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麥把陸宇生一行四人安排在鄰居家的小旅館裏。本來陸宇生希望他能帶他們上山寫生,但一來小麥也不太熟悉這裏,二來他要陪著奶奶去找石家的親戚們談石春元家的事,所以隻好讓那家的男孩子帶他們上山去了。


    奶奶在石家的輩份很高。雖然說舊時候的規矩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奶奶是招婿上門,所以不算嫁出去,在親戚中間仍然有地位,有她說話,那些吆喝著改嫁可以必須留下兒子的親戚聲音頓時小了下來。


    小麥還是第一次看見奶奶這麽大聲說話,用拐杖敲著桌子嗬斥那些堂兄弟們,一條條地駁回他們的借口,說得他們一個個啞口無言,沒人再敢開腔。


    這一通折騰完,天都快黑了。小麥攙著奶奶走出門,後頭跟著一群垂頭喪氣的男人,一個個低聲下氣地說著姑奶走好,姑婆消消氣……


    "奶奶,"小麥看看親戚們已經落在很遠處,悄悄伸出大拇指,"你真厲害!”


    奶奶笑了笑,眉眼間帶出些年輕時的精明能幹:"這些後生--都是錢鬧的!”


    "奶奶,你不好太生氣的,對身體不好。”


    "奶奶沒生氣。都是一家親戚,一時起了糊塗心思,罵兩句也就好了。這錢啊是掙不夠的,可不能因為錢連親戚情份也不要了。別說,這嚷了半天,奶奶還真餓了呢。走,回去讓二丫給摘幾根嫩黃瓜炒雞蛋吃,這自家地頭上種的,就是比城裏的好吃。”


    "奶奶,你說得我口水都要下來了。"小麥剛說了一句,就看見前麵小路上幾個人迎麵走過來,"是你們,寫生回來了?這是怎麽了,林靜摔傷了?”


    "嗯。"陸宇生背著林靜,累得滿臉通紅,"林靜踩滑了,從小坡上滾下來了。”


    "什麽踩滑了!"林靜很不服氣,"明明是你們在後頭喊我,我一回頭才踩空了。”


    陸宇生把她往上顛了顛:"跟你說過了,我沒喊你。王龍和倩倩在另一邊,也沒喊你,誰知道你怎麽聽的聽岔了。”


    林靜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什麽呀,山裏頭連人都沒幾個,我怎麽能聽岔了?不是你們喊的,難道是山精水怪呀!”


    小麥覺得奶奶扶著他肩膀的手猛地一緊,有些緊張地問:"姑娘,你聽見誰叫你?”


    林靜又捶了陸宇生一拳:"還不就是他們!"陸宇生搖搖頭,看來已經放棄同她爭辯什麽了。


    奶奶卻追問一句:"姑娘,你當真聽見有人叫你?叫你名字嗎?”


    林靜莫名其妙:"是啊,當然是叫我名字,所以我才回頭看呢。”


    "那你看見什麽了沒有?”


    "就看見宇生嘛,他又非說他沒叫我。真是的,我又沒怪你,還不認帳呢……”


    "行行行,"陸宇生不勝其煩,"我叫的我叫的,對不起我不該叫你,害你摔倒了,我道歉,行嗎?”


    林靜笑起來:"這還差不多,快走!”


    陸宇生無奈地搖著頭,背著她往住處走,韓倩倩和王龍提著畫板也跟了上去。(.好看的小說)奶奶站在原地沒動,過了一會忽然對著他們的背影喊道:"姑娘,要是晚上聽見有人喊你,別隨便出門啊!”


    林靜趴在陸宇生背上,也不知聽見了沒有。小麥忍不住問:"奶奶,為什麽讓她別出門?”


