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稱不上,不過是略有些不同尋常的經曆罷了。”


    卜測撫須言道:“本來確有一事想請蔣善人相幫,如今……怕是不敢勞煩蔣善人了。”


    蔣幹聽到這話,眉頭一緊,連忙問道:“這是為何?可是老朽對您有何失禮之處?”


    蔣幹知禮儀重名聲,有儒家學者風範,有人找他幫忙,尤其是此人看起來卓爾不凡,說明自己受人看重,他是很開心的。


    因此聽到卜測的話後,當即就有些著急了,就差直接問是不是看不起他。


    “並非如此!”


    卜測言道:“隻是蔣善人如今大難臨頭,恐命不久矣,自身尚且難保,卜某又如何能再添麻煩呢!”


    “什麽?”


    蔣幹聽到這話,麵色一變,驚駭道:“卜先生,您莫不是在與老朽說笑?”


    卜測歎息一聲,說道:“蔣善人沒察覺到,自己神精損耗,疲憊無力?”


    蔣幹聽到這話,沉吟不語。


    最近他的確感覺到,身如負重,疲憊多眠,但是他覺得這並不算個事啊!


    蔣幹猶豫說道:“卜先生既然這般說,那老朽怕是並非惡疾這麽簡單吧?”


    卜測撫須言道:“的確有疾,但疾不在身上,而在身下。蔣善人不妨去臥榻之下看一看,或許能找到緣由。”


    蔣幹一聽這話,伸手就準備喊人過來,但看到卜測那定定的眼神後,喉嚨頓時像塞入異物,聲音卡在喉嚨沒有喊出來。


    緩緩放下手,蔣幹神色不由得有些緊張:“卜先生,容老朽失陪片刻。”


    “蔣善人請便!”


    和通透的人交談就是省心,一點就透。


    卜測端起茶盞,聽著蔣幹急匆匆離去的腳步聲,不免一聲歎息。


    這歎息為蔣幹,也為人心。


    不消片刻,蔣幹便抱著一個黑漆盒子,步伐沉重的走了回來。


    將盒子放在桌上,蔣幹顫抖著手打開。


    隻見,黑盒之內,放著一塊白布,白布中間有幹枯的血痂,已成黑色。


    其內,包裹著蛤蟆,蜘蛛,毒蛇,蜈蚣,壁虎五毒之物的軀體,這五毒軀體已經變得幹癟發硬。


    在五毒之下,還有一撮頭發,一件蔣幹的貼身之物。


    而這東西,就放在蔣幹床榻之下,頭枕之處。


    人,頭為諸陽之會,經脈之宗,百會所在,養氣藏神,更有調節陰陽之功,是最重要也是最脆弱之處。


    莫說這邪術刻意為之,便是常人臥榻頭衝著廁所,都會患上無名頭疾。


    更何況這邪術,除了汙穢侵染之外,還有惡咒之法,可想而知蔣幹深受其苦。


    “竟有人以此壓勝之術害我!!”


    蔣幹心痛的說道:“我蔣成文一生行事以仁義為本,待人以良善為先,自問無愧於心,卻不想引得豺狼在側。”


    之前卜測提醒他床下有東西的時候,他就想到了能把東西放在床下的隻有身邊人。


    可是當親眼看到自己貼身之物,與這些肮髒的東西放在一起,他還是如遭重擊,幾乎難以承受。


    等到蔣幹情緒平複了下後,卜測開口說道:“正是因為蔣善人多行善舉,聲名在外,這才有卜某登門之緣,可見終是邪不勝正。”


    蔣幹聽到這話,頓時回過神來,連忙起身做拜:“若非卜先生出言提醒,老朽隻怕稀裏糊塗就丟了性命。請受老朽三拜……”


    卜測虛扶蔣幹:“蔣善人不必多禮,卜某與你有緣相會,皆因你善行所至,也是你命不該絕。”


    蔣幹拱手又道:“卜先生,您能一眼看穿老朽被邪術所害,想必也知解救之法。還請卜先生搭救老朽……”


    能活著誰願意死呢!更何況他連個後繼香火都沒,這般慘死實在不甘心。


    卜測撫須言道:“卜某的確有解邪術之法,就是不知蔣善人可有懲惡之心?”


    蔣家之事,卜測要想解決不過揮手間的功夫。


    可他要的不是自己的顯聖威名,他要的是蔣幹的良善之心,安一方之能。


    他一個人再厲害,也隻能管眼見之事,他離開以後呢?


    安定何來?


    正道誰守?


    百姓誰護?


    蔣幹有才能,有正氣,但可惜他卻沒了那份心勁。


    這才是卜測隱氣幻化而來的目的。


    蔣幹聽到這話,遲疑猶豫,能對他下手之人,必在身側。


    人家能狠心對他無義,他真能狠心對人家無情嗎?


    原本他想的是,關上門自己處理,但看卜測言下之意,怕是不能以德報怨了。


    有愚孝,也有愚仁,蔣幹便是如此。


    蔣幹猶豫再三,長歎一聲說道:“也許……也許對老朽出手的人,隻是一時迷了心智,是否應該給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卜測搖頭笑道:“蔣成文啊蔣成文,你果然已是善名之下迷失本心。”


    語氣一轉,卜測嚴厲的又說道:“想你也是做過官的人,豈不知惡不懲則善難舒?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放下屠刀,難洗罪孽。以作之惡,怎能以再善相抵?如此縱惡,實乃養禍為患。”


    卜測不是逼他,隻是想他明白,一味寬容,也是惡人的幫凶。


    如此愚善,他怎能交托重任?


    蔣幹呆愣好一會,才恍然大悟,拱手作揖:“卜先生一言如當頭棒喝,令老朽豁然醒悟。”


    “這些年不做官,偏安一隅做個富家翁,已是讓老朽忘了教化之道的根本……”


    他忽然就想到自己雖然善名在外,可是這些受他施舍之人,卻很少有感念他功德的。


    反而因為他的善舉,讓這些人越發的頹廢懶惰,甚至還成了邪教之幫凶。


    受到施舍的人,不感謝他,卻反而感謝天神,也是如此才讓那些邪教在此地越發猖狂。


    原本他以為這都是百姓愚昧,邪人蠱惑所致,現在才想到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冷汗直流,蔣幹連忙說道:“卜先生放心,老朽知曉怎麽做了。”


    裏外都是一個道理,蔣幹一通百通。


    他神色一正,眉目間竟忽生幾分淩厲之色。


    “老朽對他們這麽好,他們都能狠下毒手,又豈能對他人好?老朽確實不該對他們抱有奢望。”


    蔣幹馬上起身吩咐管家,將家中所有人都喊了過來,他今天就要卸掉這善名枷鎖,做個懲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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