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落難,美人遲暮,總會有人前來拱救,後者救星是化妝品,前者,能救英雄者,自然還是英雄。寂靜中,一個聲音響起:“翟法司?”借著豆大的油燈,翟讓爬將起來,朝外看去,叫他的是獄吏黃君漢。


    “黃曹主,我在。”“天時人事,皆人力可為,翟法司怎可在獄中等死!”翟讓猛然意識到了什麽,他連忙向牢門靠近,急切說道:“翟讓不過是圈牢中的豬,生死全在黃曹主手上。”縱英雄如翟讓,見到生存之光芒,猶不顧尊嚴撲了上去。餘生平最不忍見落難之英雄,此其原因之一。


    接下來的一幕,讓翟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黃君漢打開了牢門,走了進來,解開翟讓身上的枷鎖,告訴他趕快走。翟讓馬上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但他之所以跟宵小不同,是沒有立馬開溜,而是跪了下來,流著淚問了黃君漢一個問題:“我這一走是活命了,但黃曹主你怎麽辦?”


    黃君漢一聲怒喝打斷了翟讓的哭訴:“我以為你是大丈夫,可以救生民之命,才不顧死罪來放你,你在這裏哭哭啼啼像個兒女子弟一樣幹什麽?


    你快走,不用管我。”黃君漢就是江湖上傳說中的俠士了,他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解救一個不相幹的人,隻因為一個簡單的信念,他相信這個人可以解救萬民於水火中。


    隻問當不當為,不問可不可為,此仍真俠士風采。但遺憾的是,大俠雖然義薄雲天。但通常眼力一般,看走眼是經常的事。從東郡死牢裏逃了出來後,翟讓落了草,落草的地方大家都知道了,在今天的河南安陽滑縣的一處雜草叢生、蘆葦遍地的小沙丘。在這裏,將上演隋唐這段曆史中最具英雄色彩的故事。


    此地,人稱威行萬裏,聲震八方的瓦崗寨。憑著以前擔任過政府機關的公安局長兼司法局長(法曹),翟讓認識了不少道上的朋友,在瓦崗振臂一呼。應者雲集。但翟讓並沒有像黃君漢所期待的那樣,成為救世主,他跟普通的農民起義領袖一樣,有一塊地盤,保住性命。這就足夠了。


    盡管如此,瓦崗寨依然是眾多起義軍中最有生氣的一支隊伍,究其原因,是因為軍中有兩位不尋常的人物。


    飛將單雄信第一個對瓦崗寨的發展起到重大作用的是單雄信。喜歡隋唐演義的人對這位仁兄應該都不陌生,此人雖然在演義版隋唐十八好漢裏排名倒數第一,但為人慷慨大方,義薄雲天,好結英雄。相當於水滸傳中專門開流浪漢收留站的小旋風柴進。


    據半小說半野史的文集《酉陽雜俎》記載,單雄信小時候,學堂前有一顆棗樹。每天上下學,單雄信都要到棗樹前望兩眼。這大概是想吃棗吧。


    旁人這麽想。十八歲那年,單雄信又回到了學堂,肯定不是來看望老師的,因為他手裏沒拎果盒,而是拿著斧頭。來到學堂前那顆棗樹下。單雄信輪起斧頭就砍,非法伐樹之後。他抬起棗樹幹,一本正經告訴被驚得目瞪口呆的老師跟學弟們:“這是做槍的好材料!”“我注意它很久了。”


    單雄信補充道。從此。學堂裏少了一片樹蔭,江湖上多了一把“長丈七尺,拱圍不合,刃重七十斤”的名槍,槍名:寒骨白。


    單雄信拿著他的寒骨白,騎著他的馬(傳說叫閃電烏龍駒)來到了瓦崗寨。他應該不是走投無路才投的瓦崗。


    據考察,單雄信雖不一定像演義裏一樣是平時當地主,有空做黑活的半地主半黑道大哥,但生活應該是無憂的,也沒有犯什麽罪需要跑路。單雄信投靠瓦崗寨的原因很簡單。他是翟讓的朋友。聽說翟讓在瓦崗寨起事,單雄信就趕過來共襄盛舉。


