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百姓的傳說中,楊廣原本是終南山間一隻巨鼠轉世,所以淫猥貪婪,無惡不作。這個古今惡人排行榜中的top1幾乎集中了人類所能有的全部邪惡品種:**、貪婪、狡詐、陰險、自私、冷血、殘暴、血腥、昏亂……他犯下了幾乎人類所有能犯下的罪行:“謀兄”、“淫母”、“弑父”、“幽弟”、“逆天”、“虐民”……


    之所以被潑上了這麽多層汙垢,一切都起源於他犯的第一個“錯誤”:“奪嫡”。


    在今人看來,對皇位的渴望並不能被認為是一個錯誤。作為一個受到器重的皇子,楊廣對皇位的“非分之想”,其實屬於一個人的正常*範圍。從能力、才華及素質看,楊廣確實比他的兄弟們更適合當這個皇帝。在所謂的“奪嫡”過程中,楊廣所做的主要是竭力表現自己的能力而已,用今天的話來說,這是一種良性競爭。


    然而,在古人看來,對皇位動念,本身就是楊廣的大罪。換句話說,問題不在於楊廣進行的競爭是不是良性,而是他根本不應該參與競爭。


    在傳統中國,每一個人生下來,身上都係著一個無形的標簽,叫做“名分”。遵守名分,是人生守則中的第一款。用李斯的那個著名寓言來比方,生在倉裏的老鼠注定會一生吃白米,而生在廁所裏的老鼠注定一生吃手紙。不守名分,是一個人所犯的錯誤中最危險的一個,因為名分關乎社會穩定。商子說:“一隻兔子在野地裏奔走而百人逐之,並非是兔子可以夠這百人來分,是由於名分未定,誰都可以來爭。賣兔者滿市,卻沒有人敢不給錢就拿,是由於兔子有主,名分已定。所以定名分,才能天下大治;名分不定,必將天下大亂。”


    中國文化推崇的最高價值是穩定。江山永固,萬世不變,是統治者最大的利益關切。這就注定了它是一種反競爭的文化,因為競爭往往帶來混亂和動蕩。“雄心、進取”這些我們今天看來非常雄性、英武的詞匯,在過去卻是非常錯誤和不祥的。聖人說,如果大家都“各安其分”,那麽社會就不會起衝突,天下就會永遠太平祥和。


    通過這種方式實現的穩定肯定是壓抑和缺乏活力的。然而過去的中國人卻樂於忍受。由於對競爭的恐懼達到了**的程度,他們寧可要嫡長製的草,也不要自由競爭的苗。如果哪位皇帝或者皇子膽敢挑戰立嫡以長的原則,不但在當時他要受到大臣們的強烈反對,在死後也必將成為人們全力攻擊的對象。


    由於以勤儉著稱的隋文帝被傳統史學立為“基本正確”、“主流是好的”好皇帝,所以攻擊的矛頭就集中對準了楊廣。他們以楊廣為主角,編造了一個又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以證明楊堅選擇楊廣是多麽的錯誤。


    出現在《隋書?煬帝紀》中的楊廣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平陳戰爭勝利後進入陳宮,尋找陳叔寶那個著名的寵妃張麗華。據說相見之後,楊廣色心大動,“欲納為妃”。幸虧老臣高熲殺了張麗華,避免了這個“狐狸精”禍亂大隋。


    編造這個故事的動機當然是為了證明楊廣本性**。然而這個說法根本經不住推敲。傳統史家也承認,楊廣是一個善於蟄伏、處心積慮的人。平陳戰爭對他來講是樹立自己形象的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必然會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


    張麗華並非一般的女人,這個**出身的女人在那時以**、邪惡、奸詐為全國所知,並被認為是陳朝滅亡的罪魁禍首之一,她的結局是戰爭勝利後舉國關注的一個焦點。


    在這種背景下,即使二十歲的楊廣有性錯位(在史書中我們並沒有見到其他例證),喜歡一個孩子已經十五歲(張麗華所生的被立為太子的深時年十五)的半老徐娘,也不至於做出如此駭人聽聞的事來———那豈不是自絕政治生命?


