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朱高煦所知,在後世金陵博物館裏麵,存有一塊五十兩重的黃金,就是鄭和下西洋從海外所帶回。


    夏原吉思索道:“臣目測,那些銀幣、金幣、珍珠、瑪瑙之類的番幣珠寶,以市價折算成銀圓的話, 大概有幾十萬兩。”


    “鄭和這次率領船隊出海,所攜帶的本土貨物以絲綢、瓷器、茶葉等為主,而運回來的東西除珠寶番幣外,多是海外特產的各種香料等物。”


    朱高煦接話道:“我沒記錯的話,其中從蘇門答剌采買的胡椒,是一兩白銀得貨百斤,而大明目前胡椒的市價是百斤二十兩銀。”


    隨即,他話鋒一轉,問道:“你把船工、水手、官兵的吃喝所耗等費用也加上, 再算一算,二十倍的胡椒利潤,值不值得?”


    朱高煦想讓夏原吉理解一個道理,即雖然目前看出海巡洋似乎賠了錢,但從長久來看,開海之策絕對是利遠遠大於弊。


    夏原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臣沒有太子與陛下的胸襟與氣魄,臣身為戶部侍郎兼皇家銀行副行長、戶部銀行副行長,與鬱老尚書一起管理著大明的財政,為陛下打理著錢袋子,替老百姓管著飯碗。”


    他見朱高煦似有不悅,硬著頭皮道:“臣愚鈍,理解不了陛下與太子的高瞻遠矚, 讓殿下掃興了。可臣還是要說,老百姓餓肚子罵不到臣的頭上,他們隻會罵陛下與大明。微臣可以丟官,可以喪命, 可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你沒錯, 父皇也沒錯。你管的是錢袋子,父皇管的是天下。”


    朱高煦就喜歡夏原吉直來直去,不拐彎抹角的性子。


    “陛下為何就那麽看重名聲。”


    夏原吉忽然問道:“太祖立國,勤於務實,不也是一統天下,有吃有喝麽?”


    “太祖沒錯,父皇也沒錯。太祖出身農民,父皇出身王府,這就是區別。”


    朱高煦斟酌著言辭說道。


    他沒有生氣,因為他知道夏原吉與他所處的位置不同,思維方式有差異,眼界與格局自然也就不一樣。


    “或許現在你還不能理解,待十年之後,你再看!”


    朱高煦想了想,隻好以這句話作為本次與夏原吉會談的結束語。


    夏原吉恭聲道:“那臣就拭目以待。”


    “走吧,莫要讓丘福、鄭和他們等急了。”


    朱高煦起身說道。


    一個時辰後。


    會同館門前的街道上。


    朱高煦、丘福、夏原吉、鄭和、康平皆身穿便服,五人在趙俊臣、韋賢、賽哈智等侍衛、錦衣衛暗中守衛下,正行走在人山人海的七日貿易市場裏轉悠。


    “真是揮手如陰,揮汗成雨,揮袖成雲啊!若是讓黎民百姓與那些番商知道殿下親臨此地,那還不擠出人命來?”


    康平跟在朱高煦身後,悄悄地說道。


    “什麽士不理財?屁話!那是坐著說話不嫌腰疼!今上真該讓那些迂腐的大臣們都來這貿易市場看一看。”


    跟在朱高煦身側的淇侯丘福沒好氣的說道。


    “我爹派人給少師(姚廣孝)送去的沉香、胡椒、蘇木、龍腦香等番貨,少師收了麽?”


    朱高煦沒有接康平、丘福的話,而是用正常的聲量向旁邊的鄭和問道。


    “收了。寺內齋飯自足,師父別無所求。之所以收下番貨,想必是表個態,支持朝廷。”


    鄭和恭聲道。


    就在這時,眾人逛到了一處售賣珊瑚的小攤。


    攤主是一位番商,他見眾人身穿華麗的服飾,氣度不凡,看起來都像有錢人,於是趕緊用不太流利的漢話說道:“諸位老板,看看,美麗的珊瑚,來自大海之中的珊瑚!”


    “會同館七天貿易一開,看這熱鬧場麵,會有更多的番邦商人來此貿易。”


    鄭和低聲道。


    “朝廷讓他們自由貿易,七天之內不取一分稅銀,要的是海外對大明的向往,取的是大明從海外得來的富足。”


    朱高煦點頭說道。


    就在眾人停下腳步觀看珊瑚的時候,距離他們五十餘步外,有一條人流密集的小巷,巷道口正有一位大明商人在吆喝著。


    “各位南來北往的巨商大賈請留貴步,海外番邦的神奇藥材,龍腦香、硫磺可治百病!都過來看一看啊!”


    “掌櫃的,這是什麽玩意,為何如此熏鼻子?”