    投身山寨,不是愛好打打殺殺,不是為了救天下蒼生,也不是為了發揮才華,實現抱負,隻是為了朋友兩字。這一點很重要,對後來者李密來說更是如此。人生裏隻有義氣,沒有理想,沒有抱負。


    這就是單雄信。這樣的人將注定是悲劇式的英雄。雖說動機不偉大,但單雄信的到來無疑大大提高了瓦崗寨的競爭實力,單二爺(傳說行二)身材素質過硬(驍健),武藝高超,尤其善長馬上用槍,衝鋒陷陣,無不披靡,軍中號稱飛將。單二爺可以算得上瓦崗鎮寨大將。


    有什麽不服的,單將軍回去收拾一下就好了。但一隻隊伍光有猛將是不行的,真正成就瓦崗寨的是另一位少年。


    蒲澤配來瓦崗之前,李密是吃了送行酒的。郝孝德良心發現,親自送李密下山,在山下某酒館包了場子請李密吃飯,還友情贈送馬一匹,大概是怕李密走不動,又折回來吧。


    吃飽喝足,李密終於要上路了。郝孝德鬆了一口氣,總算請走李密這個瘟神。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讓郝孝德始料不及的事情。數十個人站了起來,朝郝孝德拱手,表示抱歉,自己要追隨李密而去。


    望著離開的部下,郝孝德第一次意識到,李密這個人身上一定藏著什麽巨大的吸引力。我們得承認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可能身無長技,但卻具有特別的魅力,能讓人放鬆警惕,能讓人信服跟隨其後。正如有人的是水,可以流經四海,有的人是瓶,可以收納流水。若有一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


    ---《秦誓》劉邦是這樣的人,李密也同樣是。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那一刻,郝孝德突然有一種拍馬跟上的衝動。瓦崗聚義廳,翟讓正在謀劃那一天再到運河上劫點物資。家大業大的,東西來得快,去得也快。這時手下報告:蒲山公李密求見。


    翟讓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他早就聽說江湖上有一個叫李密的人到處遊說各地義軍。正在盤算此人什麽時候到自己的瓦崗來。收報後,翟讓幹脆得下了一個命令:不用見了,將那自稱李密的人關起來。“關到營外!”翟讓特別關照。翟讓連李密的大營都不讓他進,他跟郝孝德一樣,認為李密是位瘟神。生怕見對方一麵就招來了隋朝的大部隊圍剿。一天以後,又有人報:濟陽王伯當求見。


    那會雖然沒有義軍花名冊,但王伯當的名字,翟讓還是耳聞過的。翟讓想了想,王伯當不是通緝犯,也不是貴族。都是階級兄弟,這個可以見。一見之後,翟讓的下半生就不屬於他自己了。王伯當是給李密帶話的:“翟將軍可以救天下!”


    對這一句話,翟讓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他記憶裏深處的密匣被打開了。當年,東郡獄吏黃君漢以身家性命為賭注,將翟讓從死牢裏放了出來,就是因為相信他可以救天下。他還欠著黃君漢一個承諾,曾經他以為自己可以遺忘,但守信的魔力一直潛伏在內心深處。欠下的債總是要還的,也許,李密就是黃君漢派來索債的吧。


    這一句話將翟讓攪得寢食難安。最終,為了挽救直線下降的睡眠質量,翟讓決定去見一見李密。


    李密坐在簡易的牢房裏。當看到翟讓漸行漸進時,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做為逃亡的資深人士,這樣的牢房本困不住他,當他卻沒有逃走,他在等待翟讓親自打開牢門。


    翟讓走近了,然後盯著李密看。平常無奇的一個人。連走江湖的標準身材都沒有達到,但隱隱地。翟讓感到一種氣場在這低矮的牢房裏彌漫。


    李密似乎沒有看見寨主駕到,閉目養神。兩軍交戰。先發者製人,兩舌交戰,先開口者劣之。望著一動不動的李密,翟讓終於沉不住氣。咽了咽喉嚨裏的唾沫,一開口就說出了讓自己後悔的事。


