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府。


    “這麽說來,那謝道清目前已經被帶到這裏了嗎?”蕭鳳看著眼前之人,詢問道。


    陳子昂叩首回道:“正是!隻是她因為一路奔波,目前身體稍有抱恙,所以暫時在元妙觀靜修。”


    “原來如此?”蕭鳳稍微歎息,眼看著陳子昂臉上布滿風霜、一副疲憊之感,當即訴道:“這一路,也是幸苦你了,就先下去歇息吧。”


    “多謝主公。”陳子昂道謝道,隻是他旋即想起一人來,當即抬起頭來,訴道:“隻是主公,我在回來之前曾經去八公山見過一人,那人要求跟隨我一起前來,不知主公是否願意接見?”


    “誰?”


    蕭鳳稍感意外,此番行動她的目的隻在謝道清,至於那些呂師孟、文天祥之類的,並不在目標之中。


    畢竟以這些人的脾性,也斷然不可能當真屈服她之下,若是勉強將其留下,反而容易損及自身,自然也就放棄了延攬的目的了。


    “昔日宋朝丞相章鑒。”陳子昂頓了頓,旋即訴道。


    蕭鳳一時訝然,口中念了一下:“章鑒?他找我什麽事情?”


    “不知。隻是那人突然提出來的,我考慮到此人曾是宋朝宰相,所以便讓他加入其中了。”陳子昂回道,腦中也不免記起了當初麵見章鑒的場景來。


    那時候他剛從那戰場離開,為了避免被元軍發現,所以也沒急著選擇離開,而是先在臨安之內潛伏了半個月時間,等到風聲消停之後方才啟程離開臨安。


    而在這段時間之內,陳子昂也抽空將秋霜、胡澤民兩人的屍身收斂起來,並且將其帶到了八元山,然後將兩人安葬在這裏了。


    這裏處於深山之中,幽靜偏僻、山景優美,平日裏除了砍柴的樵夫,自然也沒有人打擾,乃是最佳的隱居之地,若是將兩人安葬在這裏,也能避開山下的紛擾吧。


    當初時候,陳子昂是這麽想的。


    至於那山中奇人,他在和薑才聯係的時候,便隱隱猜出了對方身份不凡,要不然不會僅憑一塊玉佩,便能夠讓李庭芝派出薑才執行任務,等到和趙孟傳、謝昌元對陣之後,方才知曉對方身份,恰逢此時那章鑒也有所意動詢問發生的事情,便將一切都告訴了章鑒。


    聽罷這些之後,章鑒這才選擇了下山,而這一路上能夠安然無恙,也是多虧了他暗中布置,方才沒有驚擾沿路元軍。


    “原來如此?”


    細細聽了陳子昂的講述,蕭鳳也對章鑒此人倍感興趣,訴道:“既然如此,那就讓他上來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和他商量一下。”站起身來,蕭鳳整了整衣襟,讓自己稍微顯得有些氣勢。


    陳子昂就此退下,很快的便讓那章鑒走了上來。


    “在下章鑒,這廂叩見晉王殿下了。”緩步走了上來,章鑒對著蕭鳳躬身一拜。


    “晉王殿下?”蕭鳳搖了搖頭,自嘲般的說道:“宋朝都已經完蛋了,說什麽晉王殿下,也全都是虛的。承蒙不起,你還是叫我首相吧。畢竟我現在乃是華夏軍首相,也算是名正言順!”指了指旁邊準備好的座椅,訴道:“你還是坐下吧,畢竟這一路奔波,肯定已經累了吧。”


    “這倒也是。”


    章鑒倒也不怎麽拘束,大大咧咧的做了下來。目光透著審視看了一下蕭鳳。


    蕭鳳頓感別扭,問道:“你看我幹什麽?”雖是一軍統帥,但她也是女子,被這麽看著自然也會感到別扭。


    “沒什麽。隻是感歎蕭首相修為精湛,論歲數也隻比我小六年,沒想到卻還是這般貌美。”章鑒搖著頭,又摸了一下自己那滿頭白發,苦惱回道:“隻可惜我已經老態龍鍾了,隻怕也沒幾年可活的了。”


    的確,或許是因為駐顏有術,蕭鳳雖是年過六十,秀發以及烏黑亮麗,臉上更是不曾出現皺紋,隻是那偶然露出的疲倦,會讓她看起來顯得蒼老一點。


    至於章鑒,則完全就是一副糟老頭子的模樣,頭發花白、滿臉皺紋,若非雙目熠熠生光,在別人看來,隻怕也是行將朽木了。


    “哈。”


    蕭鳳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先前的莊嚴氣氛也頓時崩潰,回道:“你在意的,隻是這些嗎?”


    “難道不行嗎?”


