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火過後,皇帝不顧懷胎七月的發妻,親自直奔雲台宮救火的逸聞,傳遍了六宮。聽說蘭妃因這場大火受到驚嚇,帝後特賜她免去每日請安,允其好生休養幾天。


    這般榮寵恩遇,也引得低位妃嬪爭相趨奉,紛紛攜了禮物要來雲台宮探視。蘭妃隻以臥病為由,除了奉旨前來請脈的禦醫,其餘一眾妃嬪均被拒之於殿外。


    這廂請完脈後,蘭妃帶了太醫來到後殿,遠遠地就看見西暖閣的窗子都緊閉著,不禁皺了眉。


    守在殿門外的宮女采薇見了她,忙舒了口氣道:“娘娘可算來了。”


    蘭妃看她一臉焦色,問道:“裏麵醒了麽?”


    “醒了是醒了,就是不大好……”采薇遲疑道,“估計是受了驚,又淋了涼水,一熱一冷的……昨夜就睡得不大踏實,說了一整晚的胡話。早上采芙去看了,好像是有些發熱了。”


    蘭妃道:“我去看看。”說完便往暖閣裏走,隻見阮嘉神色懨懨地歪在榻上,身上裹著條絨毯。采芙在旁邊絞了濕的棉布帕子,替她覆在額上。


    阮嘉本來昏昏沉沉的,聽見腳步響動,猛地驚醒,端坐起來喚了一句“姐姐”。再定睛一看,蘭妃身後多了個生麵孔。那人看上去年過五旬,穿著藏青色提花綢襴衫,站在蘭妃身後垂手侍立。


    阮嘉警覺問道:“這是……”


    蘭妃微微一笑道:“這是太醫院的院判邢大人。你先前‘不慎’中了那烏頭毒,也是多虧了邢大人妙手回春,才醫治好的。”


    邢太醫擺手道:“娘娘過譽了,微臣才疏學淺,愧不敢當。況且當日能救姑娘的性命,並非微臣一人之力。若非娘娘拿出藥中聖品——百花續命丸,微臣縱是神醫聖手,恐怕也無力回天。”


    阮嘉雖不知百花續命丸是何物,也明白這位太醫是值得信任的“自己人”,這才放下心來伸手讓他搭脈。邢太醫凝神片刻,道:“姑娘並無大礙,隻是受了驚嚇,七情不順,加之上回餘毒未清,水火心腎不能既濟,肝腎陰虛而發熱。風寒濕燥之氣僅在肌膚,隻消服些降熱消渴和起陰氣的藥物,發汗散熱,再多休養幾日便會好了。”


    邢太醫說完,提筆寫下“桂枝加葛根湯”的方子,又道:“娘娘隻需叫人照著這個方子去抓藥,這方子裏都是些尋常藥物,葛根甘草都作清熱解毒之效。倘若有旁人問起,便說這就是治痘疹發熱的,他們也難再多說什麽了。”


    蘭妃心中感激,順手從袖子拿出一個荷包遞與他道:“難為邢大人想得如此周到,真是有勞了。”


    邢太醫一臉鎮重之色,拱手推讓道:“若非娘娘當年勸誡之恩,小兒如今隻怕早已深陷囹圄。娘娘對微臣一家的恩惠,微臣永記心中,自當為娘娘效犬馬之勞。”


    這話原說的是當今皇上還是肅王的時候,邢太醫的兒子曾在王府裏供職參軍。當時肅親王與莊親王兩派明爭暗鬥,府裏都不乏各自的內應奸細,意圖謀劃策反之事。


    蘭妃道:“令公子年少有為,為人耿直,才會險些被奸人利用誤入歧途。本宮那時也隻是稍加提點,他便懂得分辨是非對錯,今後想必是個有前程的。”


    邢太醫歎道:“犬子生性魯莽剛直,不肯繼承家學,一心想著棄醫從戎。可是像他這樣的心性,哪裏能夠伴隨君王身側?隻怕一個不小心,行差踏錯,從此便是一步錯,步步錯……幸得娘娘慧眼識人,才不致他跟錯了主子,走錯了路。娘娘這份恩情,微臣銘感於內。娘娘吩咐的事情,也請諸多放心,微臣必當盡心竭力去做,絕不會跟旁人透露半個字。”


    蘭妃又道:“你的心意,本宮都明白。”


    將方子教給采芙,又囑咐完阮嘉如何調養身體後,兩人便要出門。剛一踏出暖閣,便聽到外麵小得子大喊:“敏妃娘娘留步,使不得啊!”緊接著又是采薇急切的聲音:“敏妃娘娘,萬萬不可呀!這裏麵關著的人,得了痘疹,是會傳染的呀!”


    那敏妃冷笑道:“放肆!你們幾個奴才,也膽敢攔著本宮?蘭妃能進去,為何本宮就去不得?你們不讓本宮看,本宮偏要去看!”


