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爽的確在上麵簽字畫押了,但現實情況是:當時有兩個政權,一個是大唐,一個是大齊,究竟歸哪一個政權監督和仲裁呢?而在實際操作中,這張紙有沒有法律效力,全取決於諸葛爽本人。他說有,就有。他說沒有,就沒有。後來的實踐證明,朱溫這一次的確是被諸葛爽當猴耍了。


    這對於習慣把別人當猴耍的朱溫來說,心裏是個啥滋味?我們換位思考一下,就不難體會到。從這以後,朱溫再也不相信法律和條文了,他隻相信人質的作用。


    由於朱溫拿來了諸葛爽的降書,黃巢很是欣賞他。於一個月後,即中和元年(881)二月,任命朱溫為東南麵行營先鋒使,去攻打南陽。從這時候開始,朱溫才真正成為黃巢手下獨當一麵的大將了。


    早在潼關失守之前,河東監軍陳景思奉主上(宦官對皇帝的稱呼)之命,任北起軍使,前往代北征兵破賊。一共征得一萬餘人,其中包括:沙陀兵(李友金所部)、吐穀渾兵(米海萬所部)、安慶兵(史敬存所部)。軍情緊急,陳景思不敢耽擱,領著這群雜牌軍匆匆南下。


    由於所征之兵皆北方雜胡,獷悍暴橫慣了。行至絳州,賊性不改,大肆掠奪。然後背著大包小包,往北回到雁門關,屯駐在崞縣以西。李友金又是搖頭、又是歎氣,對陳景思說:“這群烏合之眾。沒有一個資深宿將是帶不了他們的。我兄司徒父子(李國昌、李克用。)勇略過人、眾所畏服,隻因得罪朝廷,而僑居塞北。不敢回來。今若天子降詔,讓他帶兵,則代北英豪一呼百應,巢賊不足平也!”


    他們並不知道李克用此時已經出兵南下了,陳景思聽了深以為然。命使者火速趕往行在(移動的中央政府),奏報天子。並囑咐他們:途經忠武鎮時,向樞密使兼忠武監軍楊複光報告此事。


    楊複光聞報。寫了一張手諭交給使者,說:“你們不必去行在了。山高路遠的。天子已經下過詔書,任命李克用為雁門行營節度使。回去告訴陳監軍,可直接帶兵到代州找李克用。”


    李克用出兵和回兵的情況,楊複光已經知道。幾天前。他在河中與王重榮會晤時談及此事:“李克用之所以沒有及時南下勤王,是因為在太原受阻,他並不是有意要按兵不動、隔岸觀火。若諭上意,他必定前來!”


    說完,楊複光又自言自語道:“唉!軍國大計,讓鄭從讜這家夥給攪黃了。”


    楊複光的預言很準確,李克用是一定還會南下的。他是一個有信念、有抱負的青年,怎麽會因一點小麻煩而不思進取呢?


    朱溫離開櫟陽之後,諸葛爽的眾幕僚表示不理解:一個無名鼠輩。就這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咱們就背離三百年的大唐,而投降賊寇。傳出去會惹人笑話的。


    “你們懂什麽?”諸葛爽這才說出了心裏的真實想法:“目前,黃巢的數十萬大軍全在長安周邊,咱櫟陽大營離他們近在咫尺,如不遂其意,賊寇第一個攻擊目標就是咱們。咱們這點兒家底,如何鬥得過人家?這就叫以柔克剛。”


    其實。諸葛爽隻說對了一半,他並不孤單。同一時期。長安周邊還屯有其他的政府武裝,各路藩鎮兵馬正在向長安集結,逐步對巢軍形成合圍之勢。


    現在問題來了,皇帝李儇都已經到西蜀避難去了,中原一盤散沙,還有誰來掌握大局呢?大老板當然還是李儇啦,此時他正停留在半路一個叫興元的地方。他的天子行在雖說是流亡政府,但行政功能一應俱全。現在不是有一個熱門詞匯叫“遙控”嗎?對了,李儇此刻正坐鎮在興元,對京畿地區的蕩寇工作進行遙控,當然,幕後指揮是宦官田令孜。


