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語字典裏有個詞叫否極泰來,但是,在另外一頁,還有個詞叫樂極生悲。(.)


    ——水玥顏囈語錄


    夜色沉沉,天地蕭蕭。幽月高懸,慘淡的星辰若隱若現,灰蒙蒙的氣霧彌散著整片驛館,死一般的沉寂蕭條。雨止風停,除了人生幾度秋涼的蕭瑟,它似乎沒有送來任何的東西,也並未帶走任何東西,包括積壓在心底的煩惱和孤寂。


    柳天白在庭院中,落寞地看著那些樹影,整個人如尊精雕細琢的石像一般佇立。飄逸的天青色衫子明潤如珠玉,隱隱然有瑩光流動,還有那些無風吹拂所以凝滯的樹影,混成濃雲深處的明淨長天。


    二百六十手,黑子一路先手收官,或角或邊,黑總能成一處空,最終,勝了他七子。他不在意蘇揆之在他麵前是如何的跋扈囂張諷刺譏笑,不在意圍觀勝負的人或悲或喜的臉,他隻是困擾,為何自己會在第一百三十九手誤算。


    其實,從第十手開始,他與蘇揆之就開始扭殺,一直殺到第二百六十手。但是,柳天白心裏清楚,這盤棋,他確實是起了殺心。而這份殺心讓他過於樂觀的分析了形勢,並且在受到威脅的時候,不曾及時補救,反而一味猛攻。待殺心微斂,他又左思右想,顧盼為難,錯失了時機,錯失了棋局。


    離開皇宮前,德王目光如針,似要刺穿他的心髒,冷冷一哼,“柳子清,剩下的兩局,你再無輸的資格。”


    想到這裏,柳天白的劍眉微微一蹙。他若是破眼,而蘇揆之先手斷,再透點,以下進行至黑先手渡過再將左下黑棋活出,那麽,這盤棋他就不是隻敗七子,而是大敗。若是不接,改為虎頂,蘇揆之尖,白棋亦不行。若是白棋立黑接白曲好手,則白殺黑……


    猶記得師傅在授棋之前,曾對他說過,“宜用意深而存慮精,以求其勝負之由,則至其所未至矣。”


    所以,他這一局,敗就敗在失算,又或者說,敗在他自己的失策。當他看到蘇揆之棄小而不就時,就該想到蘇揆之已有圖大之心。


    舉棋不定不得勝。而他在進與退之間,取與舍之間,攻與守之間,縱與收之間,卻是一心二用了。


    柳天白微微歎了一口氣,此刻,他真想喝一杯言兒親手為他烹的茶。哪怕隔著一堵牆,哪怕隔著羅幌,隔著軟簾,他在這邊下棋打譜,她在那邊淺淺睡著,他的心都無比的寧馨,安詳。


    靜謐的夜空中,不知從哪飄來一片烏雲,將剛剛露出頭角的月光悉數吞沒。天色越發昏暗,四處黑黝黝、灰蒙蒙,陰寒淒冷。但是,誰也不曾想到,在沒有煩雜幹擾的黑暗與幽靜中,驛館外的淩河水岸,一場奇景即將呈現。


    開始時,先是一點紅光遙遙升起,猶如螢火之亮,緊接著,無數道絢麗的光芒縱橫交錯,穿透滾滾烏雲,如銀河璀璨的群星一般照亮了夜空。眩光飛舞,紅芒越來越盛,漫天波蕩開無數道赤豔光彩,更顯奇詭壯麗。


    所有人都呆呆地仰望著萬裏虛空中赤紅如血燦如火宵之月的霞霓虹光,就在這時,另有一盞絢麗的紙燈飛上夜空。卻見燈上字大如鬥,合起來卻是一首長短句。


    柳天白驀然一怔,輕聲念道,“還留取,冷香半縷,第一湘江雨。”這不正是夏日裏,言兒驀然悲秋時,念得那首長短句麽?