    有一位路過的客人,拿起一塊巴掌大的硫磺問道。


    “我這可是很名貴的蘇門答剌的硫磺,祛毒養身,價比黃金呐!”


    攤主得意的說道。


    “硫磺?啥是硫磺?”


    路人奇怪的問道。


    “客官你有所不知,此物過去乃是宮中皇家禦用,民間禁用之物。”


    攤主小聲道。


    “不要,這東西不知道是幹嘛用的,我一介小民,用不著。打擾了,掌櫃的!”


    路人幹脆利索的回道。


    “別,別走啊!”


    攤主伸手打招呼道。


    距離這處小攤十步之外的人群之中,有一位書生打扮的年輕人,忽然停下腳步,感歎了一句。


    “洪武年間,朝廷禁止庶民使用番香,如今三寶太監出洋歸來,番香開禁,這可真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啊!”


    年輕人邊上,恰好站著八達酒樓的大掌櫃白金福,他聽到年輕人的感歎,遂問道:“公子文縐縐的,不像是商賈吧?”


    “實不相瞞,在下於彥昭,乃金陵常科書院的學生。”年輕人抱拳行禮道。


    “金陵書院?公子乃太子門生,書香門第之人,怎麽也到這種貪財逐利的汙穢之地來了?”


    白金福詫異的問道。


    “聽說陛下特準七天貿易,想來看看熱鬧。請問先生是做什麽生意的?”


    於彥昭很有禮貌的問道。


    “在下白金福,世代從商,目前在做香料生意。”


    白金福拱手答道。


    “原來是白老板,失敬失敬。”於彥昭也拱手說道。


    “不敢不敢。”白金福回禮道。


    就在兩人攀談之時,剛才那硫磺攤主拉住了一位路過的老者。


    “這位老伯清留貴步,此乃番邦的神奇藥材,可以看一看啊!”


    攤主鬆開手,連忙向停下腳步的老者躬身介紹道。


    “什麽番邦藥材?”老者問道。


    “此乃晚輩從番邦帶回來的珍貴藥材硫磺。”


    攤主說道。


    “我還以為是什麽呢?原來是硫磺。”老者不屑道。


    “老伯不妨試試貨?”攤主恭聲道。


    “我堂堂中華,地大物博,自古盛產各種藥材,神農嚐百草以救天下,什麽藥材沒有?什麽樣的病治不了啊?要這些番邦藥材有何用?”


    老者頗為自豪的反問道。


    攤主驚訝道:“敢問老伯是?”


    “我是七代祖傳郎中,數百年來懸壺濟世,救過蒼生無數,從來不認得什麽番邦藥材。”老者傲然道。


    另一邊。


    “老板,屬下發現淇侯的管家竟然在這市場上售賣番貨,故而將其抓獲,請老板發落。”


    賽哈智自從奉皇命處決了龐文勝、胡小六、穆肅之後,朱棣見其做事謹慎,頗為歡喜,特準許他在太子朱高煦手下聽用。


    他此時抓著一個富商打扮的中年人,來到了朱高煦一行人麵前。


    “太子殿下。”丘福連忙躬身說道。


    “叫老板。”朱高煦沉著臉道。


    “是。老板。”丘福恭聲道。


    朱高煦看著那位富商打扮,此時正低頭垂手的人,問丘福道:“此人可是你府上的管家?”


    “正是。”丘福恭聲道。


    “堂堂侯爵的管家,也在這裏販賣番貨?”


    朱高煦用讓人感覺不出喜怒的口氣問道。


    “管家也許是以為番貨太多,府中用不了,正趕上七天貿易之日,這才如此行事。”


    丘福解釋道:“微臣對此事並不知情。”


    朱高煦看向夏原吉,問道:“你怎麽看?”


    “老板,淇侯身為朝廷重臣,對家人管束不嚴,實在是有損朝廷的臉麵,還望老板明察。”


    夏原吉恭聲道。


    “侍郎有學問,可話說的卻沒人情味。既然番貨是舉薪司折抵的俸祿,自然要換成財迷油鹽,不然丘某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啊?”


    丘福瞪著夏原吉反問道。


    “你賣的是什麽東西?”


    朱高煦不理會兩人的爭議,而是問那管家道。


    “小人賣的是番香,是從舉薪司領來的。”管家恭聲答道。


    朱高煦又問道:“從舉薪司領的番香折價多少?”


    “一兩番香抵銅錢百文。”管家答道。


    “今日番香市價幾何?”朱高煦追問道。


    管家恭聲道:“均價大概是一兩銀圓一兩番香。”


    “一兩銀圓等於一千文錢,如此說來,你從朝廷領來番香在此轉手,可以讓淇侯獲利十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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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高煦再次問道。


    “是。”管家直言道。


    朱高煦對賽哈智吩咐道:“把管家放了。”


    “謝老板。”


    丘福與管家同時躬身行禮道。


    “坐而論道,不如親身經曆啊!本老板還想往前走一走,看一看。誰要是有什麽疑問,明日到朝堂上啟奏我爹再議吧。”


    朱高煦轉過身,朝著小巷口的硫磺攤走去。


    片刻後,眾人簇擁著朱高煦走到了那硫磺攤前。


    “各位客官,來來來,看一看,看一看,這都是南洋運來的硫磺,全是上等貨色。”


    鄭和問道:“這位攤主,同樣是出售番貨,為何你這裏的生意如此冷清?可是成色不好?”


