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要麽做武鬆,要麽做馴獸員。但前提是,好酒量,好膽量,好功夫,三者缺一不可。


    ——水玥顏囈語錄


    柳天白最近過得有些陶然。


    每天,去點卯前,都有熱呼呼的早飯;晚飯,雖清淡卻樣樣精致;打譜時,更有一壺清茶放在手邊,化去了初夏的溽熱,隻留下滿齒餘香。


    對於妻子廚藝的突飛猛進,他也曾試探性的問過。當時裴惜言正在研究怎麽把曬好的布條和在一切納成鞋底,所以她頭都沒抬就回答道,“你做夢能和周公下棋,自然有人做夢和周公學做飯。”


    還有這麽一說?柳天白莞爾,心道:要是想什麽夢什麽會什麽,那所有人都去睡覺好了。


    隻是,今個,他可笑不出來了。


    因為裴惜言很認真很誠懇地問了他一個問題,“北方院子裏的竹子都是什麽品種?我想在新家種些。”


    柳天白很坦然地看著她,眼中甚是茫然。


    “不是說‘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麽?”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竹子不就是竹子麽?還好,柳天白沒有問出口,他依舊很坦然地看著裴惜言,眼神繼續困惑。


    “反正房契也拿回來了,而且租金正好下個月到期,索性時間充裕倒不如先把那邊布置好,我們再搬回去吧。”裴惜言抬頭的瞬間,目光猶帶笑意,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如水清透。她轉而問道,“要是豎個架子,種點紫藤花、絲瓜、葫蘆、葡萄什麽的,你介意麽?”


    柳天白搖搖頭,心想:綠意融融倒也悠然。


    裴惜言見狀繼續道,“牆根底下種些爬牆虎,到了仲秋,風過處猶若丹霞流火,如何?”


    柳天白想了想,突然問了一句,“要不要在小池塘裏再種些芙蕖?”


    “夜聽枯荷落殘雪……”裴惜言撫掌笑道,“景致好,意境更好,卻不知該種哪種最合適?”


    柳天白微微蹙起眉頭,這些事情,他倒還真沒關注過。


    “如此想來倒該再栽一些風蘭,掛到屋簷……”裴惜言突然長歎一聲,眼中多了些許淚意,唐代的生活雖然簡單閑適,卻不是她習慣的生活。除了種一些風蘭,她真得不知道還能用何種方式紀念她已經失去的生活。或許,她又開始矯情了,因為,不是已經和自己說好了麽,將水玥顏埋葬,隻作為當下的裴惜言而活。驀然,她想起那位情深不壽的納蘭公子的一闋小詞,“別樣幽芬,更無濃豔催開處。淩波欲去,且為東風住。忒煞蕭疏,怎耐秋如許?還留取,冷香半縷,第一湘江雨。”


    柳天白略微一怔,目光悠長,黑色的瞳眸如流雲一般染了月光的晶瑩,天青色的衣袂在夜風中輕顫。抬手替裴惜言斟了一盞茶,他臉上的微笑像溫玉一樣光潤,“這才夏天,好端端的,怎麽又悲秋起來?惜言,真情看似簡單,可這天下間,又有幾個能做到相思刻骨,冰心一片。”


    “冰心一片……”裴惜言念道,臉上閃過一絲悵然,稍縱即逝。


    柳天白卻看出了她眼中的隱憂,是懷念還是憂傷,他無法出言詢問。太多事,不是語言能夠說清的,太多話,不是說出口就是情意綿綿的。他起身將窗戶闔上,道,“早些休息吧,你身子才好些,別讓自己太過勞累了。”


    裴惜言微微一笑,替他將鋪蓋搬到外屋,“以前府裏可曾雇著什麽人麽?”


    “原本福伯是跟著咱們一起進京的。隻是他年紀老邁,又常思念兒孫,今春便由我做主放他回家頤養天年去了。”柳天白端著棋盤跟在她身後來到外屋,神情溫和道,“既然決定要搬回去,你看著再雇些人。家裏雖不富裕,卻也不能讓你事事動手,事事費心。”


    “好。”裴惜言聲音柔柔的細細的,有些慵懶的慢,“你也早些睡,別誤了明日的點卯!”


    內屋的燈,過了許久才熄滅。


    小小的陋室,越發靜謐。


    夜正闌。


    書案上清茶依舊嫋嫋,更漏如常,牆外螟蛉繼續著淺吟低唱。窗前搖曳著細碎的青枝綠葉,漏進流瀉如銀的光,灑滿棋枰。柳天白的心底驀得泛起一圈漣漪,輕輕的,淺淺的,淡淡的,帶著一絲柔軟,漾蕩。


    “啪。”


    “啪。”


    “啪。”


    ……


    落子聲,猶在。


    裴惜言的夢,悠哉。


    說實話,柳天白在翰林院是出了名的五不先生。


    “不恃才傲物,不阿諛諂媚,不挑撥離間,不招惹是非,不頑固執拗。”字普賢奴,時為禮部尚書劉少素聽完徐有嵐、莫勵晟的敘述如此評價道。“此子棋品又是如何?”