    奶奶嚴肅地說:"這是老規矩了,晚上人該睡覺,隻有精怪才出來。要是有人喊你名字,十有**不是人,你可千萬別出門,更別答應。”


    小麥本來想說這都是老傳說了,壓根沒什麽根據,要是在城市裏,夜半三更的還有人在外頭哩,難道都不是人?但是話到嘴邊,他忽然想起鄭書雲,想起他總在天黑之後出現,想起他浮現出黃黑條紋的臉,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把話又咽回去了--也許老輩人的說法,總也是有點道理的……


    鄉間的菜蔬不論油葷,就是一個新鮮,真不是城市裏賣的那些大棚化肥催出來的巨型菜能比的,小麥撐得直打嗝,搖搖晃晃去收拾了碗筷,就倒到炕上去了。奶奶一個勁地催他起來:"別積了食,起來活動活動,院子裏走走去。”


    小麥艱難地爬起來,在院子裏慢慢繞圈子。月亮很好,銀光像水一樣潑灑下來,照得院子裏跟鋪了一層銀子一樣。


    山村的夜晚是一片寧靜。雖然有了電燈電視和電腦,但畢竟是比城市裏安靜得多。沒了滿眼的霓虹燈,天空顯得特別高遠,藍得要融化一般。小麥走了幾圈,就趴在矮牆頭上看月色。附近的草叢裏有不知名的小蟲子唧唧地叫著,風吹過來,帶著泥土和野花微苦的清香。小麥大大地呼吸了幾口溫潤的空氣,向遠處望去。幾十步以外就是樹林,疏疏密密地在月色中投下一片暗影。有風吹過,影子就晃動起來。偶然有幾根樹枝特立獨行地伸出來,投在地上張牙舞爪,像什麽怪獸似的,有點破壞氣氛。


    小麥有趣地看著那些影子,有一處很像一個人倚在樹幹上--不對,好像就是有個人!小麥順著那影子看過去,夜色中似乎真的有個人站在樹下,月光從交錯的枝葉間投下一小塊一小塊的亮斑,很難看清楚。忽然一陣風吹過來,枝葉晃動間有一塊較為明亮的光斑落在樹根部,那麽一晃的時間裏,小麥看見那裏好像有一隻腳,隔得遠了看不清楚形狀,隻覺得上頭好像長滿了黑毛,實在不像人腳。不過月亮隨即被雲遮住,四周都暗下來,等浮雲過去,那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小麥揉揉眼睛,正想爬上院牆再看看仔細,忽然想起一個來月前他爬上石春元家院牆時的怪事,猛地打了個冷戰,迅速從界石上跳了下來。怪異的事情真實存在,好奇心會害死貓,事情找到頭上來,和自己出去找事情,那還是兩回事,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命開什麽玩笑。


    "春弟,消好食了沒有?睡覺了。"奶奶在屋裏喊,小麥應了一聲,把大門又檢查了一下才進了屋,反手又把屋門鎖好,窗也關好,想了想,又把奶奶的拐杖放到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這才上炕睡覺。[]心裏有事,他一時睡不著,但窗外的風微微吹著,過了很久也沒什麽動靜,也就慢慢睡了過去,在朦朧中,他迷迷糊糊想到一件事--如果那是隻腳,為什麽隻有一隻呢?


    第二天早上,小麥被一陣急促的叫門聲驚醒。昨天晚上他睡得晚,今天連奶奶什麽時候起來的都不知道。他翻身坐起來,奶奶已經把大門打開了,接著就聽見陸宇生焦急的喊叫:"麥喬--”


    小麥剛要答應,奶奶已經厲聲喝道:"□弟!"聲音之大,連小麥都嚇了一跳。等他穿上衣服出去,陸宇生已經站在院子裏被奶奶瞪得十分之尷尬,看見他出來趕緊說:"麥--那什麽,林靜不見了!”


    小麥吃了一驚:"林靜?怎麽不見了?她一個人出去了?”


    陸宇生喘著氣點頭,顯然是從外邊一路跑回來的,身後跟著王龍和韓倩倩,也是一臉的驚慌。小麥抬手示意他們冷靜一些:"到底怎麽回事?你說清楚一點。”


    陸宇生抹了把汗,急匆匆地說:"到底怎麽回事我們也不知道啊!昨天晚上回去大家都累了,吃完飯早早都睡了。今天早晨起來,林靜就不見了,我們在附近叫了半天也沒動靜。”


    "是不是上山寫生去了?”