    幾天前,乘輿(皇帝車駕)離京,行至駱穀時,鳳翔節度使鄭畋在道旁拜謁,請天子行在留在鳳翔。李儇說:“朕不想離賊寇太近,暫且到興元,收複京師的重任,就委托愛卿來完成了。”


    鄭畋知道挽留不住,隻好退一步說:“由於道路梗澀,奏報費時,恐貽誤戰機,請陛下給臣以便宜行事的權力。”


    李儇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黃巢很快給了諸葛爽一項新的任命:河陽節度使。隻不過未加說明,河陽是要憑自己的力量去奪的。去,還是不去?諸葛爽掂量再三,覺得胳膊畢竟擰不過大腿,還是硬著頭皮到了河陽。諸葛爽的名字果然非同凡響,前來抵抗他的河陽兵,一見到他就放下武器,舉手投降。守將羅元杲帶著幾名隨從落荒而逃,投奔到興元行在去了。(此說僅見於《資治通鑒》,個中緣由仍是個謎。)


    人心向唐!皇帝到達興元的這幾天,不斷有忠義之士趕到行在,為中央政府服務。“義武節度使王處存聞長安失守,號哭累日。不挨詔命,舉軍入援,遣二千人間道詣興元衛車駕。”——《資治通鑒》。


    原翰林學士承旨、尚書左丞、戶部侍郎王徽,在長安被黃巢逼著當官,他堅決不從。一個月後,逃奔到河中,寫了一份奏表,派人送到興元行在。李儇下詔,任王徽為兵部尚書。


    宰相王鐸,自從大意失荊州之後,在劉巨容的襄陽閑住。幾天後,黃巢向東流竄,王鐸又回到江陵(今湖北荊州),主持劫難之後的善後工作。現在,他也趕到興元行在,李儇任命他為太子少師、司徒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李儇還散發了好些委任狀,對一些能左右時局的重要人物加官進爵。如:加鄭畋同平章事。加淮南節度使高駢為東麵都統(盡管李儇對高駢近來的表現很不滿意),加河東節度使鄭從讜門下侍中。


    忙完了這些之後,唐僖宗李儇的車駕才車輪滾滾。向成都蹣跚而去。


    宋比唐好在哪裏呢?你大概是想說,重文比重武好。宋朝重文輕武的結果都知道的,我就不說了。其實晚唐的戰亂並不完全是重武造成的,唐朝重武並沒有輕文,就連戰亂時,科舉也照常進行。


    陳景思、李友金拿著楊複光的手諭趕到崞縣,帶著一萬名烏合之眾前往代州。投奔李克用。手諭上寫道:“克用,今有陳監軍、李友金所部。因驕兵難製,使其往代州,於將軍帳前聽用。爾在太原城外吃閉門羹一事,俄而有所耳聞。從讜其人。緣由未察,前者之誤,勿記於心。今巢寇禍亂京師,天子流離,百姓塗炭。敕令既出,諸道兵赴難與日俱增,然、相望不前。惟請將軍以唐社稷為念,秉承八代之孤忠,速速提兵南下。以為表率。我已照會太原,軍需糧餉,務必供給。切盼!——兵馬總監楊複光。中和二年,正月,初六日。”


    對於叔叔李友金的歸附,特別是見他帶來一萬餘人的武裝,李克用當然是很開心的啦。他並沒有因他當年的背叛而耿耿於懷,因為李克用自己現在不也是背叛了當年的自己麽?在讀完楊複光給他的信後。李克用更是感激涕零。這正是:士為知己者死,故交之情重於山!


    李克用正欲整飭兵馬再次南下。不料還是走不了了。咋回事呢?老冤家找麻煩來了。


    數月前,李克用於代州閱兵南下,盛況空前。這事在代北地區引起不小的轟動,雲州城裏,大同防禦使赫連鐸棲棲遑遑、坐立不安。他想:李克用若是因此而立下不世之功,必定要找我尋仇,如何是好?


    後來,當他得知鴉兒軍重又返回代州的消息,臉上立刻由陰轉晴,原來是一場虛驚。李克用啊,自作多情就不對了,朝廷又沒有邀請你去破賊,小子亢奮個什麽勁?赫連鐸十分不理解,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忘不了三年前的往事:自己不惜下血本,派人帶著禮物到陰山賄賂韃靼酋長,買李克用的人頭。結果人頭沒買著,送去的禮物卻像打狗的肉包,有去無回。若隻是金銀絹帛沒了,倒也罷了,可那些唐三彩、影青瓷,哪一件不是價值連城?這都是李克用惹的禍,我豈肯罷休!