    “你說我可以救天下,這是真的嗎?”翟讓不問如何救天下,卻在懷疑救天下的可行性,足見此人缺乏自信,這樣的人不是一個優秀的領袖,但也許正是我要找的人。李密睜開眼,望向翟讓,一字一頓的說出下麵的話,像鐵錘擊打釘子一樣將這些話釘進翟讓的內心:“劉備,項羽都出身平民,但最後都成為了帝王,現在隋帝昏庸,民怨沸騰,隋朝的精兵折損在遼東,又跟突厥反麵,隋朝皇帝竟然還跑到揚州去了,這正是當年劉項奮起的情景!”“以足下的雄才偉略,士馬精銳,席卷二京,誅滅暴虐,隋氏不足亡也!”至此,李密收腹,沉氣,說完收工。


    再渺小的心靈也經不起這樣的鼓舞。要是讓李密對著武大郞說上一通,我敢保證,武大兄肯定抄著菜刀直接殺到西門大藥房去。翟讓雙眼放出了光芒,急切地問道:“那我應該怎麽做?”李密站了起來,撣掉身上的塵土:“第一步,先把我放出來!”


    不久後,李密離開瓦崗,大步向山下走去。他不再是流浪人士,他已經是瓦崗的一員,此次下山算出差,有出差補助,自然,也有出差任務。李密是去拉隊伍的。憑著這些年在各地義軍打下的關係,很快,李密就拉來了大大小小的人馬。翟讓同誌很高興,隊伍壯大了,實力加強了,瓦崗的前途一片光明。


    從這一點看,翟讓同誌連晁蓋的智商都沒達到。晁老大看到宋老二天天往梁山上領新人,心裏很不是滋味,但翟讓樂嗬嗬的,完全沒想到一個問題。這些新來的兵馬雖然屬於瓦崗,但更準確的描述,這應該是李密的嫡係。從這一天開始,瓦崗寨就有了派係之分,翟讓係跟李密係。


    翟讓並沒有想到這一點,在他看來,李密是我的兵,李密的兵自然也是我的兵,在這一指導思想下,翟讓沒有給李密提高待遇,坐椅朝前移二位的想法。此時,要是瓦崗開大會,進了聚義大廳後,李密估計也就自覺地在最後麵找一椅子安慰一下屁股。


    想當年宋江上山,晁蓋哭著喊著要讓出頭把交椅,而翟讓如此不上道,隻好上點手段了。翟讓最近有點煩。這是幸福的煩惱,手下的兵馬越來越多,李密說的理想已經有了實現的可能,但翟讓總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他有點不敢相信這一切。最後。他決定找一個人來問一下。被請來參謀的是他的軍師,姓賈名雄,此人通曉陰陽占卜。


    古時出門辦事先邁左腳還是右腳要看一下黃曆,打仗是朝東還是朝西要谘詢專業人士,賈雄因為這項絕活成為翟讓的心腹。“李密說的靠譜嗎?”翟讓問道。賈大師掐起手指算了算,然後露出喜悅的表情:“吉不可言。”“怎麽說?”“李密所說的一定能成!但。。。”


    賈雄拖長了聲調。正如釣者放長了漁線,就等魚兒咬鉤。翟讓一口咬住了魚餌。“但什麽?”“如果您自立為王未必能成,要是擁立此人,事情一定能辦成。”


    自己給李密騰位子?!這就是騙小孩了,翟讓自覺尊嚴受到了屈辱。馬上憤然反問:“李密要是像你說的這樣牛,他應該自立,何必來投靠我?”賈雄不慌不忙拋出了他的解釋:“這是有原因的,將軍姓翟,澤也,而李密位蒲山公,蒲要是沒澤就無法生長,所以他要依靠將軍。”


    這也行?!諸位博古通今。對這種蒲澤配,豬毛配之類的說法應該不陌生,誰信誰就天真了。在山頭。隻有一種真理,就是一山不容兩虎。翟老大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妥了,妥了原來對方還是離不開我啊。翟讓受傷的心靈得到了修複,他馬上讚同賈雄的說法。