    他記得全首是——“別樣幽芬,更無濃豔催開處。淩波欲去,且為東風住。忒煞蕭疏,怎耐秋如許?還留取,冷香半縷,第一湘江雨。”喃喃自語停止時,他已經站在驛館門口。


    觀燈者如鯽。


    川流不息的人群,衣香鬢影,喧笑不絕,人來人往叫囂聲覆蓋了整個街道。秋意朦朧的城郭,煙塵喧嘩,琴聲嫋嫋。宮殿,街市,丘墟,酒肆,客棧,娼寮,繁盛或是頹敗,說不清誰是誰眼中的風景。


    隔著人群,隔著嘈雜,隔著眼睛如煙似霧的渫雲,遙遙望去,內心一片兵荒馬亂。柳天白的視線,從一個人身上落到另一個人身上。(.無彈窗廣告)周圍的一切,仿佛靜止了,來來往往的人又仿佛在流動中凝固。異常幹燥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酒香,似在頭頂縈繞,似在鼻尖盤旋著打轉。略有些涼意的空氣縈繞在四周,天地間也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薄紗,顯得很是寧靜。


    驀然,人群中多了一抹紅,像是誰的眼中淚,誰的心頭血,亦或是誰的肩上蝶。又像是一陣風,將心中的愁雲統統吹散了,隻剩下那個熟悉的身影,還有他想念的微笑。


    兩兩相望。


    柳天白的腳步很慢,但他的眼中,僅一人,僅有她一步一步緩緩向他走近,熟悉的嗓音輕輕地絞著他的心。


    “柳天白。”


    她這樣喚著他,一如往日,一如平常。仿若他與她沒有隔著分別的數月,仿若他與她隻是站在建元城的街口,剛剛買了花種,剛剛攜手走過長街小巷。


    近在咫尺了,兩個人卻默不作聲,隻是靜靜地微笑著,所有的一切,一如昨天。仿佛,他剛剛離開翰林院,她剛剛從‘仁和居’出來,然後,驀然相逢,卻隻想說一句,原來你也在這裏。


    熙熙攘攘的人群從他們身邊匆匆走過,她的長裙被微風帶起輕輕飄搖著,似是春日明媚的花透著沁骨幽香。他的微笑在璀璨的燈海下閃耀著,似乎是跨越雲朵的彩虹可以劃破依舊陰霾的蒼穹。


    當真是,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


    “言兒?”柳天白的臉上寫滿了吃驚、憤怒、恐懼還有幸福,甚至他這輩子都沒有像此刻這般方寸大亂過。


    “我在。”裴惜言眼眶微微一紅,想要伸出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臉,卻覺得眼前閃過一陣白影。


    等她緩過神時,卻發覺,撲到柳天白懷裏的人,竟然不是她上帝,真主,菩薩,誰能告訴她,眼前這一幕算是他鄉遇故知,還是人生喜相逢?為什麽她有一種恨的牙根癢癢的想要抽人的衝動。


    而柳天白,驚愕地看著撲到他懷裏的淚水連連的女子,訝然道,“師妹,你怎麽也來月贏國了?”


    “為你,天白,你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楚拂櫻淒然地看著他,哀聲道,“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她對你很不好?是不是她又折磨你了?是不是她又逼你建功立業,留名青史……”


    師妹啊不會是那個笑熬漿糊裏的小師妹裴惜言聽著她這些話,冷冷一笑,抬手捅了捅楚拂櫻的肩膀,在她回眸的時候,粲然一笑,“她對他很好,她一般不會折磨他,她沒心情逼他建功立業留名青史。因為,她很忙,光是收腦漿子什麽的,就忙死她了。”


    “什麽?惜小姐,你見過她?她長什麽樣?”楚拂櫻淚水連連地看著裴惜言,手緊緊地摟著柳天白的手臂,“蒼天啊她若是對天白有一分好,又怎麽忍心讓他到月贏國冒險一行”


    這種事和蒼天有關係麽?裴惜言暗暗思忖,如果有關係,她大可以喊上一百遍,什麽蒼天啊,什麽大地啊,什麽媽媽咪呀


    “言兒……我……”柳天白想要解釋,他看著裴惜言嘴角的笑容,透出冰冷殺氣的笑容,周圍的溫度也似乎隨之驟降,不由得暗暗歎了口氣。“她是……”


    故意忽視柳天白眼中的焦急和歉意,裴惜言微眯起眼,無聊的摩挲著手指上纏的滿滿的布條,“不常見,因為我討厭照鏡子。長什麽樣……肯定是一個鼻子兩隻眼,嘴隻有一張,舌頭也不太長,而且一般都能管得住。最重要的是,她的兩隻胳膊,隻喜歡放在該放得地方。”


    楚拂櫻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才反應過來,“你就是那個要死要活非柳天白不嫁的裴惜言?”


