰做的一向得心應手毫無愧疚,別人傷她一分,她便以百倍之狠還擊回去,這樣的事她從未心軟過。如今麵對傾天麟,這樣的事,她做來,卻覺得,分外的別扭。


    傾天麟,傾天麟,我們真的回不到當初了嗎?傾天麟,你非得逼我至此嗎?傾天麟,我們之間還可能有回還的餘地嗎?


    冰焰在心裏莫莫哀悼她和傾天麟之間最後一點被歲月埋葬的情誼。


    荷花,滿室的荷花何其美豔,何其動人,傾天麟,可知道,荷花的每一片花瓣都可以成為殺人利器,索命無常嗎?茉莉,香氣怡人,嬌小美豔,傾天麟,你可知道,一株小小的茉莉也許可以覆滅一支軍隊,顛覆一個王朝嗎?


    傾天麟,你可知道,越是美豔可人的東西,傷起人來越是讓人猝不及防。屆時,你也會恨我嗎?


    恨吧。恨也沒有錯。


    恨一個人可以用很多種方式。而愛一個人的方式隻有一種。傾心相待,真心相待。


    愛一個人並沒有錯的,隻是,傾天麟,你用錯了愛的方式。


    月色皎潔,夜色籠罩大地,浩瀚的萬丈蒼穹之下,有一處城池卻是冰晶宮般的晶瑩剔透。那便是冰燈花節這日的海砂皇城。


    海砂國一年一度的冰燈花節讓海砂皇城變成了一座潔白晶瑩的光亮通透水晶之城,從皇宮正門起一直延伸到皇城市中心的廣場,整個皇城主街道一片冰雕玉琢的世界,街道兩側,火樹銀花,各式品種的真的樹木花草用水晶燈籠,碧玉翡翠,花燈彩燈裝飾,豔麗光亮。


    冰玉雕琢,碧玉,珊瑚點綴的假花,假樹也摻雜其間,分毫不讓,爭奇鬥豔,色彩鮮豔,形態各異,牡丹,金菊,雪蓮,赤鬆,銀杉,雪鬆,組成一幅如夢如幻瑰麗多姿的水晶世界。


    市中心的廣場上,一幅幅大型的或冰或玉雕製的樹木和大宗花科更是壯觀明麗。物以稀為貴,海砂玉產豐富,普通的玉石在這裏並不珍貴,而在其他國家常見的花草樹木在海砂國卻因為這裏的氣候寒冷而稀少罕見。所以用玉雕成花草樹木,是海砂特有的節慶習俗。


    廣場中心,冰玉堆砌的寶塔,層層疊疊,高高聳立,飛簷峭壁,其間點綴著各式銀光閃耀的夜明珠,星星點點,遠處看來宛若一群絡繹不絕的螢火蟲,匯聚在塔樓之上,整個寶塔宛若海龍王的水晶宮。


    塔樓之下,瓊花玉樹,花木林立。廣場一側是一個月牙形狀的湖,名曰,洛冰湖,此時湖岸邊人頭攢動,湖麵上飄滿了各式花燈小船,恰似萬丈蒼穹之中一顆顆閃爍星辰,閃閃爍爍,明明滅滅,十分耀眼。


    並沒有讓過多的官員侍從跟隨,傾天麟攜著冰焰緩緩登上冰玉寶塔的頂層。


    放眼望去,美如仙境的景色盡收眼底。


    傾天麟低頭凝望著佳人絕美的側臉,溫柔說道:“若得冰兒和我一同坐擁這萬裏江山,傾天麟此生將再無遺憾。國恨家仇,與金陵的世代恩怨,也將就此落定。此生,隻願得冰兒相伴。”


    冰焰心中微微一怔,動容說道:“好好的跟我說什麽金陵,藍冰焰已經和金陵沒有關係了。”


    聽著冰焰如此說來,傾天麟嘴角傾瀉出柔和如旭日般的笑意,夢也夢不到的無數次期待的情景即將變為現實時,讓他的心在隱隱期待中歡呼雀躍著,冰兒果真對壠羽烈死心了嗎,這個認知隻要稍稍想一想便讓他欣喜的幾乎瘋狂了。盡管還有疑慮和狐疑,但是,美好的憧憬卻更多一些。


    冰焰依舊望著下方美景,傾天麟盯著佳人如月華般的絕美的側臉,張口欲要說話,隻聽身後侍衛低聲在他耳邊低語稟報了一番,傾天麟水晶似的雙眸利光一閃即逝,揮手屏退侍衛對著冰焰溫柔說道:“冰兒在這裏等著,不要亂跑,我去去便回。”


    冰焰也不多問,微微點頭。


    傾天麟深深望了佳人一眼,輕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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