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已嘩變,陛下宜出城速走!”


    混亂之中,劉弋看著惶急地拽著自己袖子的楊修,氣的恨不得一腳踹過去。


    可下一秒還是忍住了。


    失敗主義謀士固然令人生氣,但換個角度想,楊修沒有自己逃跑而是拽著他一起跑,這算不算也是忠臣的一種?


    “陛下登高一呼,中軍自可定矣。”


    法正的建議走向了另一個極端,還是鍾繇比較平和一些。


    “夜色深沉...又這般嘈雜,眾人齊呼都起不到效果,陛下不能出城,出城人心就亂了......既然中軍已亂,不如擇一位將軍營中暫時安定,再遣大將整肅中軍。”


    中軍,便是這些日子新募的流民和征召的北軍老兵。


    眼下中軍的營壘雖然一片混亂,但衛戍在天子身邊的羽林、虎賁二衛數百禁軍還是有秩序的,在各級校尉、小校的呼喝中,紛紛整隊跟上了天子和他身邊的近臣。


    “鍾侍郎的話有理。”


    劉弋微微頷首,這是慌亂中能想到的最優解了。


    但他掃視周圍近臣和台閣官員的目光中,卻充滿了警惕。


    劉弋很清楚,有內奸藏在他的身邊。


    而夜裏的這場大亂或許也跟內奸與郭汜的勾結,脫離不開關係。


    換言之,即便現在離拂曉還有一段時間,郭汜的大軍也很可能渡過涇橋過河,等到拂曉就能進攻隻有二十裏遠的鄭縣了!


    劉弋心思電轉,他又想通了一層。


    因為自己的水攻,郭汜現在已經沒有了具有野戰能力的六百“夜不收”。


    而在黑暗中,這個時代的多數士卒都患有夜盲症。


    郭汜事先準備好火把和火盆,讓麾下的士卒在燈火通明的條件中渡過涇橋是完全有可能,畢竟隻是按順序拉著前邊士卒的繩子過橋。


    但摸黑行軍應該也做不到。


    那也就是說,郭汜可以夜晚過橋,但行軍到鄭縣的二十裏,即便是他們的行軍速度遠勝於扶老攜幼的南路大軍,也得至少一個時辰能到。


    從拂曉到臨戰,再算上郭汜麾下士卒的恢複體力時間,劉弋大概有一個半時辰左右的準備時間。


    大戰迫在眉睫,而取得這個準備時間有個前提條件。


    那就是劉弋必須在拂曉前將亂子給鎮壓下去!


    “你們都能看清嗎?”


    眾人的回答並沒有出乎劉弋的意料,近臣和羽林衛、虎賁衛的士卒大部分都沒有夜盲症。


    原因很簡單,他們都是“肉食者”。


    對,就是“肉食者鄙未能遠謀”裏的那個肉食者。


    這個時代的夜盲症的主要原因不是人與人之間有先天差異,而是是由於後天飲食攝入缺乏維生素a導致。


    富含維a的食物主要是動物肝髒和動物肉,這都不是一般家庭能吃得起的,平民的食物主要是富含碳水化合物的穀物甚至是穀皮,還有一些蔬菜和野菜。


    所謂,六郡良家子選給羽林、期門,以材力為官,名將多出焉。


    他們大部分都是出自於天子在法理上的自留地,也就是隴西、上郡、北地、安定、天水、西河六郡,從小練習弓馬打熬身體,吃得起肉,是職業軍人的兵源地。


    而這個年頭,除了帶有傳統從軍習俗,進入天子親軍羽林衛、虎賁衛的六郡良家子,其餘的大頭兵,基本都是平民出身,夜盲症很嚴重。


    在生產力不發達的時代,家庭條件優渥的羽林、虎賁二衛士卒,先天具備著夜戰能力。


    劉弋的心裏已經有了計較,他幹脆問道。


    “派去的人回來了嗎?中軍為何生亂?現在統領中軍的夏育是死是活?”