    "哪兒能啊?她不是昨天才扭到了腳麽!而且畫板什麽的都在屋裏,不可能是寫生去了。”


    小麥想了想:"附近都找過了?會是去鄰居家了?”


    陸宇生急得頭上冒火:"我們什麽人都不認識,去什麽鄰居家呀!”


    "你先別著急。昨天晚上她跟誰住一屋的?”


    韓倩倩小聲說:"我。”


    小麥問她:"你好好想想,林靜出去,你一點動靜也沒聽見嗎?”


    韓倩倩搖搖頭,往王龍身後縮了縮。小麥耐心地說:"那,林靜有沒有提過要出去的話?”


    韓倩倩聲音更小了:"沒有,我們都很累,吃完飯就睡了。我一醒過來就天亮了,她什麽時候出去的,我真的不知道。”


    她這麽說,小麥也沒了辦法。陸宇生急急火火地說:"我們在這兒就認識你了,你幫幫忙,幫我們叫幾個人去找林靜行嗎?附近我們都找過了,再不行就得報警了。”


    這個忙小麥自然要幫,不過他跟這些親戚也不是很熟,還得奶奶說話。奶奶到現在還拄著拐杖怒衝衝地看著陸宇生,直到小麥說話,才把拐杖頓了一下,沉聲說:"到春元家去,讓蘭蘭去叫人。現在大人沒時間,叫孩子們去幫忙找。要找人,還得上山。”


    陸宇生著急地說:"林靜昨天把腳扭了,就算出去也不可能去爬山,會不會是被人綁架了?”


    奶奶沒理他,對小麥說:"把買的點心和糖拿出來,再拿點零錢,讓人去找,也不能白出力。”


    陸宇生覺得這話是說給他聽的,不高興地說:"人還不知道是怎麽丟的呢,開旅館也要對客人的安全負責的。”


    奶奶用拐杖一頓地:"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不聽老人言。這錢不用你出!”


    蘭蘭去了一會,叫來了一群半大孩子,奶奶拿出點心糖果,一邊分一邊挨個囑咐:"兩三個人一塊,不要亂跑,路不好走就回來,別把自己再弄丟了。”


    這會兒陸宇生住的那家也過來了人,還有路過聽見動靜來看看的,院子裏頭外頭站了不少人。孩子們得了糖果,紛紛雀躍著就要往山上跑,小麥被他們拉著出了院子,忽然看見人群裏有張醜臉一晃,正是那天在車上看見的那個像長得猴子的人。他趕緊拉著一個孩子問:"那人也是咱們村裏的?”


    那孩子嘴巴裏塞著糖,奇怪地問:"哪個人?”


    小麥抬手剛要指,發現那人又不見了。雖說不遠處就是樹林,但那人隻有一條腿,拄著拐杖那也走得太快了。不過孩子們已經等不及,拉著他就跑了。


    這裏已經是旅遊區,開始的山路並不難走,小麥他們很快就走到了昨天陸宇生幾個人寫生的地方,但是四麵看看,隻有幾個遊人在拍照,並沒有林靜的影子。孩子們在這裏長大,對山路再熟悉不過,分散開來,三五個人一群,分頭去找了。陸宇生指著一塊地方說:"昨天林靜就是在這裏摔倒的,腳都扭傷了,怎麽可能再來爬山?”


    小麥走到陸宇生說的那個地方,那裏有塊石頭,因為長了青苔,確實有些滑,容易摔倒。小麥站在那裏,忽然想起林靜昨天說的話--有人叫了她一聲,她一回頭,踩滑了摔倒的,可是陸宇生幾個人都否認叫過她……鬼使神差地,小麥回了個頭,目光對上了身後的樹林。林子邊上的樹都比較細,不可能藏住什麽東西,不過往裏一點就有一棵合抱的大樹,要是有人叫她又不被她看見,那隻能藏在這後頭。前幾天剛下過雨,草地還是軟的,小麥繞到樹後頭,發現地上有幾叢草被壓進了泥地裏,形成一個腳印。小麥用自己的腳去比了比,腳印大得出乎意料,幾乎比他長出三分之一。他再仔細看看,忽然發現那個腳印前麵是分開的,好像五個腳趾頭,也就是說,這腳印還不是穿著鞋印出來的,那這隻腳,就跟普通人的實在不一樣了。


