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習業,以教國子。國子者,卿大夫之子弟也。”【漢書禮樂誌】


    滄池池水清冽明淨,倒映著烈日藍天,滔滔波光,漣漪激蕩,清人眼目。一些尺餘長的青鯉,時不時地在遠處水麵上跳躍而出,發出撲通的聲響,在淡藍的池麵上留下一朵稍縱即逝的白花。


    環著釣台四周的岸邊種植著水桶粗的楊柳,微風一吹,柳條擺動,婆娑生姿。


    這熱天,君臣三人正襟危坐於釣台正中,南風熏熏,不覺燥熱,凡是渾身愜意。皇帝尊重陳紀這位名士老臣,不肯像以往在私下接見近臣那樣,隨意斜靠、或是坐於胡床。他一手放在玉質的憑幾上,覺得絲絲清涼浸過衣袖、深入肌膚,一時腦中靈光,就連說話都愈加清亮了。


    皇帝沉吟著伸出三根手指,說:“要改的有三點。”他漫聲說道:“一者,今後但凡自薦、或是太常、郡國、名士推薦者,皆要進行入學考試。顧念貧寒微賤之家,不比豪強大族藏經眾多,其子弟也不如尋常士子自小博覽群書,能僥幸識得幾個字,便是得天之幸。故而,讓彼等與士子一同策試入學,倒顯不公。”


    “臣以為,若是分開考核,難易迥然,倒更為不公。”陳紀忽然反對道,如今的士人群體雖已有階層固化的雛形,倒還不像三百年後那樣,高門瞧不起走卒。


    對於寒微之士飽學成材,許多真正胸襟開闊的大儒名士都是樂見其成的,所以陳紀也不是非要攔阻寒士求學之路,而是另有原因:“若是一麵策試的難些,一麵策試的差些,到最後盡皆步入太學,未免對彼等考過前者的士子有些不公,而彼等尚未過者,也未必真的無才。此外,便是二者同入太學,良莠同室,於博士授學也是諸多不利。”


    說完,陳紀便注目看向皇帝,滿臉正色,其實心裏多有惴惴,擔心這位皇帝年輕氣盛,在興頭上的事聽不進臣下良言。


    “聽聽,這才是老成謀國之言。”皇帝笑著對趙溫說道,似乎剛才的一番話隻是為了試探陳紀到底是不是在真心為他設想,而不是一味地虛與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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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他便沉默了會,隻用手不住的撫摸著憑幾扶手,時而看看正對麵的滄池風景,臉色漸漸變得肅穆莊重起來,歎息一聲方道:“聖人傳道千載,世間又有多少識字者?太學縱然要不分貴賤,量才選人,也不會有單憑識字與否,便讓寒微子弟入學的道理。”


    見被說破,陳紀老臉一紅,歉然說道:“是臣顧慮不周,誤解了聖意。”


    皇帝不可能一麵提高士人入學的難度,一麵讓寒士寫幾個字就入學讀書,這不僅會影響教學質量,還會動搖自己的統治基礎。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皇帝的基本盤都將是這些豪強士族,他可以慢慢的新建一些條條框框,去限製這些豪強的權力、也可以在規則內,以權力鬥爭的形式清除部分不聽話的豪強。


    但歸根結底,在一個新的階層出現之前,皇帝都不能貿然敵對現有的主流階層。


    所以陳紀故意‘抬杠’,無非是給皇帝挖了一個陷阱,來試試皇帝的斤兩。


    皇帝笑了下,端茶喝了一口,此時冷了的茶水像是一口苦藥,他不禁皺著眉說道:“陳公當有所知,重建太學後的當年,是以能否背誦一篇章而得以入學。去年則是采用策試,以簡單評議經學為主。這個法子對彼等寒微之士來說,倒是稍顯嚴苛了些,故而使彼等一體看待,卻為不妥。”


    趙溫見皇帝皺起眉頭,誤以為是對方心裏不悅,連忙插話道:“陛下的意思,不是要將策試分為難易兩等,而是多增太學名額,本以五科各二百人,現多增額度,明經、治劇、經濟三科各收四百人,明法、經營二科則各收六百人。策試上第者入明經,其下第則入經營等科。至若因寒微學淺而不得入者,則視之品性,使其‘得受業如弟子’,於太學走讀旁聽,一年期滿以後,另行策試,而後再定去留。”


    最開始的太學隻有五經博士,其底下的學子隻有二百五十個名額,而當時求學的需求遠不止這二百五十個名額所能滿足,所以就出現了‘得受業如弟子’這個位置。彼等相當於是在正式的‘博士弟子’之外,另行設置的、非正式的,與博士‘受業如弟子’的旁聽生。


    雖然待遇上與正式弟子不一樣,不能享受免除徭役、享受公家撥款等福利,但其後的出路卻是與正式弟子相差無幾,而且在數額上沒有限製。


    其實皇帝與趙溫看準了陳紀初來乍到,對太學的實際情況無法麵麵俱到、全盤皆知,所以有意瞞哄了對方一個事實太學根本不存在生源少的問題。


    雖然願意來太學苦讀五年方可授官的士子的確比第一年要少了許多,但發現了實惠的黎庶黔首們,卻是爭著搶著要讓自家兒子進入太學。不單是免除徭役、五年內衣食無憂,就是未來隨便做個縣吏,都足以讓全家從黃土地裏翻身。而太學的入學門檻又不算高:每年交一份束當學費,能熟讀某一經書,入學時參加考試就可以了。


    隻是太學人員已有定額,每年隻收一千人,所以僧多粥少,皇帝索性就想出了‘擴招’的主意。在新增之後的兩千四百名正式‘博士弟子’、太學生以外,再額外招收六百名‘受業如弟子’的旁聽生。讓他們半工半讀,一年後考察成績,合格者正式入學,不合格者黜退回家,這種競爭的方式,定然能為皇帝汰選足夠優秀的人。


    “孔子以布衣而養弟子三千,今太學修複,而學子甚少,不妨增學子數額為三千人,以效先賢。”皇帝衝還欲再說的趙溫擺了擺手,舒展眉頭,對陳紀給出了這樣一個理由。


    一年征三千,五年學製的太學以後豈不是要一萬五千多人?這哪裏是追慕孔子三千弟子的樣子!


    陳紀心裏轉念一想,一個令人心動的想法忽然冒了出來,他故作猶豫的說道:“臣聽司空說,光是如今的太學便每年支出朝廷數百萬錢,若真是擴充數額,每年所需豈非千萬錢而不止?”


    “縱是數千萬,但能為國育才,又有何不可?”趙溫笑著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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