    上山之前,翟讓是一名法曹,應該也是讀過書的。也不知道那些年書都讀到那裏去了,難怪法曹當到了牢裏。又混到了山上。大家應該猜得到,賈雄早已經被收買。成為了李密的人。而讀過水滸傳的對這一幕會很熟悉,這跟梁山上的那些事兒太像了。當年晁蓋也有個能掐會算的參謀吳用,而等宋江上山之後,吳用就成了宋江的人。


    第二把交椅雖然還暫時輪不上李密,但他總算有了發言權。李密很快就提了一條建議,他告訴翟讓,現在兵馬多了,糧食供給是大問題,要是還像以前一樣搶掠是行不通的,應該就近攻打滎陽郡,奪取那裏的糧倉,建立永久基地。這是一個合理化的建議。翟讓大喜。果然澤生蒲,蒲潤澤。一合作就將瓦崗帶上一個新的台階。


    翟讓大力表揚了李密的計劃,並當場拍板馬上行動。李密告退,在轉身那一刻,他的臉上浮現出難以察覺的笑容。翟讓自然沒有想到,攻打滎陽,不過是李密宏大計劃裏的第一環,目地不僅僅是奪取糧食那麽簡單。


    真正的目地,李密是絕不會告訴翟讓的。瓦崗聚義必須戰勝的對手隋大業十二年(616),滎陽瓦崗大軍旗開得勝,連下滎陽郡數縣,直接攻到了滎陽郡內,可很快,翟讓就急得跳腳。翟讓叫來了李密,急衝衝說道:“不能再待在滎陽了,我們馬上撤回瓦崗。”說完之後,翟讓卻發現李密並沒有半點的驚慌,屁股也不動窩,隻是笑咪咪得看著他。


    這小子大概是搞不清狀況吧。翟讓提高聲調,幾乎是吼著說出了那個名字:“張須陀就要殺過來了。”能讓翟頭領驚慌失態自然不是等閑人物。


    在那些年,對起義軍來說,張須陀的名字就像童話故事裏經常用來嚇唬小孩的狼,具有極大的震攝力。張須陀,弘農閿鄉人(楊玄感老鄉),少年從軍,征戰南北,在殘酷的沙場之上練就了一身殺敵的本領。


    第一個領會到張須陀可怕的是起義首倡者兼《無向遼東浪死歌》的填詞做曲者王薄。王薄是個好的宣傳人才,一首歌謠就鼓動得天下人反,但他選錯了造反的地方。王薄是齊郡鄒平人,造反靠鄉親,王薄就在家門口拉起了武裝。拉起隊伍後,也沒有兔子不吃窩邊草的覺悟,經常領著隊伍席卷郡地,終於惹毛了齊郡的郡丞。


    郡丞不是一郡之長,屬郡守助理,但就實際情況來看,這個助理可比郡守要猛得多。郡丞正是張須陀。有一次,王薄照常出動,攻打攻打鄉政府,抄抄大地主的家,一路掃來,連戰連捷。


    不久後,王薄來到泰山腳下。眼前就是叢林,到了這時,王薄已經斷定這一次出擊算圓滿結束了。架鍋做飯,吃完飯,如果時間允許,搞搞泰山一日遊就可以抄近路回老巢長白山了。飲煙升起的時候,張須陀的部隊已經漸漸靠近。


    張須陀已經跟蹤王薄很久了,一直以來,王薄都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要逮住他們不容易,但現在這群人終於停下了腳步,放鬆了警惕。生米已經做成熟飯,營中充斥著米飯的香味,與時同時,齊郡的官兵出現在營外。衝在最前麵的是一個靈官般的壯漢,此人揮槍襲來的模樣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義兵的惡夢。張須陀的突然襲擊取得了奇效。


    王薄同誌丟鎧棄甲,狼狽逃走。脫離戰場後,王薄收集散兵,渡過濟水,準備回家,這一次他是認栽了,出來混,遲早要還的,現在搶官府打土豪的東西都丟了,事情也算扯平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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