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書院的院牆高聳,初次見它,任誰都會生出三分怯怯之意。


    因為白鹿書院對於大周來說,具有很重要的意義,所以高高的院牆在眾人看來,很合理。


    但是很少人知道,這完全是因為第一代院長大人他很是頭疼經常有學生翻牆逃學,所以才故意把院牆建的如此之高。


    出於同樣或者相似的理由,白鹿書院的大部分建築都井然有秩,氣勢恢宏,但是在書院的角落裏,常常會發現一些破落的小屋,或者簡樸的草廬。


    今天公孫清揚沒有去上課。很多人都認為他是因為輸了鬥棋而不敢露麵,其實他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一大早就來到了書院,徑自來到一個極為偏僻的草廬裏。屋子裏麵擺著一盤棋,棋聖馮清源坐在棋盤邊,手裏捧著一碗茶。老者專心致誌地看著棋麵,公孫清揚的到來,並沒有讓他產生絲毫的分心。


    公孫清揚沒有打招呼,他熟絡地坐在老者麵前,為自己倒了一碗茶,牛飲而淨。


    等到老者直起腰,看向自己,公孫清揚才說:“老師,我把昨天的那些棋譜帶來了。”


    馮清源眼睛一亮,和公孫清揚一起,把棋盤上的棋子收拾幹淨。


    公孫清揚掏出三張棋譜,說:“第一張,是我和莊旬玹的對局。”


    他迅速地擺棋,老者沉默地看了一會,還沒等公孫清揚擺完,他便揮了揮手,示意不必再繼續;公孫清揚羞愧地把棋子全部收好,開始擺第二盤。誰知道隻是看了三十手就說:“行了,宋允之名不副實,沈雪朔比他強上太多,頂多百手,就會分出勝負,無須再擺了。”


    公孫清揚眼睛微微一亮,忍不住讚歎道:“老師的眼光真是高明。不錯,宋允之的確是在第一百零三手的時候認輸的。”


    “這個臭不要臉的,我要是他,早在第二十五手的時候就認輸了。”馮清源捋了捋胡須,滿口與他的崇高身份不相襯的粗話,“奶奶的,連個小姑娘都比不過,真是個豬!”


    公孫清揚無奈地揉了揉眉頭,頓覺顏麵無光,拿出第三張棋譜。


    馮清源吐掉嘴裏的茶葉沫子,低頭看去,眼睛微微眯起。


    “這張,是萱兒的棋譜。她和餘榕下的盲棋,您看看吧。”


    公孫清揚拈起黑子,思索了片刻,拍在了棋盤上。


    …………


    不一會兒,公孫清揚便布下了一片溫潤的棋子。


    馮清源皺著眉頭,看著棋盤上的某處,微微皺眉,沉吟不語。


    公孫清揚打量著馮清源的神情,希望從他臉上發現什麽。


    他停了下來,正停在餘榕為南萱留下陷阱的那一著上。


    馮清源撚著胡須,注視著餘榕那一著,說:“此子年紀輕輕,在棋道上的造詣,已經堪稱登峰造極。接下來呢?萱兒如何應對?”


    公孫清揚欽佩地說:“老師你果然厲害,居然能一眼看破其中的關鍵。”


    他落下一子,正是那一手“失誤之著”,然後抬頭看馮清源的反應。


    馮清源似是滿意,又似是不悅,麵無表情道:“能看破這一著,懂得趨利避害固然很好,但是這一手應對實在是落了後手,著實浪費了先機。”


    公孫清揚苦笑著搖了搖頭,說:“想不到,就連老師您都看不出這一著的用意麽……”


    馮清源哪裏聽不出公孫清揚話中有話,眼睛一亮,連忙問:“你是什麽意思?”


    公孫清揚沒有回答,開始布棋。他的手速越來越快,一顆顆棋子落下,發出一連串的脆響。


    馮清源的雙眼漸漸變得明亮,黑白的棋子在他的瞳孔深處交錯,逐漸幻化為無數的短兵相接。


    公孫清揚擺完最後一著,抬起頭,看向馮清源,眼中有些未退的激動。


    馮清源久久不語。


    他看著那步棋,看著那蓄謀已久的一擊,仿佛看到一隻小兔咬死了獵犬一樣,猛地站了起來,眼中盡是驚訝的神色。不僅他的身子陡然繃直,就連手指也在微微顫抖,不複之前的平靜。


    過了一會兒,馮清源緩緩吐出一口氣,坐在了椅子上,看了公孫清揚一眼,說:“前一百多手都是萱兒的強硬進攻。可以說,她的表現十分了得,卻在我的預料之中。餘榕固然年輕,卻要比萱兒強得多。可是,下出這一手關鍵棋的,卻是一個超一流高手。”


    公孫清揚望著棋盤上那枚所謂“失誤的落子”,神色複雜。


    馮清源是一個隨和和執著並存的老人,但是一遇到棋道的問題,他就會變得非常認真。老者嚴肅地問道:“這一步簡直堪稱絕地逢生之手,萱兒借這一手,才能反敗為勝。但是這樣的棋,絕不是她現在能下得出來的,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其實,這一著,是書院的一個學生替兩人落子時,造成的失誤……”


    公孫清揚把南萱和餘榕棋賽的前後,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老人聽得眉飛色舞,時而沉吟,時而驚詫,此時此刻,倒像個被故事吸引入迷的孩子,哪裏還有半點棋聖的樣子。


    等公孫清揚說完,他已經是口幹舌燥,立馬端起一杯茶水,一口飲盡。


    馮清源皺眉道:“你剛剛說的那個學生,叫什麽名字?”