    要死要活……


    還非卿不嫁……


    原來在古代,她也是剩女啊還是個剩到掉渣的腦殘級別剩女啊裴惜言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額頭上驀然冒出一個十字青筋。半晌,她長籲一口氣,臉上恢複了溫煦的笑容,道,“沒錯。所以,你撲得摟得抱得膩味得這個男人,是我的丈夫,我的相公,我的官人。(.好看的小說)另外,我家柳天白可不是那種計時收費的俗物。你想要外借是你的事,不過呢,他是已婚男人,而他的所有人,正是要死要活非卿不嫁的區區不才在下我。而我家的規定恰恰是,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


    “你既然不愛他,又何必要霸占著他,讓兩個人都痛苦”楚拂櫻蹙起眉,任淚水劃過臉頰,叱責道,“更何況,你早有二心,否則,為何要做那等敗壞婦德的事情你就不覺得心虛麽?”


    柳天白清俊的臉難得沒笑容,他緩緩拂開手臂上的那雙手,淡道,“師妹,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因為,言兒的人品,我心裏清楚的很。”


    “天白”楚拂櫻眼神有瞬間迷惘,她有點難過,安靜了一會兒,輕聲道,“難道,你就不了解我麽?”


    柳天白拉過裴惜言的手,在燈下看著。雪白嬌小,如春筍一般掐得出水似的手纏滿了布條,淡淡的藥味彌漫著,在他的心中留下刻骨的痛。柳天白眼中滿是疼惜,他柔聲道,“言兒是我的妻子,我信她、愛她、護她,是天地間最理所當然的事情。”


    已經衝到嘴邊的怒叱在看到柳天白清澈又專注的目光時窒了窒,隨即被咽回腹中,反倒是淚意,驀然而生。笑意如漣漪,漸漸從裴惜言的嘴角漾開,越來越濃,“我知道,所以,我來了。”


    楚拂櫻深沉地看了裴惜言片刻,忽然輕蹙了下眉頭,“天白,你為何不問問她與誰一同上路,你為何不問問她與誰共用一駕馬車,你為何不問問她與誰糾纏不清,你為何不問問她到藤城的這些日子,她都做了什麽”


    柳天白微笑著看著裴惜言,那雙複雜的黑眸有著難掩的沉痛。想到這一路上可能出現的危險和困難,他越發的感到心疼與愧疚。“師妹,我與言兒是夫妻,自然應該彼此信任,彼此依賴。她若想說,我便聽,她若不想說,我又何必要問?”


    “傻瓜。”裴惜言靜靜地依偎在他懷裏,眼睛微微闔上,感受著他身上清淺的竹香,聽著他強烈的心跳聲,她的心寧靜地就像是那片微風下的海


    此時此刻,已是永恒了


    他的話,在她耳邊回蕩,直入她的心扉,那樣的溫暖,那樣的堅定。


    既來之,則安之


    既來之,則安之。


    她既然來了,他既是她的心安處,又何必惶惶不可終日。裴惜言靜靜地闔上雙眸,所有的回答,全在這無聲無息中了……


    頭頂的燈海默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幕,是溫暖,是幸福,是羨慕,是嫉妒,已不可知了。又仿佛,天地間,隻有這一對緊緊相擁的男女,以及他們頭頂,泛紅的夜空。


    璀璨如星海,明亮如白晝,不知被誰的手劃破了燦爛的夜空,映照著他的清淺,和她的晴熱。看著這樣的一對璧人,路人看到不禁想著,若能得一人如此為我,又將是怎樣的幸福


    “如此奇景,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淡淡的笑聲伴隨著掌聲,從人群後傳來。


    裴惜言煩悶地皺了皺眉,她怎麽忘了,還有個德王在這裏。


    但見德王孟玄煜緩緩走到柳天白和裴惜言的麵前,他先示意侍從不必緊張,然後笑道,“柳夫人,沒想到,我們竟然在藤城又見麵了。”


    裴惜言躲在柳天白懷裏,輕聲道,“可不可以當做沒看到?”


    “淘氣。”柳天白好笑又無奈地搖搖頭,拉著她一同跪倒在地。


    德王隨意地揮揮手,示意他們夫妻起來,然後仰望著夜空,好奇道,“柳夫人,這些燈與你的驀然出現可有關聯?”