    章鑒反問道:“人之百年,不過白駒過隙。譬如這世道,又有誰會想到,金朝、宋朝,竟然會在這短短百年之內,紛紛崩潰?這般世道,我已經無能為力,隻能寄托己身,若是能多活幾年,也是好的。”


    於他年少時候,那金朝乃是最大的威脅,父親也曾多次說了,要北伐中原什麽的,然而那金朝早已覆滅,宋朝也沒有完成北伐中原的誌願,反而自己被新晉崛起的元朝給滅了。


    如今這華夏軍又是冒出來,甚至隱隱之中還有取代元朝的跡象。


    這般變化,當真是讓人驚起。


    蕭鳳為之感歎,也道:“這倒是如此。”念及這數十年一路走來,她也感到疲倦,有的時候也曾想過是否應該放下重則,隻是一想到未盡事業,還是撐起身子繼續堅持下去。


    “隻是你找我來,又是為了什麽?莫不是想要說服我,重建宋朝嗎?”抬起頭來,蕭鳳看著章鑒。


    章鑒搖搖頭,回道:“當然不可能。畢竟那宋朝已然亡了,就算是將其重建起來,也不過是拖延滅亡的時間而已,根本就無法抵抗元軍。”


    “哦?這是為何?”


    蕭鳳稍有詫異,凝視著章鑒,對於重建宋朝,她自然是沒有任何興趣,而那被立起來的趙昺,也不過是一個招攬人才的棋子罷了,等時候到來,她並不介意將其丟了。


    身為上位者的覺悟,蕭鳳從來就不缺乏。


    章鑒深吸一口氣,訴道:“蕭首相,你也曉得我朝雖是未曾一統華夏,但也算得上是幅員遼闊、人口弗盛,軍中更是帶甲百萬。既然如此,為何屢次被北方韃子挫敗,甚至一路南逃,直到現在徹底覆滅?”


    “哦?願聞其詳!”


    蕭鳳心中雖是有所了悟,但眼見對方態度真誠,自然是令其開口解釋道。


    章鑒深吸一口氣,訴道:“很簡單,那就是君相不和!”


    “君相不和嗎?”蕭鳳若有所思,繼續問道:“何解?”


    章鑒回道:“素聞蕭首相學識淵博,應當知曉自先秦建立以來,我華夏曆代製度變遷吧。”


    “這是自然。自祖龍出世以來,奮六世之餘烈,方才這偌大華夏之上,建立了中央王朝。自此之後,方有我華夏文明。”蕭鳳闔首回道。


    若以華夏文明淵源來說,能夠自三皇五帝開始說起,但若論對華夏文化的理論構建,卻是在春秋、戰國時代開始完善,並且直到秦朝出現之後,方才真正的完成了一統,建立了直到今日也不曾落後的郡縣製。


    書同文、車同軌!


    百代猶行秦法政,可不是說著玩的。


    “沒錯。”


    章鑒闔首回道:“但是蕭首相也應該知曉,這郡縣製雖是建立起來,但是卻帶來了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蕭鳳若有所思。


    章鑒緩緩說道:“政出何方!”


    “的確如此。”蕭鳳闔首回道:“祖龍雖是建立了中央集權製度,將各地治權收歸己有,然而行事未免太過急躁,並未能建立起相應的製度來,不然的話秦也不會二世而亡。”


    “沒錯。而這最核心的問題所在,便是在於君權與相權。口含天憲、令處於上,對於君王來說,自然認為自己應當掌握所有權利。然而君王養於深宮,如何知曉地方百姓疾苦,對於如何治理地方,更是一竅不通,自然需要宰相輔佐,如此才能上下相製,維持朝廷安寧。”


    章鑒緩緩說道:“其後漢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便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


    “隻可惜這法子終究失敗了,反而成了漢朝覆滅的根源。”蕭鳳笑了笑,口中帶著輕蔑之態:“那些世家豪族終究難以忍受被那君王欺辱,自然也就奮起反抗。由此,方有後來的百年之禍。”


    章鑒無奈搖頭,回道:“正是如此。那帝王雖是強大,天生便有著莫大威能,然而除了首代帝王之外,餘者莫不是碌碌而為,縱有才華出眾者,也不過是蜻蜓點水,掀起的波瀾也會被瞬間吞沒,直到最後反而讓那駑鈍之輩上位,更是令人可笑。”說到此處,他不免笑了一聲,卻是想起了那宋度宗,能讓這般癡傻之人上位,也足以證明這所謂的君王,是何等的不靠譜。


    “也因此,方才需要首相輔佐。”


    蕭鳳臉上帶著看透世事的智慧,說道:“相較於那高高在上的君王,自底層上來的首相更清楚如何維持官僚運轉,確保地方安寧。也因此,所以那儒家之中,便多以君臣相得為重,隻因為他們也明白,若是沒有賢相輔佐,縱然那君王如何聰慧,也斷然無法保證治下安然無恙。隻是可惜了……”


    說到這個時候,蕭鳳搖了搖頭,臉上透著一股子嘲諷來:“所謂的君臣相得,哪裏來的那麽容易?”


    “確實如此。”


    章鑒一時黯然,他也是曆經兩代君王,自然知曉藏在那所謂的君臣相得之下,究竟是怎麽樣的隱患。


    便數宋朝曆代宰相,一如史彌遠、賈似道、丁大全這般奸相比比皆是,而他們之所以能夠橫行朝野,肆無忌憚的打壓群臣,又是因為什麽原因?


    不過是因為那些君王無法完成治理天下的責任,隻能寄托於這些首相身上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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