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狡齧慎也不自覺皺起眉頭。


    昨晚救出的少女,被證明是——“不存在的”!


    龐大的資料庫找不到任何與她有關的資料,就連遍布各處的監控攝像,捕捉到她身影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她仿佛忽然出現,又忽然降臨在此。


    但不久前才觸及的溫暖,提醒這人又是真實的存在著。


    黑戶嗎?狡齧慎也想。


    那又是出自哪種原因才被抹去了存在……


    在做完綁架案的筆錄後,狡齧慎也著手審問這個更為嚴肅的問題。


    “我叫蘇酥,是個中國人,三個月前忽然來的日本,因為某些原因……我現在沒有身份。”


    “某些原因?”狡齧慎也犀利的眼與蘇酥對上。


    她的黑眸一片平靜,不慌張也不懼怕,卻隱隱像遺失了什麽重要之物。


    “對不起,警察先生,這個我不能告訴你,也無法向您解釋清楚。”她咬咬唇,還是決定將事情講清楚了,盡量讓她在中國的另一個“家”少些麻煩和打擾。


    “現在的我……沒有身份。如果你們聯合中國方麵,應該能找到另一個叫‘蘇酥’的中國人,她跟我長得很像,幾乎一模一樣……但我們真的是兩個人,我不可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往返中日兩地,另外我們也不是雙胞胎,這些醫院方麵都可以證明——總之,我跟她們沒有什麽關係,如果可以,請不要去打擾他們了。”


    狡齧慎也的問題很是尖銳:“沒有關係的陌生人,有必要這麽護著?”


    蘇酥沒有說話。


    低頭咬下嘴唇的模樣,說不出的失落可憐。


    如果是間諜……會派這種相貌的人來嗎?太引人注目了。


    “你的身份問題很特殊,安全起見,我們這邊必須調查清楚,也必定會找到你嘴裏的另一個‘蘇酥’,這些都不是你或者我能說了算了。”


    “我知道。”但還是希望盡量能不要向他們提到“我”的存在。


    ——不想給他們帶來麻煩。


    ——痛苦的話,我一個人承受就好了。


    狡齧慎也的視線追隨著蘇酥:“那麽能說一下,你先前向我提到過的那個‘我有罪’……是什麽意思麽?”


    縱然狡齧慎也不覺得,方才還在製止他殺死綁架犯的人,會製造什麽駭然的犯罪。


    蘇酥抬頭。


    “三個月前我剛到日本的時候,有一起警局爆炸事件……”狡齧慎也不自覺雙手用力的按在桌子上,不肯放過蘇酥麵上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


    “我目睹了,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報警,甚至選擇了隱瞞。”


    在監視器外圍觀的其餘警員都不由深吸了口氣。


    那次恐怖襲擊事發突然,被炸毀的警局無一人幸免於難,場麵一派血腥,連周圍的監控都被小心毀壞,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即便最後調查表明是罪犯單人混入警局引爆人肉炸彈,但從作案的種種,狡齧慎也還有他的同事都堅持——這是一起精心策劃的團夥作案,且真正的主腦,仍逍遙在外。


    這種完美且殘忍的犯罪近期時有發生。


    幕後主使——是同一個人。


    壓下心中的駭然,狡齧慎也對蘇酥示意:“接著說。”


    蘇酥一點點交代自己知道的全部經過,包括她如何前往警局求助,如何遭遇槙島聖護,又是如何目睹爆炸的全過程,如何跟槙島聖護周旋乃至最後被圈養……


    是的,圈養。


    就連尋找盲區、避開監控,都是槙島聖護一點點教給她的。


    狡齧慎也腦海裏不斷重複著蘇酥的那兩句“會看到煙火”和“我隻是知道”。


    ——那個人!


    “你還記得那個人的長相吧?”


    蘇酥緩了許久。


    “記得。我會協助辦案,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們。”


    蘇酥馬上將槙島聖護的名字、長相、住所以及兼職教師……這些信息都告訴給了狡齧慎也。可槙島聖護看似平和實則神秘,她全部知道的也並不多。


    當然,其中蓋過了崔九善和教唆綁匪綁架她的事。


    這是他們自己的事。


    蘇酥問狡齧慎也討了紙筆,畫下槙島聖護的容貌,又補充:“我剛來日本時他跟我一起去了趟超市,幾乎都逛遍了,那裏的探頭不會少,去看看也許會有新的發現。”


    但如果是做事滴水不漏的槙島聖護,又或者什麽都沒有留下。


    狡齧慎也與蘇酥告別,夜晚加班直接去調查槙島聖護的全部,聽到他說:“名字是槙島聖護,但還是以長相為準……”


    “警察先生——”


    狡齧慎也停下說話,回頭。


    “我想槙……他的名字是真的。”蘇酥朝他笑笑,“他不會騙人。”又或者是不屑騙人。


    槙島先生啊,總是那麽高高在上又遙不可及。


    ——也從來沒有將她放在眼裏。


    狡齧慎也點頭了,對通訊器那邊繼續說:“名字、長相,全部鎖定。”


    蘇酥一直表現的很配合,可無論是證實身份還是搜羅槙島聖護,都進行的異常緩慢。


    蘇酥被寄養在治療色相渾濁的醫院,她的色相始終純白,和那些正在治療中的病人都能好好的聊天,包括那位綁架犯,從最初的見麵頷首到現在平和的聊天,全部心無芥蒂。


    那人一次次的向她表示懺悔。


    蘇酥一次次的安慰他,表示沒關係,她已經原諒他了,也感謝他並沒有做實質性傷害她的事,甚至還與他談起了很遠的未來藍圖。


    “在裏麵表現好的話,過幾年應該就能放出來了,到時你可以繼續去擺弄那些你喜歡的花束盆栽,你的人生連一半都沒有走到,怎麽能輕易說完蛋了呢?”


