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順一路打聽,一路奔了怡紅樓,選了名看上去幹幹淨淨的女子,帶回了集美客棧,將她安頓好,這才來見仇九。


    高順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仇九爆體而亡,但他知道,若明著來的話,肯定會被仇九拒絕,所以便瞞著仇九提前做了安排。反正到時候仇大俠神智不清,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高順如是想。


    高順再見到仇九時,下了一跳。隻見屋中,一溜排了四隻盛滿冷水的大木桶,仇九盤膝閉目,赤身泡在其中一隻木桶裏。仇九渾身皮膚猶如火燒,木桶中的水經仇九的體溫加熱後,快速地蒸發著,騰起一大團白霧。此時,木桶中的水已經被蒸發掉了半截。


    忽地,仇九盤膝而起,水花四濺中,輕輕落入了另一個盛滿水的木桶中。而門外,剛好有客棧的夥計挑了擔水進來,向大木桶中補充被蒸發掉的冷水。


    高順搖搖頭,悄悄退了出去。


    深邃的夜空,群星閃爍,斜掛在西天的月亮,灑落一片清暉。子時的集美鎮,河清幽,雞犬不聞,處處一片安寧詳和。隻有集美客棧中,時不時響起的嘩嘩水聲,打破了夜的寂靜。


    從進入集美客棧以來,四個時辰過去了,仇九水米未進,一直在泡冷水浴。盡管如此,體內那種憋漲感已越來越難以壓製得住了。在陷入神智不清之前,他想到了家仇,想到了國恨,想到了妻兒,想到了茵果、晉豆和自己的那些好兄弟,想到了許許多多的恩怨情愁,而這些,似乎即將離自己遠去了。夜是那麽靜,水聲是那麽靜,周圍的世界,是無邊的淒涼和孤寂,還有憤怒。對,還有憤怒!愈來愈強烈到難以控製的憤怒。他就像一個炸藥包,被憤怒塞得滿滿的炸藥包,他要爆炸!他要發泄!他要毀滅這個世界!


    “嘩啷!”爆炸的不是仇九,毀滅的也不是世界,而是大木桶。浴湯四溢,仇九赤身暴露在空氣中,身上的水漬瞬間蒸發,人“咕嗵”倒在地上,依然保持著打坐的姿勢,猶如一尊傾倒的雕像。


    “仇大俠,仇大俠!”高順一+⊥+⊥+⊥+⊥,直守在附近,聞聲闖入。


    仇九雙目緊閉,皮膚緊繃,鼻息如火。高順知道刻不容緩,抱起仇九,飛身向一處客房而去。


    客房中,錦被中橫臥的女子,正睡的眯眯瞪瞪,忽被房門的“咣當”大響吵醒。剛剛清醒,就覺被中多了一人。


    床前,一人拱手道:“姑娘,有勞了!”罷,旋踵間出了客房,又反手帶上了房門。


    女子看不清話之人的麵容,但僅聽聲音,她知道正是白天用重金將自己帶到這裏的那個邋遢老者。她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過,身邊這人熾熱的體溫還是讓她微微吃驚,正想亮燈盞看仔細,房門卻無聲無息地開了。漏進來的一屋子月暉,照亮了一道纖巧的黑影。黑影反手關門,將月暉重新關到了外麵。


    猶如暗夜見鬼,女子大恐,剛要驚呼,忽覺腰間一麻,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闖進來的是苒果,她在女子發出喊聲之前,出手了她的麻穴,又順手將她塞入了床底。


    仇九恍若是在夢中,又一次感覺到了那種不顧一切的衝擊,那種野獸般的肆虐,那種既充滿罪惡感又滿懷期待的矛盾心情。盡管神智不清,但那絲熟悉的,讓他陶醉讓他沉迷的體香,仍讓他無比肯定,苒果回來了!


    苒果的不告而別,是仇九心中抹不去的隱痛。錦鱗蚺毒是對**的傷害,這種隱痛卻是對精神的傷害,甚至比前一種痛更重,更深入骨髓。


    而現在,苒果回來了,這個痛沒了,化作泡影徹底沒了!盡管仇九迷迷症症的,但仍感覺無比開心。當某一刻,被憤怒充斥全身的憋漲感,猶如火山爆發般噴湧而出時,仇九解脫了。解脫後的仇九,身體猶如飄浮在雲層上,那是一種飄飄俗仙的神仙般的體驗。


    “苒果,我知道是你,不要走!”仇九一把抱緊了正欲逃離的苒果,他不會再讓她不告而別了,什麽也不會了!