    徐有嵐道,“子清如大海巨浸,含蓄深遠。”


    劉少素聞言心中略定,淡道,“既然如此,就讓他好生準備吧。”


    “大人的意思是?”莫勵晟驚愕道。


    “陛下賜弈,也就這幾日。你們要好好教導其儀禮,切莫在陛下麵前失儀,平添禍端。”劉少素別有深意道。


    莫勵晟徐有嵐二人連忙道,“屬下明白,請劉大人放心。”


    送走劉少素,徐有嵐手捋長髯,歎道,“如今已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但願子清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子清雖老成,奈何不懂變通,唉,與陛下對弈,豈是尋常輸贏能論的。”莫勵晟為人甚是務實,所有,偶有杞人憂天之舉也不為過。


    徐有嵐點點頭,“子清棋力已達入神初境。他雖對勝敗之事不甚看重,奈何,入神對具體,輸難贏亦難。”


    “說的就是,這個度若是掌握不好,引來雷霆之怒,那就是禍及滿門……”


    這兩位老棋士在翰林院的角落裏嘟嘟囔囔,心裏的水桶,別說是七上八下了,就差撲通撲通,全體掉井裏了。


    “二位老師,不知喚學生前來,有何事吩咐?”柳天白剛從宮裏的花匠那邊取得真經,滿腦子都是花花草草,倒也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莫勵晟抿了抿唇,“方才劉大人前來傳旨,過幾日,陛下會召你賜弈,你要好好準備,切莫在陛下麵前失儀。”


    “賜弈?”柳天白心中一凜,有些困擾地看著莫勵晟,半晌才吐出一句話,“學生愚鈍,還請兩位恩師不吝麈教。”


    徐有嵐問道,“子清,老夫問你,與陛下對弈,你是輸,還是贏?”


    “當輸則輸,當贏則贏。”柳天白理所當然地坦言道。


    “錯了。”


    “這……”柳天白蹙眉,“莫非該輸?”


    “還是錯。”


    “難道要贏?”


    “那就不是錯而是死了。”


    “老師若如此說,學生就有些糊塗了。”柳天白頗為困擾地歎了口氣,“既不能輸,又不能贏,那就隻有平手了。”


    “平手?”莫勵晟昂首大笑,倏忽低下頭,輕道,“這天下,能與陛下平分秋色者有幾人?子清,你要明白,你是與陛下對弈而不是與尋常人,但凡走錯一步,一人之死猶算小事,若是株連九族,那就是多少人的命,多少人的血啊!”


    “這……”柳天白的身體微微有些僵硬,他沒想得太遠,隻要想到他那喜歡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小妻子,他就覺得,賜弈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子清,事本是好事,也不要想得太多。心裏要穩,若是戰戰兢兢將一盤棋下的漏洞百出,讓陛下以為你棋藝不佳,莫說是申飭,隻怕從翰林院逐出也大有可能。”


    柳天白垂下眼眸,認真地思考起來,似乎正在做這嚴峻的思想鬥爭,數秒鍾後抬頭,沉聲說道,“學生明白。”


    明白?!


    嘿嘿,要知道,世上有這麽一種人,明不明白是一回事,自己的本心過不過得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到了掌燈時分,裴惜言和柳天白一個在裏屋琢磨新菜式,一個在外屋打譜,似是跟以往沒什麽不同,卻又有那麽些些違和感。


    裴惜言一開始沒察覺出來,左右都是落子聲,“啪……啪……啪……”的,總不能出個“砰”吧。又沒到年夜,上哪兒找二踢腳呢?


    等她寫完菜譜,褪下外衣躺倒炕上,卻是翻過來複過去的怎麽也睡不著了。這元熙年間咖啡是肯定沒有的,她又沒喝燒死人的大濃茶,怎麽可能會出現失眠的情況的。裹著被子,輾轉反側,反側輾轉,終於,她撩開被子,嗖得跳下床,走了幾步,軟簾就在眼前,她卻微微踟躕了,似乎有些苦惱,又有些猶豫。身體的反應卻比思維的停頓要迅捷得多,手指緩緩掀開軟簾,直愣愣地對著正瞅著棋譜發呆的柳天白發呆。


    打個比方吧,這就像是座鍾的鍾擺,正常情況下是每分鍾六十下,耳朵習慣,大腦習慣,所以就算有個幾千幾萬分鍾,還是小呼嚕照打,小夢照做。問題是,如果有一天,座鍾抽瘋,每分鍾就來那麽一下,還時不時地偷個懶,罷個工,她能睡著,才怪!


    燭火搖曳著,滴下的紅淚唏唏簌簌的,落得人心焦。


    ————————————————————————————————————————————————————————————我是怨恨廣告的分割線


    每每到關鍵之處,眼淚盈滿眼眶,啪,廣告……


    好的,總算是奶粉飲料


    差得,什麽頻,什麽不盡


    你說到底是爆笑好,還是換台好?


    罷罷罷,二更完畢,某看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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