    “不過是妾身家鄉的小玩意兒罷了。更何況,今日乃是燃燈佛聖誕……”裴惜言笑著,雙手合十,虔誠道,“願上天庇佑玉螭國泰民安,願上天庇佑月贏百姓安寧,願上天庇佑柳天白心願得償。”


    德王卻是一愣,隨即笑了笑,朗聲道,“既然如此,我等當一同祈禱天下安寧,風調雨順。”


    眾人聽聞,不由得齊聲喊道,“願蒼天庇佑我玉螭(月贏、日耀)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德王別有深意地看了楚小姐一眼,笑道,“這位小姐好生麵熟,似乎在哪裏見過一般……”


    裴惜言緊張地拽了拽柳天白的袖子,柳天白低頭看了眼她,輕淺卻悠然的一笑,溫暖的笑容有著說不出的說不出的寧靜和安然。“這位楚小姐是微臣的師妹,亦是微臣恩師之女。”


    “民女楚拂櫻,見過德王千歲。”盈盈一拜,楚拂櫻的聲音帶著水鄉的軟糯,“之前,曾在朧月花暗拜見過王爺,隻是民女性粗貌醜不曾給王爺留下印象罷了。”


    “哦?燕翁之女?本王倒是記不得了。”德王眨眨眼睛,瞧了瞧柳天白,又瞧了瞧裴惜言,若有所思的離去。


    陰沉的夜色在千盞天燈的光芒裏再也無法漸漸地濃重,隻能躲在燈光人影尋不到的角落裏,鬱卒地歎息。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錦衣華服的公子、香風襲人的仕女,龍鍾老態的婦人,長須飄灑的長者……扶老攜幼的人影,嬉笑怒罵的聲音,紛亂一片。


    孩子們奔跑著,無憂的笑聲在四周的嘈雜中也清晰無比。更有甚者,從小販手裏買來煙花和鞭炮,聽著劈啪的聲音,看著遙遙天際的璀璨,純真的臉更加燦爛。


    “天白,我有話和你說。”楚拂櫻微微地仰起臉,長睫掩映下的一雙眼氤氳起來,哀婉的臉在燈光的映襯下更顯悲戚。


    裴惜言長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笑道,“怎麽辦呢?柳天白,這種事,你要選擇麽?”


    柳天白展顏一笑,清淡如蓮,“言兒,你乖乖在這裏站著,別四處亂走。我替師妹雇到馬車就回來。”


    楚拂櫻的目光有一瞬間充滿了怨恨和敵意,但那樣的目光隻是一閃,而且隱藏在長長的睫毛後麵,若有若無,讓人不敢確定。悱惻嬌麗的臉上,帶著怯弱的微笑,她輕聲道,“怎麽辦呢?我現在隻怕回不去鏡花水月,要露宿街頭了。藤城這麽大,竟無片瓦遮身……”


    裴惜言的眼裏莫名地多了些鬱色,很快又散去,她輕笑道,“楚小姐未曾向清遠公子辭行,怎好輕易離去。更何況,你是柳天白的師妹,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我這個做嫂子的,更該好好照顧你才對。”


    “我家小姐是怕看著你和那個胤公子髒了她的眼。”往前站了一步,楚拂櫻的侍女金桂如此說道,眼中滿是鄙夷。


    柳天白臉上的微笑漸漸散去,那雙掩映在長睫之間的眼波光粼粼,如午後豔陽下的一江春水,看不清深淺。


    裴惜言的睫毛顫了顫,眼波流轉,“論關係,不管親疏遠近,我是主子,你是奴婢,這裏竟有你囂張跋扈的份兒。柳天白,這就是所謂的奴大欺主麽?我倒不知,你的老恩師竟是如此管教下人的?”


    “你算什麽主子竟敢和我家小姐相提並論”金桂勃然大怒,想著自家小姐心中那些酸楚無奈,更是怒火攻心。


    “言兒隻是我的妻子。”柳天白不易察覺地握了握裴惜言的手,一聲歎息若有若無地縈繞在耳邊,她的臉不知不覺間有些微赫。


    “惜姐姐,汝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叫吾好找”


    少年有些沙啞的聲音突兀地響起,裴惜言隻覺得柳天白將她輕輕一帶,身體穩穩地落入他的臂彎,怔怔迎上他含笑的目光。


    月清遠身形一晃,委屈地嘟著嘴,隻是一雙眼睛亮得星子一般,“吾在淩河水岸看著仆人們將這些燈放上天,一轉身,汝就不見了。吾準備了那麽多漂亮地焰火,卻沒法兒玩……”


    柳天白淺淺的微笑著,“言兒,這位公子是?”