    “陛下,派了三撥人了,進了中軍的大營就沒出來過,裏麵一片混亂,怕是士卒已經嘩變了,陛下還是避一避吧。”


    “去哪避?”


    侍中種輯微微一怔,這位屬於是“二號嫌疑內鬼”的大臣毫不猶豫地答道:“自是去董將軍處。”


    劉弋放在劍柄上的手微微鬆開,又驟然攥緊。


    鬆開,是因為跟楊定素來親近的種輯,沒有提議讓他去不可靠的楊定營中。


    攥緊,是因為劉弋驟然想到一個可能,他操作過的可能。


    就如同在那場遊戲中,身為內奸身份的他,開局向著主公身份的王粲打出了一張殺,導致眾人誤判一樣。


    ——不會董承也反了吧?


    生死之事,走錯一步就會墜入萬劫不複之地,由不得劉弋疑心大起。


    而下一瞬劉弋聽到的話語,讓他在夜色中藏在衣袖下的劍柄攥的更緊了。


    “陛下若是覺得諸將不可信,不如暫往少華山中道觀躲避?”


    說話的人是胡邈。


    嗯,就是派王昌追殺皇甫酈的那位。


    而此時王昌正扶刀站在胡邈的身後,衝劉弋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好!”


    劉弋展顏大笑:“這個計策合朕的心意。”


    說罷,竟率先帶頭向外走去。


    眾人麵麵相覷,最終也都跺腳跟上,除了知情的法正和鍾繇,剩下的人裏唯有楊修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疑惑。


    在鄭縣不大的城池裏走了一段,胡邈愈發心頭忐忑。


    看著腳底在月光下有些發白的青石板路,胡邈終於忍不住了。


    “陛下...這不是往城北走的路。”


    “自然不是。”


    劉弋坦然出聲:“這是往中軍營壘去的路。”


    胡邈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而就在此時,一柄環首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肩膀刀口還沒徹底愈合生肉的王昌,換了一隻手握刀。


    “臣王昌,請為陛下除賊!”


    劉弋點了點頭。


    王昌手起刀落,胡邈大好人頭落在地上。


    胡邈的眼睛看著王昌的靴子,至死方才明白,是這個前後收了他數十兩黃金的人背叛了他。


    “私通李傕、郭汜的,這就是下場。”


    眾人看著言談自若的天子,心下恐懼之餘,卻忽然多了幾分安心。


    劉弋毫不猶豫地帶兵繼續前行,來到中軍營壘,指著那麵牛皮大鼓說道。


    “胡車兒,擂鼓。”


    “好嘞。”


    劉弋在眾多羽林、虎賁衛士卒的保護下,堂而皇之地進入校場,搬了個箱子坐在將台的最前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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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如同鐵塔一般的胡車兒,抄著兒臂大小的鼓槌,肌肉賁張,重重地敲擊著牛皮大鼓,聲音回蕩在營壘中。


    茫然無措的士卒們開始漸漸安定下來,這其中大部分都是新招募的流民青壯,而北軍老兵卻不知動向。


    “點甲。”


    劉弋將長劍放在膝蓋上,看著夜風中漸漸從“營嘯”中平靜下來的士卒。


    大約是曉得他們分不清東西南北和前後左右的,劉弋的指令非常清晰明確。


    “沒甲的,站大鼓那邊;有甲的,站將台這邊。”


    ..............................


    帝歸洛,至新豐,欲東還而不得進,欲守之又難為功。


    營中夜驚,護軍驚慌不知進止何依,帝闔目唯曰“點甲”而已,諸將莫能曉。


    虎賁郎王昌提刀曰:“昔年太祖高皇帝起沛縣,世祖光武帝起南陽,焉有百甲乎?今雖不知敵情,然陛下神武不遜二祖,有何慮哉!”


    護軍漸安,諸將皆歎服,由事始知,帝華山崩於前亦麵不改色也。


    ——王粲《英雄記·王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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