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麽人或是什麽事讓他如此煩心呢?裴惜言默默地想著,或許,是她太過分了。就事實而言,她畢竟是他的妻子,可他就為了她的一句話,乖乖地睡在外屋,毫無怨言。而她自己,除了努力做一個好仆傭、好廚娘、好管家以外,並不曾認真去了解他、關心他,照顧他。可是,她憑什麽如此任性?是因為他是她的夫君,還是因為他是個坦坦蕩蕩的君子,又或者,是因為她感受到了他對他妻子的那份疼愛憐惜,所以,順理成章的享受著,而且是肆無忌憚地享受著?


    夜風吹過,散落的發絲輕輕拂過鼻尖,“阿嚏。”裴惜言掩麵小聲打了個噴嚏,正好,將陷入沉思的柳天白的神喚了回來。


    “惜言?”柳天白見妻子隻著一身月白的中衣站在簾下,連忙脫下罩袍小心翼翼地覆在她的肩頭,“才睡下怎麽就起來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裴惜言拽著罩袍在椅子上坐定,也不說話,簡單淨手後默默地烹著茶,心裏有話想問,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可這份沉默落在柳天白眼中,卻成幾三分的疏離,七分的寂寞。甚至連之前的那些暖意,那些微笑,都在一瞬間退去了溫度。柳天白想,她對他,很好,可很多時候,她對他的態度,依稀仿佛他隻是一個陌生人,他們之間,從未有過交集。


    她情緒不定,她喜怒隨心,可拋開一切,她的心很冷,冷得讓柳天白伸出的想要捂暖她的手都有些疼痛。


    一個人失憶以後會有如此大的變化麽?


    依舊是紅色的她,失憶之前像桃花盛開時絢爛滿天的紅霞,活潑嬌憨;失憶之後卻像是赤煉天堂中的幽冥烈火,淒婉哀豔。相同的顏色,同樣的衣服,穿在同一個人身上,卻被演繹出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情。


    甚至,有時候柳天白都會懷疑……


    可懷疑什麽,他卻又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偶爾午夜夢回,仍是站在那桃花紛飛的西塞山,她笑得清淺從容,而他卻守望著落英如雨。驀然間,天邊的夕陽不在像往日一樣發出暗紅的光芒,而是變得像鮮血一樣的豔紅。殘雲變得像是一條條血絲,這種淒豔的紅色將天地籠罩其中,使得整個山穀變得更加淒涼還有一份難言的詭異。然後,夢魘退去,醒來的,是大汗淋漓的他。


    柳天白想,這份短暫的平靜會於何日終結?對此,他到底是盼望還是恐懼?有時,他想和裴惜言開誠布公的談談,可麵對失憶的她,麵對偶爾簡單偶爾羞澀的像個孩子一般的她,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將那些骨鯁在胸的問題問出口。


    裴惜言偷偷瞧著他有些黯淡的表情,嘴唇囁嚅了一下,有心問又覺得他和她其實不太熟,所以,隻得繼續沉默。


    聽著茶湯滾開的聲音,柳天白忽然覺得悲哀,他看似留住了他的妻子,其實……倏然失去的和驀然擁有的,一樣多。


    他和她,要怎樣才能回到從前?


    如果他可以選擇,他希望留在他身邊的,到底是以前的她還是此刻的她?


    一切,仿佛成了最矛盾最艱難的選題。


    柳天白心中暗暗歎了口氣,他對自己說,無論她失憶還是恢複記憶,無論是怎樣的她,她都是他的妻,他承諾要不離不棄白首偕老的妻。


    看著他臉色轉暖,裴惜言心中的大石算是放下一半,她啟唇道,“聽聞閩地有種茶,以白茶做底,手工做成梅花的形狀。若是到了臘月,黑梅枝上堆積著皚皚白雪,傲霜鬥雪綻放的梅花飄逸出悠遠的清香,再以貯存了多年的梅花雪水衝泡的,倒真是毫無世俗之氣。”


    柳天白看著她清冷淺淡的模樣,如雨後輕雲冉冉,一雙眼秋水低橫,兩彎眉春山長畫,全沒了生病前的嬌縱和急躁。他的心也漸漸靜了下來,隻淡笑道,“若真有這般瑤花醞釀的清茗,倒應了濃浮珠露三分豔,淡借冰梅一縷香這句話。”


    “茶可得,但天底下,哪有這般清如浣雪,秀若餐霞,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裴惜言撇去茶沫,舀了一盞茶湯遞給柳天白,“夜半天寒,你將衣服給了我,就不怕凍病了麽?”


    柳天白捧著茶盞,看水氣氤氳,淺淺啜了一口,淡淡的苦澀過後是一絲微微的香甜,他輕聲道,“既有這暖茶,倒也不礙的。”


    裴惜言眼波微轉,笑盈盈地說道,“家裏的宅子雖不大,但是好歹也算是收拾的差不多了。趕明兒你提個字,我找人刻成匾,掛在內堂。”


    “不知惜言想鐫何字?”