    與《隋書》記載不同,同樣於唐初修訂的《陳書》和《南史》都明確記載殺張麗華的命令發布自楊廣而不是高熲。《陳書》記載:“晉王廣命斬貴妃,榜於青溪中橋。”


    而《南史》則說:“晉王廣命斬之於青溪。”雖然取代楊勇在理論上幾乎是不可能的,楊廣卻一直有一種直覺:自己會成為大隋朝新的主角。理由隻有一個,因為從小到大,他一直是那麽幸運。


    隻要有百分之一的機會,他就會做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天賦的聰明讓他很清楚怎樣能達到目的:那就是像一隻老狼一樣蟄伏,然後在恰當的時候迅猛出擊。他對自己的毅力、耐心和敏捷有信心,就像對長兄楊勇的愚蠢有信心。


    作為具有鮮卑血統的楊氏家族的長子,“普六茹?見地伐”(楊勇的鮮卑名字)最鮮明地繼承了胡人的天性。史稱這個比楊廣大兩歲的王子“性寬厚”,才智尚可,品質不惡,然而卻毫無政治敏感和政治才華。他“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


    父親崇尚節儉,他卻大手大腳,不惜代價四處淘弄國內最好的獵鷹、寶石和馬鞍;父母都是極重門第之人,母親獨孤氏尤其對“生活作風”問題看得很重,他卻正眼也不看父母為他娶的正妻,跑出去和那個妖媚的工匠之女雲氏野合生子;父親敏感多疑,他卻公然和社會上的豪俠**來往,甚至允許他們身帶刀劍出入宮廷……每當又聽到太子的什麽“醜聞”,楊堅都會下意識地想起遠在江都的次子:太子如果能趕上老二一半,他也就放心了。


    平心而論,除了這些不謹之處而外,楊勇並無什麽顯著的過失。然而,從這些小過,可以看出此人心智粗疏,以至於他找卜者算父親的死日的事都能傳到文帝耳中。如果登基,此人也必是一個昏庸之主。


    楊廣早就知道,楊勇很難把這個太子做得一帆風順。儲君這一職位其實乃天下至難居之地。


    在太子達到可以接班的年齡之後,皇帝的長壽就是對太子利益的損害,儲權與皇權的矛盾不可避免地在皇帝和太子之間形成一種微妙的心理影響,這就是古代的皇位接班人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原因。


    楊廣深知這種心理影響對父親的作用,這頭老獅子是在一係列的陰謀中登上皇位的,他不但具有普通人所不具有的鐵腕、果斷,更具有尋常政治人物所沒有的對陰謀的敏感,“猜忌苛察,乃至子弟,皆如仇敵。”


    (《資治通鑒》卷一百八十)在這樣的人麵前當太子,沒有特殊的天分一定會翻船。


    果然,在太子二十歲左右,發生了這樣一件意味深長的事:那一年的冬至,大臣照例要給皇帝行禮。考慮到與日漸年長的皇太子搞好關係的必要,許多大臣從皇宮出來又紛紛趕到太子東宮,於是形成了不約而同百官畢集的場麵。


    正在休息的楊堅突然聽到東宮中隱隱傳來朝樂之聲,不禁十分奇怪,立刻命人出去問是怎麽回事。[轉自鐵血社區bbs./]


    太監回報:太子見百官畢集,就令左右盛張樂舞,接受朝賀。


    本來喜氣洋洋的楊堅立刻麵如冰霜:這是禮法所不允許的。他那顆對權力異常敏感的心立刻緊縮起來,腦海裏馬上浮現出一係列不祥的詞匯:“勾結”、“攀附”、“政變”、“逼宮”。他知道,即使太子沒有不臣之心,然而難保沒有小人,如同當初勸他奪北周帝位一樣,捉摸皇帝的寶座。


    史書說,由此之後,皇帝對太子“恩寵漸衰”,對太子的不滿屢屢現於辭色。皇帝召集身邊的重臣,與他們探討更換太子的可能性。雖然這一想法被大臣們勸阻,但皇帝的內心已經被帝國高層悉知。


    消息很快傳到了晉王府,楊廣知道在這種形勢下他要做的是什麽,一個是一如既往地用出色的表現來做老大的反襯;另一個是看準時機,對楊勇這塊搖搖欲墜的石頭輕輕加上一把力。


    這兩方麵他都做得很成功。在統一江南之後,楊廣就任江南總管。他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工作中,整整十年間沒有好好休息過。他的統治手腕也非常高明。他放棄了歧視南人的高壓統治,從尊重南方文化、尊重和延攬南方精英人物入手,穩定江南人心。


    在他不遺餘力“廣搜英異”之下,南朝幾乎所有知名人物都成了晉王府的常客。他主動學習南方方言,盡力資助文化事業,很快贏得了江南上層的人心。在他治理的十年中間,占帝國半壁江山的南方經濟迅速複蘇,社會安定,百姓安居,一次叛亂也沒有發生。


    南方士人這樣稱讚他:“允文允武,多才多藝。戎衣而籠關塞,朝服而掃江湖。……繼稷下之絕軌,弘泗上之淪風。”(《隋書?煬帝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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