    他立刻寫了四封求援信,派人送出去。一封送往天德,交振武節度使契苾璋;一封送太原,交河東節度使鄭從讜;一封送往幽州,交盧龍節度使李可舉;一封送往自己的轄區交刺史蘇祐。約他們共同發兵,趁李克用羽翼未豐,將他聚殲於代州城。


    中和二年(882)三月,赫連鐸四處求援,有三處做出了反應,同意出兵。隻有太原鄭從讜未予理睬。赫連鐸見時機成熟,遂決定:除留下二千餘人守城之外,全軍傾巢而出!他點了點人馬,約三萬人不到,兵力是少了點,不過沒關係,有其他三路兵馬加在一起,足夠了。


    蔚州刺史蘇祐行動最快,他是赫連鐸的下屬,不積極不行。可還沒等他到代州城下,就傳來一個令他膛目結舌的消息:家(蔚州城)被李克用給端了。蘇祐和他的三千子弟兵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漫漫長夜何處去?就近屯兵美女穀。


    李克用這一招很漂亮,這一招在理論上名曰“運動戰”。他隻帶了五百名騎兵,就把蔚州城輕鬆拿下。


    赫連鐸決定先奪回蔚州,他與李可舉會合後,兵力約有七萬餘眾,兩路聯軍把蔚州城圍了個水泄不通。李克用點了一把火,把城裏的府庫付之一炬,然後率領五百名騎兵出城,直搗聯軍大營。


    李克用右手橫刀,左手長槊,遠挑近砍,無人能近。正殺得性起,迎麵一員大將擋住去路。他手持一柄四十斤重的九環大砍刀,略一擺動,刀背上的鐵環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隻聽他大聲喝道:“喂,來人可是李克用?”


    “正是本帥,你是何人?”李克用與赫連鐸雖然是冤家對頭,卻素未謀麵。


    “要問我是何人,你坐穩了,別掉下來。我乃唐天子任命的大同防禦使、正三品,赫連鐸是也。我問你,你在陰山究竟是用了什麽妖法逃過一劫?害得我金銀財寶全打了水漂。”


    李克用又好氣又好笑,大罵道:“你個無恥之徒,還有臉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就算我不殺你,神靈也是要懲罰你的。”


    “哇呀呀!氣死我了,反賊李克用,拿命來。”赫連鐸說罷,舉刀朝李克用當頭劈下,李克用不慌不忙用長槊撥開。赫連鐸力大刀沉,刀順著馬槊杆就下來了,李克用在撤槊的同時,往旁邊一側身,躲過了。心中暗驚:好險!李克用再也不給他出手的機會了,一連數槊,快如閃電。赫連鐸連連招架,冷汗淋漓。心想不能玩了,再玩就沒命了,調轉馬頭就逃。李克用也不追趕,與五百名騎兵衝出營壘,回到代州城。


    這個時候,成都的中央政府又有了新的人事安排:鑒於皇室蒙難之際,高駢將軍領著七八萬大軍在風光秀美的東塘逗留了幾個月,據說玩得很開心,李儇對此鬱悶至極。決定撤銷高駢的諸軍行營都統(政府軍總司令)和東麵都統(東麵戰區司令)等軍職,隻保留鹽鐵轉運使的職務(不久,這最後一個肥差也給擼了。)。


    嗚呼!一代名將高駢,晚節不保,下場可悲。


    有人說:“殘唐五代是沒有忠義觀念的時代。”對此,我隻想說:除了李克用之外,還有一個人應該可以讓想說這句話的人閉嘴。這個人在中國曆史上名氣不是太大,更不為現代人所熟知。他是著名的詩人、文學家,同時又是一位傑出的政治家。在有如風中殘燭的晚唐,他以一介文人而出將入相。他的忠烈,堪比後世的嶽飛、文天祥所不同的是,他為之而奮鬥的事業是維護安定團結,不是攘外,因為無外患可攘。他的名字叫鄭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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