    “原本想的是諸如耕雲釣月,沐雨聽風之類的,總覺得好過什麽綠暗紅稀、花影暝煙。隻是猶猶豫豫的,到今天也沒個結果。”


    柳天白聽了,半晌不語,俯首而思。


    見他默默無言,裴惜言笑道,“又不是立刻就弄,靈感嘛,自然是電光火石的靈光一閃。依我看,倒也不必故意費心思去想,許是車到山前必有路,又或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說不定呢。”


    聽到此話,柳天白心中更是躊躇,他微微蹙起眉頭,口中似是喃喃自語,低聲道,“惜言,陛下欲賜弈與我。”


    “嗯?”裴惜言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個所謂的陛下是個什麽東?她怔愣了片刻才想起來,就是那個殺兄弑父謀奪帝位的孟玄胤。在百姓口中,這位少年天子手段狠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便將宗親中的異己份子鏟除。登基三年,不但鞏固了自己的帝位,更將玉螭國發展為天朝上國,令他國都不敢小覷。不過,事實到底如何她又不曾眼見為實,所以,不過是隨著人雲亦雲的路數,想象。她凝眸望著眼前的柳天白,遲疑了一下蹙眉問道,“不能告病或是推卻麽?”


    柳天白搖搖頭,心裏卻想著,自惜言落水生了場大病之後,全沒了往日的功利心,也不再為了讓他在富貴場中走動或逼或勸。如今,聽到陛下賜弈與他,竟然打算要他告病或是推卻……


    “說得也是。”裴惜言手托香腮,發愁地看著柳天白,“不比,是大不敬,比了,更是無窮無盡的麻煩。怪不得你今天打譜的速度都慢了許多,要是換做我,沒準得拽掉滿腦袋的頭發。”


    柳天白心中一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頂,安慰道,“沒事,隻是一盤棋而已,結果,也並不複雜,或輸或贏或平而已。”


    才怪!裴惜言真得很想跟他說,當今陛下是個很悲催很苦逼的人,雖然母親是前任國師之女體內流淌著高貴的黃金血,可先帝據說真心喜歡的是被他廢黜的皇後,也就是後來瘋掉的靜妃。不過,當今陛下繼位剛滿一年時,榮升靜太妃的廢後竟患急症撒手人寰,以至於百姓都在私下裏說是皇太後因妒生恨毒死了靜太妃。再加上那個有關殺兄弑父的謠傳……


    唉,萬一當今陛下認為自己是棋仙棋聖且棋德不咋的,豈不是麻煩的很!咱總不能指望一個高高在上的天子,會在失敗時仍舊保持應有的修養和品格,嗯,畢竟麵子啥的不能失嘛!


    “說得也是,畢竟下棋什麽的,我不懂。不過呢,種花什麽的,你也不懂。”裴惜言的思維突然跳到新宅子的那些花花草草上,“所以呢……明個正好是旬休,咱們一起去挖坑種花吧。”


    “你若喜歡,咱們自己動手也無妨。”柳天白撫過她柔軟的發絲柔聲呢喃道,“隻是,莫要累著你就好。”


    裴惜言臉上驀然升起兩朵淺淺的緋雲,眸中水光點點,曉露猶含,“我先睡了,你也早點休息。”說完,她便似飛的一樣回到內室。


    柳天白苦笑著搖搖頭,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仰望長空,見天上一輪明月,已罩上薄薄的一層浮雲,一縷風吹在身上,遍體生寒。


    “你就不怕這會兒吹病了,被居心叵測的小人安個什麽怠慢君上的罪名麽?”回轉的裴惜言墊著腳尖將罩袍披在他肩上,反正自己要睡下了,有被子什麽的,已經很暖和了。她巧笑嫣然道,“還是那句話,早點睡吧。”


    “惜言……”柳天白突然轉身從身後攬腰擁著裴惜言,將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一字一語地說,“謝謝。”


    這個傻瓜!有對自己妻子說謝謝的麽!裴惜言的眼睛有些酸,也有些濕潤,她緩緩放鬆僵硬的身體,種種複雜情緒在心中升騰翻滾,欲言又止,最後隻能化作一聲輕無可聞的歎息,“明天,太陽照常會升起,而我,亦在。”


    一股股濃地化不開的暗流從柳天白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裏氤氳而起,他彎腰將裴惜言打橫抱起,隻是深深的凝視著她的眼睛,眸底蘊含著萬般情愫,似猶豫,似憐惜,似無奈,似流連,最後眼波一轉,流瀉出絲絲柔情……


    這下裴惜言不要說是僵硬了,就差劈裏啪啦地碎成一片片,然後躲藏在裏麵的不知名的外星生物,迅速遠遁。“柳……柳天白,你……你答應過我……”


    “我隻是送你上床。”柳天白的聲音柔和無波恍如暖陽,極盡溫柔,眸底全是纏人的情絲,不含一點雜質,真摯無比的感情流露。


    俏臉燃起一抹豔霞紅暈,裴惜言垂首闔目,“謝謝。”最好是純運送,否則,否則,否則她也許……也許會很失望……


    “輕諾者必寡信,多易者必多難。我既已應承,又怎會負諾與你?”柳天白彎唇輕笑,聲音還是一如平常的溫柔,帶著淡定。


    他用肩膀挑起軟簾,抱著裴惜言走入內室,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床榻之上,又替她蓋好被子,微笑著看著她微微顫抖的睫羽,轉身悄然離開了。


    腳步聲遠去,裴惜言睜開了眼睛,平素靈動慧黠的眸子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汽,令人看不清裏麵到底氤氳著怎麽樣的心緒情愫。


    冥冥中,命運之輪已經開始了緩緩的轉動。在他與她尚未察覺的夜晚,這些細微如沙粒的瑣碎之事緩緩堆積,無形之中慢慢改變著柳天白與裴惜言的關係。


    ―――――――――――――――――――――――――――――――――――――――――――――――――――――――――――――我是打噴嚏的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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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開窗睡個午覺,結果被風吹到了,現在渾身酸痛,這都是什麽事捏?所以,今日隻有一更了。%&g;_&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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