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懷明發,長謠苦未安。自應迷北叟,誰肯問南冠。。”【憲台出縶寒夜有懷】


    袁紹轉過臉去,仔細看了會夕陽,他從鄴城來到南皮以後雖然仍是召集眾人一同商議戰略,但其實往往在背後就會事先與耿苞、陳逸等幾個親近的謀士先把事情商量好,然後在集會上拿出來當做自己的主意這也是為什麽很多時候看上去都是袁紹本人下決定,而鮮有旁人出主意的時候。


    這是效仿孝武皇帝以近旁侍中、尚書削弱公卿權力的做法,當年袁紹每每讀到這一節,都會嗤之以鼻,認為士大夫群策群力、凡事付諸公議才能辦好,沒想到時至今日,居然自己也逃不過。


    記得當初是為了表現自己禮賢下士的風範,同時也是真的需要依仗這些能人為他開拓基業,如今倒不是不相信他們的能力,而是在經過那麽多事之後,很多人的立場都讓袁紹不得不懷疑、憂心。


    天子到底是天子,恢複威權的天子一句話就能讓自己丟了冀州牧的位置,雖然如今冀州本地有不少豪強仍向自己表示忠心、朝廷一時也沒那個實力推翻自己,但這種受製於人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袁紹當年闖宮殺宦、起兵關東,好不容易與董卓撕掉了漢室最後一點顏麵,沒想到經營不到兩年,那小皇帝竟又成了氣候。眼見當年所為盡如流水東逝,周遭的環境也並不如早先料想的那麽樂觀,視如仇敵的公孫瓚、恩義漸絕的曹孟德……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恢複氣候的關中朝廷,袁紹隻感覺自己快要被眼前一座山喘不過氣來了。


    是時候了,是時候擺脫這座大山了。


    他緩緩轉過身來,竟是有意無視了耿苞的那番怨言,含著笑說道:“朝夕之景雖同,其意殊異,二者之間,耿君可有教我?”


    耿苞很會揣摩上意,他也是袁紹身邊為數不多的幾個值得真正相信、討論機密的人物,正色說道:“明公且看此時暮色,恰如風中火燭,衰微殘弱、而群山處處顯露厚土之氣,豈不暗合火滅生土、土將代火,五行相承迭代的道理?”


    陳逸眉頭一挑,他並不是驚訝耿苞會說出這般驚世駭俗的言論,而是驚訝於對方的應變。對方是巨鹿耿氏出身,祖上是中興名將、東光侯耿純,作為耿氏的後人,耿苞在袁紹身邊一向不顯山露水。雖為勳貴豪強,但處處顯得不急沮授、田豐,虧陳逸此前還一直輕視於他,沒想到這時讓他另眼相看。


    這一直被袁紹刻意掩藏鋒芒的人物,看來是時候露出爪牙了。


    袁紹輕笑一聲,邁著步子越過陳逸、耿苞二人,徑直走進閣中。暮色降臨,幾個蒼頭奴仆已經收拾好了適才集會的桌案席榻、酒水茶點,單是躡手躡腳的在角落裏點上燈燭,地上隻鋪下三個人的藺席竹簟、案上擺滿了新換上來的美酒珍饈無論是什麽時候,袁紹都喜歡講究高門大族的排場與氣度。


    耿苞與陳逸拱手坐下後,袁紹這才朗聲說道:“德運更迭,實乃天道,是人力所不能移也。當年王莽篡國,起兵百萬伐光武,卻終敵不過天命,可見天道威嚴。如今漢室又曆二百載,德運變易,豈非天命哉?”


    陳逸尚未答話,耿苞便立時接口道:“天命難測,事在人為,如今關中旱蝗徒起,民怨不止,百姓生計艱難,可見天子無德。”見袁紹微微蹙眉,他又接著說道:“明公莫忘了,不久之前,留在後將軍處的高元才傳來書信,言稱廬江接連兩日地動山崩,百姓死傷無數……六月底又有發生了日食,緊接著便是關中蝗起……”


    袁紹輕靠在憑幾上,一手似若無意的敲擊著桌案,悠悠說道:“旱災、蝗災、日食、地動……朝廷的三公都不夠天子罷免的吧?”


    耿苞聽出了袁紹話裏的譏諷之意,立時說道:“今年關中災亂頻頻,但國家卻沒有任何罷黜三公的意思,自從去年天子以罪己詔為司空趙溫代為受過以後,便宣稱杜絕了因災異而罷黜三公的故事。雖說這樣倒也附和董子‘天人感應’之說,很是博得朝廷諸公的一眾好感,但今年出了這麽多災異,也沒見天子出來下罪己詔,這不免讓那些人心裏有些不安,而這份不安,卻是明公的機會。”


    袁紹敲擊桌案的手陡然停了停,低著頭若有所思。


    陳逸眼中光芒流轉,耿苞是袁紹繼許攸之後,探聽河南、關西等各路消息、處理私隱的人物,職權與陳逸並不重合,此時則是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看著耿苞。


    耿苞接著說道:“若是天子未有失德,如何會是連年災異?就算天子親下罪己詔也是勞而無功、毫不濟用,可見蒼天在上,並不認當今天子為天下主,而當另擇賢能才是。我聽說這次廬江地動,經旬月而關中人皆不知其情,想那朱、劉艾鎮守關東,如何會不使此事上達聖聽?必是國家心中忌憚,所以封鎖函穀,不使流言傳進,擾亂人心這正是天子的軟肋!”


    “此時隻要遣派得力人等趕赴關中,散播流言,關中百姓苦旱久矣,得此謠傳,朝廷根基必會動搖!”耿苞滔滔不絕的說道:“除了關中,還有關東等地也要四處流傳,隻有人心亂了,朝廷也就站不住、明公的位置就穩了。無論是逃過處處為朝廷掣肘的窘境、借此抨擊朝廷失德;還是為明公接下來要做的事鋪設,都是必得為之。”


    袁紹正一邊聽一邊頷首,此時忽的神情一變,目光看向陳逸:“那位貴人尚且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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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逸眼底飛快的掠過一絲不屑,拱手說道:“起初倒是不安惶恐了一陣,過兩天卻不怕了,每日還是飲酒無度。不過……”他想了想,又補充說道:“馬氏似乎猜到了什麽。”


    袁紹微微有些訝異,不過轉瞬又淡然了起來,笑道:“猜到就猜到了,這麽多年,也不信沒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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