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p>


    曆城公府。</p>


    盛庸與小女兒盛紅羽一起吃過晚飯後,沉著臉離開餐房,便向府邸深處後院的盛氏祠堂走去。</p>


    盛紅羽又不傻,當然能看出來盛庸有話對她說,於是也跟了上去。</p>


    當她走進祠堂之後,便見到盛庸左手背在腰後,右手撫須,在澹黃色的燭光照耀下,似一尊塑像站在那裏。</p>


    而在盛庸的背後,條幾高台之上,擺放著一排排神主位。</p>


    “你來了。”</p>


    盛庸見到盛紅羽邁步跨進祠堂,當即開口道。</p>


    “爹是有重要的事對女兒說嗎?”</p>


    盛紅羽輕聲問道。</p>


    “跪下。”</p>


    盛庸沒有回答,反而鄭重的說道。</p>


    人若不孝,與禽獸何異?</p>


    何況,不孝屬於十惡不赦的重罪之一。</p>


    大明立朝以來,忠孝至上,沒人敢無視人倫,不孝雙親!</p>


    盛紅羽很孝順,所以她乖巧的應聲跪下。</p>


    盛庸用深邃的目光,望著跪下的盛紅羽,問道:“你可知,為父為何讓你跪下?”</p>


    盛紅羽迷茫道:“請父親大人明示。”</p>


    “一個家族,之所以能傳承千百年而屹立不倒,關鍵之處,便在於恪守為臣之道。”</p>


    盛庸先感慨了一句,然後話鋒一轉,忽然問道:“紅羽,你覺得當今太子如何?”</p>


    盛紅羽不明所以,出於本能的答道:“仁孝英武之君。”</p>


    盛庸追問道:“若陛下召你為太子選侍,你可意願?”</p>


    “啊!?”</p>


    盛紅羽瞬間反應過來,美麗的臉上很快騰起兩朵紅暈。</p>


    不過,她又很快冷靜下來,緩緩道:“父親,若女兒做了太子選侍,那我們盛家豈不是成了外戚?”</p>


    盛庸沉默不語。</p>


    盛紅羽知道盛庸最喜歡的事是領兵打仗,從她記事起,盛庸住在軍營裏的時間,比住在家裏都長。</p>


    她略作猶豫之後,決然道:“若是父親不願,女兒就自毀容貌,為盛家婉拒這門親事。”</p>


    盛庸仍沉默以對。</p>


    曆史上,朱棣於建文元年七月初六起兵,在二十天時間裏,連續奪取了通州、薊州、密雲、遵化和懷來等軍事重鎮,占領了北平全城。</p>


    不久之後,他又相繼擊敗了耿炳文、李景隆統領的官軍。</p>


    建文二年九月初,朱允炆命盛庸代李景隆為大將軍,都督平安、吳傑為左右副將軍,再次伐燕。</p>


    東昌一戰,燕王朱棣慘敗於盛庸之手,他帶出去的燕軍精銳,即三萬多將士成了孤魂野鬼,就連麾下大將張玉也在這一戰之中戰死。</p>


    此戰,幾乎讓朱棣一朝回到十年前,也是他軍事生涯裏最慘重的一次失敗。</p>


    盛庸作為主導東昌之戰的大將軍,莫非其軍事才能遠在朱棣之上?</p>


    然而,《明史》中介紹盛庸,第一句卻是:“盛庸,不知何許人也。”</p>


    沒人知道有關盛庸的史料為何殘缺不全,但其後代家譜和出土墓碑,卻補全了盛庸的資料。</p>


    </p>


    據江西樂平縣臨港鄉古田村,盛庸後代的家譜記載:“盛庸,字世用,生於元統甲戊年,性格剛悍……臂力過人,善騎射,明《春秋》……”</p>


    從盛庸後代家譜和其墓碑上可以看出,最初盛庸是鄧愈手下,駐守在江西。</p>


    洪武四年,他隨軍去了遼東。</p>


    洪武八年,他跟隨都督指揮葉旺,先征金州,後攻伐蓋州,立下大功。</p>


    也就是說,到了建文繼位時,盛庸已經是一位久經沙場的老將,否則建文也不會冊封盛庸為大將軍統兵伐燕。</p>


    曆史上,盛庸得知朱棣稱帝後,選擇了投降。</p>


    永樂初,盛庸辭官歸養,卻遭到同僚陷害,言稱他有不臣之心。</p>


    由於盛庸性格剛烈,還沒等朱棣表態,他就先一步自盡,以證清白。</p>


    那麽,曆史上的朱棣難道真的想讓盛庸含冤而死,隻為了報當年東昌之戰的仇?</p>