    陸宇生三人也跟過來,小麥趕緊讓他們站遠點,別破壞了現場,這怎麽說,也算個證據。


    "有人盯上林靜了?"陸宇生一聽小麥說這裏有個腳印,馬上臉色就變了,"我說那天根本沒人叫她,她卻偏說有。不過,這人怎麽知道她的名字?我們剛剛才到這個地方啊!名字也就是你,還有旅館的人知道啊。”


    小麥心想你不是在懷疑我?不過,陸宇生這麽一說,他確實也有懷疑。這人叫林靜的名字,可是這個地方確實沒有幾個知道她的名字。但要說是旅館的人--有什麽動機呢?再說了,旅館的人有這麽大腳嗎?


    這時候分散開去找的孩子們已經三三兩兩回來了,都沒找到林靜。他們在山上吆喝了一個來小時,半點回應也沒聽見。


    "我要報警。"陸宇生已經急了一早晨,但因為失蹤不到24小時警察局不立案才沒報警,這會實在忍不住了,摸出手機就打了110。過了半個來小時,兩個警察上山來了,一看見那個大腳印,年長的一個就吸了口涼氣。陸宇生沒注意到,隻是急急忙忙地跟他們講了昨天和今天早晨的事:"……警察同誌,我們現在已經找人去山上找了,可是哪裏也沒找到,你們看,會不會是--被人給……”


    年輕警察開始在腳印周圍察看,小麥卻悄悄把年長的警察拉到一邊,小聲問:"警察同誌,剛才你看見那個腳印--是不是知道這腳印是誰留下的?”


    年長警察愣了一下,趕緊說:"我哪兒知道啊?”


    小麥低聲說:"我剛才看見你一見腳印表情就有變化,至少你是知道點什麽?”


    年長警察皺起眉:"你這個小同誌,什麽表情有變化,你以為你是神探啊?”


    陸宇生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麽,急急地湊上來:"警察同誌,這腳印是個線索?你們趕緊查呀!”


    年輕警察直起腰來:"這哪是什麽腳印,就是個水窪子,還不知是怎麽留下的呢。哪有人的腳印這麽大的?趕緊組織村子裏的人去找才是關鍵。”


    陸宇生著急地說:"可是我們剛才找村子裏的人去找了,滿山都喊了,沒找到。”


    年輕警察嘖了一聲:"你們這些城裏來的小同誌,就是不明白這山裏的事。萬一她要是從什麽地方摔下去了呢?人摔暈了,你們喊她能聽見嗎?我去組織人,再去找。山溝裏尤其要仔細找。”


    陸宇生聽了這話,總算是又有了一絲希望,趕緊跟著年輕警察就往山下跑。這次有了警察組織,村子裏在家的人都放下手頭的活上山去找了。小麥本來定下今天回濱海的,可是陸宇生對警察說了林靜在山上聽見有人叫她名字的事,於是小麥和他們住的旅館的老板一家子都有了點嫌疑,想走也沒法走了。好在今天禮拜六,明天還有一天休息日,小麥給西點店打了個電話,告訴老板晚上實在回不去。遇上這種事,老板也沒法說什麽,隻讓他小心,於是小麥放下電話,跟著村裏人又上山去找了。然而他心裏一直在嘀咕,總覺得年長警察有什麽話沒說出來。一邊走,他就一邊想,從林靜的名字,想到村子裏人人都要起個小名,在自家屋門外邊從來不叫大名,再想到今天早上陸宇生在院子裏喊自己的名字,奶奶發那麽大脾氣……越想,就越覺得這裏頭有點蹊蹺,打算下山之後一定要去問問奶奶。


    大家在山上一直找到天黑才陸續下山,都是一無所獲。陸宇生三人是跟著旅館主人的兒子一組去找的,現在就他們還沒回來。小麥和兩個警察在路口等了半天,才見隻有三個人從山上下來,王龍和韓倩倩一臉的驚慌,一看見小麥就叫起來:"宇生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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