    “清遠公子,既是收留我們的人,又是一個很可愛很乖巧很懂事的像弟弟一樣的人。”裴惜言抬起頭對著他盈盈一笑,“今日我突發奇想,若不是有他幫我,怎麽可能在太陽落山做出這麽多天燈。”


    柳天白微微一笑,對月清遠拱手施禮,說道,“在下柳子清,承蒙清遠公子照料拙荊,不勝感激。拙荊若有打擾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汝就是柳子清?”月清遠微微仰起頭,好奇地看著他,一雙眼水晶樣純淨無邪,“惜姐姐果然用天燈將汝從驛館裏請了出來。”


    然後,他轉眸看了一眼金桂,眼神中多了些許不耐,“楚小姐,如果吾的鏡花水月有此等多嘴多舌的蠢物,早就變成花肥了。汝還是好好管教一下,比較好。”


    楚拂櫻凝視著柳天白,哀聲道,“天白,你是知道我的。我隻是一心為你著想,若是有什麽失言的地方,你且原諒我。咳咳咳咳……”說著話,她輕咳起來,眼裏隱隱仍泛著淚光。


    “好啦好啦,沒看到惜姐姐有話要和子清兄說麽吾年紀小,什麽都不懂,汝一個大人,怎麽還這樣不識趣。”月清遠不耐煩地打了一個響指,對走上前的荷衣道,“送楚小姐回鏡花水月。明日,還要進宮籌備國宴,耽誤不得的。”


    裴惜言心中暗暗叫苦,真不知這月清遠是有意還是無心,他這是在勸架還是在拱火?那一句“汝一個大人,怎麽還這樣不識趣”任是誰聽了都非拚命不可,更何況,她剛才已經冷嘲熱諷了好幾句,現在再被他這麽一激,小綿羊,沒準備就會變成母夜叉


    “天白……”楚拂櫻黯然地看著他,左前方響起的緩慢悠閑的馬蹄聲,又催得她不得不離開。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更何況,她早知曉驛館不許任何人私自出入。所以,就算是厚顏無恥,她也隻能回鏡花水月,再暫住幾日。


    但是,真正厚顏無恥的人,怎麽會是她楚拂櫻帶著金桂登上馬車前,回眸望了一眼裴惜言,還有她身邊柳天白和月清遠,心裏有個什麽地方開始隱隱做痛——她和他的曾經真得全部結束了麽?在他娶妻在她嫁人的那一瞬,悉數飛灰湮滅了麽?


    “既然惜姐姐要忙,那吾隻好自己去放煙火了。記得要看西邊的夜空哦,那是吾專為惜姐姐……”月清遠抬頭向裴惜言一笑,長睫掩映地一雙眼仿佛幕布逐漸拉開,呈現在她眼前的盡是戲謔和揶揄,“和子清兄的重逢而準備的。”說完,他也離去了。


    “我……”裴惜言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覺得不知該從何說起,滿腹的話融成一聲幽幽地歎息。


    柳天白心裏有些酸楚,他想起在迦葉亭定疑和他說過的那些話。隻是,臨別前,他能想到的隻有依依不舍,卻忘了,今夜發生的一切可能會刺痛裴惜言的心。


    兩個人都覺得心有愧疚,都想將千言萬語一股腦的傾吐出來,可誰也想不出,這開頭,怎樣說才好。


    到此刻,他與她,方覺得坦白也是一件難事。又豈知,這世上,比起坦誠之言,謊話要來的輕鬆得多,容易得多。


    怕她失望。


    怕他擔心。


    怕她傷懷。


    怕他憂慮。


    千百種心思在心頭縈繞著,千百個字在嘴邊盤旋回轉著,該怎樣才能讓他(她)安心,該怎樣才能維護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融洽,該怎樣才能度過眼前的危機,該怎樣才能一同回到他們的家。


    柳天白攥緊裴惜言的手,將那隻手貼在他的胸口上。他隻是想著,如果他不放開,如果一直一直地握著她的手,如果一直一直的陪著她,她會不會原諒他曾經的隱瞞。


    一種奇怪的感覺堵塞在喉嚨裏,吞不下吐不出,裴惜言不清楚該如何表達,隻能微笑著,她說,“剛才,你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我都認真聽著。雖然,我不知道你和她之間,有怎樣的故事,但是,謝謝你,毫不猶豫地選擇我。”


    笑意如漣漪,漸漸從柳天白的嘴角漾開,越來越濃。他緊緊握著裴惜言的手,低聲道,“你既如此說,為何還要不遠千裏的跑來,為何不在家裏乖乖的等我?”


    “我不是為了看你如何榮耀才走這一遭的。”裴惜言看著他溫暖的笑容,心底有種柔軟的感覺緩緩升起,她輕聲道,“我隻是想著,絕不能讓你這個傻蛋,為了棋賽而賠上性命……一個人背負起所有的事情實在是太見外了,簡直愚蠢透頂”


    她說完,自己先忍不住笑起來,“對不起,柳天白,其實我也是個傻蛋。所以,我隻能想出一種辦法——進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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