    硫磺攤主急忙道:“倒不是成色不好,而是此地尚無識貨之人啊!”


    “京師之地,四海內外客商雲集,人才薈萃,怎麽會不識貨呢?”朱高煦接話道。


    就在這時,白金福與於彥昭兩人走到硫磺攤附近,他們皆看見了與攤主交談的朱高煦。


    “白掌櫃,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


    於彥昭朝白金福拱了拱手,接著掩麵轉身疾步而去。


    白金福目送於彥昭離開之後,回頭再看不遠處的四海商幫的幫主時,心中冒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與此同時。


    硫磺攤主無奈的說道:“客官有所不知,我賣的這些,可都是從南洋運來的正宗貨,可人家就是不認,我也沒轍呀!”


    朱高煦麵向鄭和,問道:“夥計,你不是也出過洋嗎?會有這種事?”


    鄭和會意,然後拿了一塊硫磺在鼻子邊聞了聞,接著對攤主說道:“這硫磺,可是產於南洋的蘇門答剌?”


    攤主急忙點頭道:“這京城之地果真還有識貨之人啊!這些貨正是在下隨鄭和率領的大明船隊,前往蘇門答剌親自選回來的!”


    “如此說來,你是認識鄭國使嘍?”


    朱高煦從鄭和手中接過那塊硫磺,聞了聞,然後問道。


    攤主擺手道:“在下哪有那福氣啊!”


    “這個硫磺顏色略微發白,味道沒有那麽刺激,而倭國的顏色發黃,味道也更大一些。所以,這批貨的確是從南洋進來的。”


    鄭和目光落在攤位上的硫磺上,緩緩說道。


    “客官果然是行家裏手,在下順便問一句,你可知道這硫磺有何妙用?”


    攤主陪著笑臉道。


    “此物能去瘴氣,解內毒,治療毒瘡,消腫痛,用處可大了。這東西,我中土甚缺,自唐宋年間,就從蘇門答剌和倭國等番邦進貨,其價賽過黃金。”


    鄭和答道。


    “太對了!我這攤子,從一早到現在都還沒有開張,本以為這兩年的心血無人問津了,沒想到,總算遇到了識貨之人。請問客官尊姓大名?”


    攤主激動的說道。


    “在下姓鄭,雲南人士。這位是朱先生,我的老板。我們都是來看熱鬧的。”


    鄭和向攤主介紹道。


    “看熱鬧的?聽你們說起硫磺的時候,頭頭是道,還以為有了出手之機。哎呦,真是白鬧了半天!”


    攤主苦著臉感歎道。


    朱高煦接話道:“你漂洋過海弄來的貨物,想怎麽個賣法?是希望來個郎中,用藥鋪的小秤三兩五兩的稱,還是盼望來個大戶,一下子把你們貨全包了?”


    “客官要是全包,我願意殺價出讓。”攤主急道。


    “你庫存有多少?”朱高煦道。


    “你要多少?”攤主問道。


    朱高煦反問道:“你有多少?”


    “實不相瞞,在下從蘇門答剌光是硫磺就進了半船,有五千多斤。客官如若全要,隻需付個本錢就可以,八千兩銀圓。”攤主稍作沉吟,接著擺出一副肉疼的樣子說道。


    “可我這手頭,一時間湊不足這麽多銀圓啊!”朱高煦故意尷尬的說道。


    “這倒也是。”攤主附和道。


    他惋惜的補充道:“我當初在蘇門答剌貪圖此物便宜,頭腦一熱,進貨太多,現在難以脫手,如今不得不殺價出手啊!”


    “這樣,若七天之內無人買走你的貨,那你就按此價賣給我。”朱高煦說道。


    “此話當真?”攤主喜道。


    “在下作證,我的老板從不騙人,你就盡管放心好了。”康平湊過來說道。


    攤主眉開眼笑道:“那咱們就一言為定啊!”


    “老板,祝你生意興隆啊!”康平拱手道。


    “各位客官慢走啊!”


    攤主高興的目送朱高煦一行人離去,高聲招呼道。


    待朱高煦等人走遠之後,白金福湊過來,向攤主說道:“老板,能否帶我去你的倉庫驗驗貨?”


    “你的意思,也想要我的貨?”


    攤主微微有些驚訝道。


    “對!”白金福毫不猶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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