    敏妃姓章,閨字菁菁,是當今太後的親侄女。從前為了消除先帝的疑心猜忌,當今的章太後當時還是皇後,便做主指了個家世低微的女子淳於氏給靖禎做正妻,而自己的親侄女卻是去年才嫁入王府裏做了側妃。章菁菁本就年幼,閨時在家又極受寵,養得十分驕縱。太後又念在姑侄之情,好似虧欠了她的皇後之位,哪怕她行事再囂張跋扈,也隻是睜隻眼閉隻眼,放任了她去。


    敏妃在外麵帶著人吵吵嚷嚷,小得子和采薇二人眼看就要寡不敵眾,隻聽邢太醫故意朗聲道:“雖然這位姑娘的病已經快好了,但痘後餘毒未清,輕則發為瘡癤,重則成癰。為了姑娘家的相貌著想,除去以微臣開的葛根湯內服,還須記得要每日在患處搽敷紅玉膏,方能不留下疤痕。”


    蘭妃一邊仔細聽著,一邊與他往殿門外走:“勞煩院判大人如此心細,本宮都記下了。”剛走出殿門,正看見采薇拉著敏妃的袖子,小得子與她身邊的內侍扭打作一團,右手還拽著一個宮女。蘭妃佯裝訝道:“章妹妹怎麽來了?”


    幾人連忙鬆了手。敏妃與人爭得麵紅耳赤,正巧又穿了一件鵝黃撒花馬麵裙,外麵罩著水紅色暈染百蝶穿花絲綢褙子,整個人一水的豔麗嬌俏。


    敏妃氣得直跺腳,張口便罵道:“你這雲台宮的奴才也太沒規矩了!本宮好心來看你,結果你的奴才從宮門口一路攔到了這裏,居然連本宮都不放在眼裏!也不看看本宮是誰!就憑他們,也敢跟本宮動手?”


    蘭妃心平氣順道:“妹妹且歇一歇,當心氣壞了身子。其實他們也是為了妹妹好,怕妹妹不慎染上了痘疹,便可惜了這一副好顏色了。”


    “痘疹?”敏妃怒極反笑,“我看是姐姐這宮裏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吧?姐姐仗著皇帝表哥的寵愛,自然不把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裏,整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殊不知宮中姐妹們都想來姐姐這雲台宮看看,到底有什麽好東西值得姐姐這樣留戀?”


    蘭妃仍是麵無表情,隻是目中森冷如冰雪,道:“妹妹說笑了,姐姐這裏簡陋的很,自然比不上妹妹的紫宸宮金碧輝映,是怕汙了眾位姐妹的眼。”


    敏妃掃視四周,見那小橋流水的景物甚是嫻靜,譏誚道:“簡陋是當真簡陋,就是處處都是皇帝表哥花了心思的,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


    尋常宮妃往來,言辭都是萬分謹慎,生怕錯漏了一個字便招來災禍。然而這位太後的親侄女,卻是絲毫不把當今第一寵妃放在眼裏。她見蘭妃並不回嘴,又發難道:“姐姐這後苑向來無人居住,昨夜一場大火,聽說還跑出來一個人。莫不是……莫不是姐姐在這宮裏麵藏了男人?”


    一言既出,眾人均大驚失色,邢院判厲聲道:“敏妃娘娘休得胡言亂語!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敏妃捂嘴笑道:“你一介老太醫也管得了本宮會不會被皇帝表哥殺頭?罷了,既然沒藏男人,本宮就去看一看也無妨,左右是殺不了誰的頭。”


    說著便又要往裏走,采薇忙拉住了她。敏妃朝她反手就是一記耳光,怒喝道:“你敢再碰本宮試試?你左手碰的,本宮便砍你左手;你右手碰的,本宮便砍了你右手!”


    采薇嚇得麵無人色,連忙鬆開了手,撲通一聲跪在了青石磚上。


    蘭妃已然怒極,麵上倒似泰然自若,語意沉沉道:“本宮的奴才,本宮自會管教,妹妹仔細傷了自己的手。本宮原本是為了妹妹好,不想讓妹妹染上痘疹自毀容顏。不過,既然妹妹執意如此,不妨就進去看看。反正邢院判就在這裏,就算是染了病,他也會替妹妹及時診治的。”


    敏妃聽她這樣一說,反倒是生了三分疑色,腳步一滯,也不敢再往裏多踏一步了。


    “怎麽,妹妹不想進去看了?”蘭妃冷冷地道,“妹妹若是不想看了,這件事就此罷了。不過你我二人同為妃位,本宮還先你一年侍奉皇上,還請妹妹今後說話最好小心分寸。有些說不得的話,且不說讓皇上聽見了會如何,就算是傳到了你姑母耳中,恐怕也是不中聽的。”


    敏妃這樣一場大鬧,卻沒得到半分好處,還被蘭妃教訓了一番,自然是氣得直跳腳,恨不得不管不顧地一頭衝了進去。她正要氣急敗壞地帶著丫鬟離開時,忽然眼前一亮,指著那宮女道:


    “巧菱,不如你去替本宮瞧瞧,這裏頭究竟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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