    “仇大哥,我不會走了!”苒果將頭輕輕枕在了仇九的胳膊上。


    “果果,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該感謝那幫給我們下毒的人了?這也許是天意吧!”仇九無限感慨。


    苒果亦有此感慨,但內心的矛盾仍像一座大山壓在心頭,揮之不去,幽幽道:“仇大哥,這次的事,雖情非得已,但我總覺得對不起茵兒。茵兒那麽溫柔善良,我們沒理由做對不起她的事。仇大哥,幫你解毒後,我們就分手吧,好不好?”


    仇九心中一痛,惶急道:“果果,這次若不是你,臭子命都保不住,茵兒就成寡婦了,還有什麽對得起對不起的?你受這麽大委屈,如果我不為你做什麽的話,不僅我自己,連茵兒都不可能原諒我,我還有何臉麵再存於世上?”


    苒果沒話,幸福讓她有些眩暈,像夢中一般,總覺得一話就會把夢驚跑一般,連呼吸都是心翼翼的。


    仇九接著道:“果果,我知道你和茵兒姐妹情深,茵兒想搓合我們,你卻過不了心裏那道坎,所以一直讓你苦了這麽長時間。你知道嗎?其實看著你一個人獨自孤苦,我心裏也很痛,茵兒也一樣。現在好了,是天意,天意幫你把那道坎破了,我們倆個,都應該感謝天意。我相信,茵兒知道了,她也會很開心的。果果,返回天山宗後,我就要昭告天下,我要娶你,風風光光地娶你!果果,你願意嫁給臭子嗎?”


    苒果依然沒話,躲在仇九溫暖的臂彎中輕輕了頭。仇九感覺到胳膊上溫轆轆一片,知道苒果哭了,輕輕緊了緊手臂。


    “果果,等我除了王莽,報了家仇,就陪你和茵兒長駐天山,哪也不去了,好不好?”暗夜中,仇九雙目炯炯,仿佛能穿透屋脊,翻過萬水千山,看到秀麗的格達峰。


    “高順,上來!”天剛蒙蒙亮,高順就聽到了仇九明明是責怪,卻又十分歡快的吼聲。


    看來仇大俠是沒事了,高順鬆了口氣,跑著上了二樓。仇九站在客房前,身邊還有那個昨晚被高順帶過來的女子。


    仇九唬著臉,道:“高順,你辦的好事!這位姑娘,你從哪兒領來的,再好生生把人家送回哪兒去!”


    這不是過河拆橋麽?高順腹誹不已,揣著一肚子的鬱悶將女子領著,送回了怡紅樓。


    直到返回集美客棧,在餐桌上見到容光煥發的苒果,高順才明白,自己的確是有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高順!”仇九放下筷子,看著高順,正色道,“揚威鏢局你是回不去了,不知你願不願意屈尊來我天山宗門下,做一名長老?”


    做長老?高順的本意,隻要仇九肯接納自己,哪怕當一名普通弟子都沒有怨言。畢竟,天山宗是天下第一大門派,那可不是誰想加入就加入的。仇九開口就給了個長老職位,高順有被意想不到的好事衝擊得頭有蒙,大張著嘴,一塊饅頭從嘴中掉在桌上,都沒意識到。


    仇九含笑道:“高順,你究竟是願意不願意啊?我可不想強求你。”


    “願意願意,仇大俠,高某一千個,一萬個願意!”


    “嗬嗬,願意你還稱我大俠?”


    “是是,仇宗主,屬下見過宗主大人。”


    “願意就好,高順,你我都是兄弟,這裏又沒外人,不必太過拘禮。”高順起身要向仇九施拜見之禮,被仇九一把按回座位。


    仇九從懷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遞給高順,道:“高長老,吃罷早飯,你就去往天山宗吧。稍後我會向集美客棧的潘掌櫃打招呼,讓他將你加入天山宗的消息發布出去。沿途有我們蛛網工程的客棧,隻要你報上名字,自然會有人接待你。這是我寫給鍾大長老,也就是我夫人茵兒的信,煩請你親自交到她手上。順便告訴她,我和苒果很好,不日便回轉天山。”


    高順雙手接過信,恭敬道:“屬下遵命!”


    仇九玩笑道:“高長老,昨日你扮的那老乞丐還真像,看上去都快八十了,今天一卸妝,一下子年輕了三十歲,我都認不出來了,嗬!”


    “屬下大半生顛沛流離,遇人不淑,身心俱疲,顯老也是正常的。這不,遇到了宗主,屬下心情大好,又活了回去,哈哈。”高順從前境遇不順,也懶得修什麽邊幅,遇到仇九,決定好好活一回,從怡紅樓歸來後,剃發刮須,重整衣衫,好好倒飭了一番。


    仇九含笑道:“你這一,我倒想起一件事來。這一路上,我身後都綴了條尾巴,本來也不礙事的,奈何我將要去的地方,不能讓外人知道,但我又不便親自出手除他。高長老,你現在的樣子大概沒人能認出來了,等會兒,就由你來辦這件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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