    公孫清揚恭謹地說:“他叫蘇漸。”


    “什麽!”


    馮清源倏地站了起來,公孫清揚嚇得一縮脖子,心想,老師你什麽陣仗沒見過?隻不是一個將軍的兒子,你何至於如此激動?


    馮清源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慢慢坐了下來,喝了口茶水,沉思片刻,望向公孫清揚。


    他的神色異常認真,仿佛就要敘述一個大秘密,顯得神秘而可怕。


    公孫清揚從來沒見過老師激動成這個樣子,忍不住問道:“老師怎麽啦?”


    老者看著公孫清揚,緩聲問道:“你還記得那天皇宮裏的鬥棋嗎?”


    公孫清揚哪裏能夠不知?這場鬥棋堪稱棋聖馮清源所有棋戰之中,最為有名的一次,也必將留名青史的一次。棋聖當天被迫封棋,第二天卻使出“一子解雙征”的神來之筆,莫說當世,就算是今後,也必定會成為所有棋士的向往和目標!


    公孫清揚正要點頭,卻突然想到,老師既然如此問,那麽就絕對不會無的放矢;公孫清揚稍一聯想,立刻想到了某種可能,驚愕低呼道:“難道……”


    老者一拍棋盤,震得棋子亂飛。


    “他的這一手就絕對不是下錯了地方!”


    “這小子,絕對是個******天才!”


    ………………


    蘇漸正在逛街的時候,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一個少年,“指點”了當代棋聖在先,“戰勝”了棋隱弟子在後,自然能稱得上是一個天才。


    隻不過蘇漸現在還不知道,當代棋聖對自己的評價是如何之高,高到甚至需要用粗口來表達自己的激動之情;他目前更關心的,是怎樣解決自己的修行問題。


    所以他需要散散心,放鬆放鬆。


    陪著他逛街的,不是爾嵐,而是南萱。


    南萱皺著眉頭,利用蘇漸的身高,躲避著與冬季完全不同的燥熱的陽光,粉唇微微嘟起,有些可愛。


    突然蘇漸停下了腳步,南萱一個不小心,撞在他的後背上,鼻子生疼。


    正當南萱打算發泄自己不滿的時候,蘇漸轉過身來,遞給她一串紅彤彤的東西。南萱疑惑地接了過來,看著那一串被琥珀色包裹著的紅色果實,發現自己竟然完全叫不上它的名字。


    蘇漸自己也拿了一串,給了錢,便津津有味地吃了一顆。


    南萱看著蘇漸滿臉享受的表情,於是試探性地咬了一口,入口的脆和甜,還有軟綿綿的酸,令她味蕾大開。少女秀眉一展,咬了一口,卻突然痛苦地皺眉,吐出了一團果肉,和幾顆細小的核。


    “吃冰糖葫蘆要小心,可別把牙嗑碎了——話說,你以前沒有吃過嗎?”


    蘇漸的表情在南萱看來很像是奚落——盡管蘇漸本人並沒有這種意思,隻是他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很讓人討厭和惱怒。南萱大不悅,橫眉冷對地說:“哼,吃過又怎麽樣,沒吃過又怎麽樣,很丟人嗎?”


    蘇漸被她的氣勢嚇了一跳,討好地說:“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行不行?”


    南萱才懶得理會他,又咬了一口,這一次她小心了些,也覺得這一串紅色的果實,著實是極好吃的。


    蘇漸發現,南萱真的很可憐。


    作為一個少女,南萱很顯然擁有同齡人所沒有的睿智和博學;然而不知是不是因為她把自己埋在書堆裏太久的緣故,她對生活裏的事物,卻往往缺乏常識。別的不說,蘇漸就從來沒見過不認識冰糖葫蘆的女孩。


    兩人繼續往前走著,看著街上的人來人往,享受著大戰之後的清閑。


    突然,從某一個角落裏,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叫賣聲。人群圍著那處,堪稱是人山人海,裏三圈外三圈,把那兒圍的水泄不通。


    蘇漸一口氣吃完冰糖葫蘆,扔掉竹簽,拉著南萱往人群擠了進去。


    南萱正在吃著美食,卻突然被蘇漸抓住了手腕。羞怯驚訝之餘她更有幾分惱怒,心想如果不是你請本姑娘吃了冰糖葫蘆,本姑娘非剁了你的手不可!


    蘇漸仗著自己用元氣強化過的身體,硬生生擠了進去。他興衝衝地往前看去,眉頭卻慢慢地擠在了一起。


    在人群的中央,有一個籠子。


    籠子裏有一個*歲的孩子。


    這個孩子看起來清秀可愛,可是卻滿身傷痕;他看著籠子外的世界,烏黑的瞳子裏沒有一點生意。而最惹人注目的,則是他的一頭白發。


    白發如雪。


    雪族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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