    男人注視著她的笑容,唯有道歉,眼裏流淚。


    狡齧慎也時不時會來看她,說了為了得到更多的線報。


    今天亦然。


    蘇酥又安慰了綁架犯先生兩句,起身前,她還比了“噓”的手勢:“關於那個,我們說好了哦……要保密。”


    男人猶豫,還是點頭。


    ——關於將“槙島聖護”這個名字從綁架案裏抹去……的事。


    蘇酥遠遠就見到了狡齧慎也。


    她跑過去,男人扭過頭,皺眉:“慢點。”


    “我怕耽誤您辦公的時間。”蘇酥觀察著狡齧慎也的臉色,“事件……還是沒有進展嗎?”


    “今天是休息日。是的,毫無進展,哪裏都找不到。他們懷疑他已經潛逃出國了。”說著,狡齧慎也忽然回頭看蘇酥,“你覺得呢?”


    蘇酥猝不及防呆了一下:“很有可能,但我感覺如果是他的話,應該不會做這種事情。”


    “我也這麽想。不過你真的很熟悉他。”


    蘇酥摸不透狡齧慎也是什麽意思,隻能回答:“因為在一起生活了挺長時間的關係吧。”


    誰知狡齧慎也看她的目光,驟然鋒利。


    “能住到一起……這樣說來,你們當時的關係應該很好才對,隻是各不幹擾的生活在一起?”


    平緩的語氣瞬間咄咄逼人,蘇酥歪著頭,疑惑看他。


    狡齧慎也又低頭:“抱歉,我隻是覺得如果是這樣,你能大義滅親的檢舉他……有些……”


    蘇酥罕見的皺眉,不滿狡齧慎也這種曖昧的猜測,連溫軟的語調也稍許提高:“他收養我,然後住在一起,也隻是這樣而已。如果是狡齧慎也心裏想的——那種事情……不可能的。”


    偶爾槙島聖護的確會表現出一些親昵,但那就仿佛主人在逗弄貓咪一下,僅是戲弄。


    那樣的男人,看似溫柔實則冷漠,前一秒對你低聲細語,下一刻又隨時都能灑脫的抽身而去、再不回頭。因此也完全不能想象他深陷其中的模樣。


    蘇酥換了個方向,和狡齧慎也一起麵朝窗戶。


    外麵綠蔭蔥蔥,微風卷起發梢。


    “狡齧先生是覺得我很過分嗎?”


    蘇酥回頭溫婉一笑,“明明槙島先生對我那麽好,卻要在這種時候跳出來指責他——就連我也覺得自己是過分了。”


    這是蘇酥第一次在狡齧慎也麵前稱“他”為“槙島先生”。


    比起叫“狡齧先生”或者“警察先生”,那四個字挑在舌尖,遠遠要溫柔的多。


    “你沒有做錯。”


    “嗯。我也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或者潛意識希望狡齧先生幫我證明,槙島先生——他其實不是什麽壞人,就像他說的那樣,‘隻是簡單的知道’罷了。”


    那絕無可能。狡齧慎也在心裏補充。


    蘇酥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這當然是最好的結局。如果他真的是——那他確實做錯了事,就必須接受懲罰。這是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就算現在成年了、思維定型,糾正起來比較困難,但還是不能就這樣放棄啊。”


    蘇酥對上狡齧慎也的眼睛:“到時就麻煩狡齧先生把他抓回來了。”蘇酥努力彎彎唇角,“因為那是我絕對辦不到的事情。”


    無論生理還是心理,都無法辦到。


    風把黑發吹到她的眼前,想要蓋住那裏抑製不住的黯淡。


    “那你呢?”狡齧慎也忽然很想伸手把蘇酥的眼睛闔上。


    “我的話……報恩吧。”


    蘇酥說,“我會幫他擋下法律裁決之前的意外,不過我那麽弱也幫不上什麽忙,估計隻有一次報恩的機會了,而且我很怕疼的。”


    “這是我,很小孩子的一點‘道理’,希望狡齧先生不會笑我。”


    狡齧慎也終究還是揉了揉蘇酥的腦袋。


    “狡齧先生?”


    男人的手遲遲沒有離開,寬厚又溫熱的罩在頭頂,一如他沉穩自信的聲音,“那種意外不會發生,我會把他帶回來,讓他當麵跟你說清楚。”


    “嗯。那就拜托狡齧先生了。”


    蘇酥順勢低頭,笑且關懷道:“同時也請狡齧先生自己……多加小心。”


    但在那天降臨前,還發生了另一件事。


    蘇酥的身份調查批下來了。


    ——此後,將由r4接手,繼續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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