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為功臣子孫,四姓末族,別立學舍,搜選高能,以授其業。”【後漢書儒林傳】


    皇帝雙手負在背後,整個人麵對滔滔滄池,胸懷開闊道:“此事就由陳公與趙公二人聯名,過兩日上奏與我,我再下發承明殿詔諸公集議。”


    進一步改革太學是趙溫嘔心瀝血、與皇帝兩人反複思量了許久的事情,早已勢在必行。如今皇帝惦念著他的苦勞,特意讓他與陳紀一同承擔功過,他立即爽快的應了下來:“臣謹諾。”


    陳紀此來除了新官上任,覲見皇帝以外,還打算著借此向皇帝提出一些有關治理旱情的建議。但誰知先是議論太學改革打亂了他的預料,後續的幾經商榷又讓他忙於思索應對、尋不著機會另起話題。如今正好把事情都議論的差不多了,他正欲開口,公車司馬令榮從遠處走了過來,呈遞了一份讓皇帝臉色如釋重負的奏疏。


    “陛下……”陳紀試探著問道。


    皇帝正在深思,抬眼看了陳紀一下,有意識的將奏疏收起、放於左手拿著,忽然問道:“我聽聞陳太公與鄉忠侯有過一段薦舉情事,可是如此?”


    鄉侯即黃琬的祖父黃瓊,因為曾做過孝桓皇帝的師傅,又不曾阿諛梁冀,故而封侯,死後諡忠。黃瓊在做司空的時候曾辟選理劇之才,提拔陳紀的父親陳為聞喜長,兩家除了有這麽一段交情以外,楊賜也頗為欽佩陳之德,彼此關係雖很少走動,其實很有一番淵源這也是剛才為何楊瓚等人與陳紀格外親近的緣故。


    士人內部之間的關係並不私密,稍一打聽便可將其人乃至於祖輩的人脈圈子摸查幹淨。陳紀挑了挑眉,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什麽不好說的事:“唯,不僅先輩有交,黃子琰為豫州牧時,也曾與臣相識日久。”


    “汝、潁之間多奇士啊。”皇帝莫名的感慨了一聲,衝陳紀擺了擺手,打發他說道:“今日得見陳公,實乃幸事。今後陳公在朝,還望多進良言、少計較私人利害。我既為人主,豈能無容人之量!陳公先回去安歇,休息幾日,再蒞任不遲穆順,詔太官賜食。”


    陳紀滿腹疑竇,又未能盡情詳說來時準備好的說辭,雖然他得了不少的利好,但一顆心仍是不上不下,莫名有種被人牽著走的感受。


    他隻好懷著心事走出釣台,在內謁者令李堅的帶引下先是去了承明殿旁邊的值廬,得了詔旨的太官、湯官等人很快便送來了精致的禦食。陳紀胃不好,原本還在愁著怎麽應付皇帝賜給的肉食,卻見太官送來的是清粥魚湯、還有幾道開胃鹽菜,陳紀詫異的看向太官。


    得到的答複卻是‘關中遇旱,未央宮上下都要節衣縮食、減省用度’,陳紀微感失望,還以為這是皇帝見他老邁,特意囑咐的,不過他心裏仍是為皇帝的仁德而感到心悅。


    今天這一番君臣詔對下來,陳紀早已饑腸轆轆,不過他胃口不大,隻吃了小半碗後,遂從容拜謝出宮。


    剛一登上馬車,侍候的蒼頭便在一旁報信說陳群一早去了黃琬的府上,陳紀稍作思考,便吩咐人掉轉車頭往黃琬府上駛去。


    因災異而被免官的黃琬並未繼續追在朝廷撥給的官舍,而是住在城北的一個偏僻閭裏。宅子雖然寬敞,卻沒什麽風,有些地方隻種著低矮花木,在這烈日下看過去,一切都反著黃光。


    “……說來便是如此。”陳紀努力眯著眼,試圖回避庭間的陽光。


    陳群坐於下首,眼神有些微妙的往陳紀、黃琬兩人之間看來看去,在他看來,太學隻為招納賢士而設,才高者入、才低者退,本就不該有貴庶之分,彼等寒士進不了太學的門楹,那也隻能怪他們學問、品性不夠,如何能反過來遷就他們?


    他可謂是滿腹的言辭要說,奈何在長輩麵前,他要體現做晚輩應有的教養。


    黃琬細心的伸手示意奴仆將竹簾放了下來,先是沉默了會,而後咳嗽一聲,說道:“士無貴賤,文範先生當年也是出身單微,後來不也是天下聞名?國家欲廣開求學之門、招納賢才,我等當幸甚才是。至若太學增加員額、‘得受業如弟子’、薦舉者受責,我看俱為良政,公既為太常,何不從其善議,引領上疏?”


    ‘文範’是陳死後由其門下、親友所上的私諡,世稱之為文範先生。陳出身陳氏的一支旁支,家裏貧寒,直到後來成為海內名士,才成為陳氏的主要人物、為如今的潁川陳氏打下一片家業。


    與父親陳渡過家族創業歲月的陳紀,深感寒士出頭之苦當初陳從太學讀書返鄉,縣中正好出現凶殺案,僅僅是被曹掾懷疑,便可不顧陳太學生的身份,直接逮係入獄、大加考掠。可見像他們這樣的單微人家要想出頭是千難萬難,即便成為了‘士人’的一員,照樣會被其他豪強出身的縣吏收拾。


    陳群甫出生未多久,便被陳給予了常人難有的聲名‘此兒必興吾宗’,沒有經曆過這些的他,如何懂得當年的艱辛?


    所以,陳紀自然不會像汝南袁氏等成名已久的大世族那般,在家大業大、祖宗榮光聲名加持之後就瞧不起普通的士人、寒士。反而在聽聞皇帝的種種舉措之後,隱然有表態支持的想法,不過他當時顧忌著種種,不願輕易出聲,更是要借此與皇帝、與黃琬等人做一番交易,遂成現在這番景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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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我聽聞國家有意不許州郡長官私辟僚屬,今後察舉征辟,所得之人,又要先行策試。如此種種限製下來,士人晉升之途倒是越發狹窄了。”陳紀有意無意的說道。


    這話倒是試錯了人,若是旁人倒還會為士人入仕之途窄而心急,但放在黃琬的身上,卻是會心一笑,毫不介意。


    畢竟他曾在選舉人才上有足夠的經曆:“昔年光祿選舉三署郎官,權富子弟多以人事舊誼得以舉入其中,而真正的貧約守誌者卻以微賤而遺落於世。京師更有諺雲‘欲得不能,光祿茂才’,那時我與太傅陳公同心共事,不拘富貴,顯用誌士。如今國家種種所為,何嚐不是暗與我、太傅陳公等輩心誌契合?”


    “何況、”黃琬頓了頓,狀若無意的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陳群,說道:“國家不是說,要在太學之外,另開國子監麽?昔年曾有四姓小侯學、又有恩及諸官子弟入太學,如今國家另開國子監,正是愛賢尚能、施恩惠於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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