    從後續的史料來看,朱棣壓根就沒有這個意思。</p>


    因為在盛庸死後的第二年,其冤情便被查清。</p>


    而且,朱棣下旨,賜孝布、銀兩、設祭壇,追贈盛庸為“宣武將軍……原生四子各授封將軍、大夫等職,長子盛震敕封明威將軍,衛指揮使”。</p>


    到這裏還沒結束,之後朱棣親自做主,讓盛庸的孫子盛瑜,娶了他五弟周王朱橚的女兒信陽郡主為妻。即墓誌銘上記載的:“永樂二年甲申,以祖蔭襲尚信陽郡主。”</p>


    其故鄉古田下堡曾建有駙馬坊,後來被毀壞,但多年之後又被重建。</p>


    也就是說,雖然盛庸曾經打敗過朱棣,但朱棣靖難成功登上帝位後,對盛庸及其家人是相當優待的。</p>


    試想一下,一位放眼四海,敢讓麾下數萬官兵七下西洋的一代雄主,豈會是個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的人?</p>


    隨著朱高煦的穿越,大明王朝的曆史被改變,朱棣順利繼位,盛庸也因功被朱棣封為曆城縣公。</p>


    可以說,盛庸對於朱棣,那是忠心不二。</p>


    即便他很想留在軍中,但朱棣的意圖很明顯,希望君臣之間能夠善始善終。</p>


    盛庸沉思良久,望著盛紅羽,麵露欣慰道:“為了這個家,你能下如此決心,為父很高興。”</p>


    他頓了頓,接著道:“可是為父老了,也該退下來休息了。你的大哥、二哥、三哥,皆領兵在外,四哥如今是東宮殿門守將,你若成為太子選侍,那麽咱們盛家隻要不犯大錯,將來與國同休,不在話下。”</p>


    “既然父親下定了決心,女兒便沒有異議。”</p>


    盛紅羽平靜的說道。</p>


    她臉上雖然沒有情緒流露,可內心竟然對見以後到太子朱高煦有著一絲期待。</p>


    次日。</p>


    清晨。</p>


    朱高煦沒有參加早朝,而是奉朱棣之命傳授楚王諸子與周王諸子“耕戰建國”的道理。</p>


    他在新修大本堂的大學堂部,與周、楚兩王諸子簡單寒暄一番之後,便領著眾王子走到了學堂後院的一大片菜地裏。</p>


    “所謂‘耕戰建國’,耕在前,戰在後。今日,第一課,我先給大家講‘耕’。”</p>


    朱高煦給周、楚諸子上的第一節課,竟然是種地。</p>


    他親自帶頭,領著眾王子挖了兩個時辰的地。</p>


    期間有人喊累,朱高煦耐心介紹,使用鐵鍁需要的巧勁。</p>


    之後,他又以身作則,在菜地裏端著食盒,與眾王子一起用了午膳。</p>


    午膳過後,朱高煦才帶著眾王子重新回到講堂。</p>


    就在眾王子各自尋找座位坐下的空蕩,朱高煦拿粉筆在黑板上迅速畫出了爪哇洲的大致地圖。</p>


    這番操作,直接令眾王子震驚無比。</p>


    眾王子覺得他們的太子哥哥十分可怕,心中對朱高煦的敬意又增加了一倍。</p>


    “《宗藩條例》規定,隨同藩王遷移到海外的屬民,必須給予均田。”</p>


    朱高煦端坐在椅子上,高聲問道:“誰記得《宗藩條例》附錄之一的《耕戰建國均田策》的內容?”</p>


    “太子哥哥,我記得前六條,可以說麽?”</p>


    永安王朱孟炯舉手問道。</p>


    “且說說看。”朱高煦點頭道。</p>


    朱孟炯起立道:“第一條,凡十六歲(十六歲成丁)以上的男子,每人授給種植穀物的露田四十畝,女子二十畝。露田都是無主荒地,因考慮休耕輪作,故授田時—般按休耕周期加一或兩倍,也稱倍田。”</p>


    “擁有家仆和耕牛的人,可以額外獲得土地,家仆同普通農民一樣受田,人數不限,土地歸雇主;四歲以上丁牛每頭受露田三十畝,一戶限四頭。所受之田不準買賣,年老身死,還田給官府。”</p>


    朱高煦見朱孟炯說了一條之後,選擇停頓,顯得有些信心不足,於是鼓勵道:“沒錯,你接著說。”</p>


    “第二條,初受田者,男子每人另授桑田二十畝,限三年內種上規定的桑、棗、榆等樹。桑田可作為世業田(即永業田),終身不還,可以世襲,但限製買賣。”</p>


    朱孟炯道:“在不宜種桑的地區,男子每人另授麻田十畝,女子五畝,家仆同樣受田,按露田法還受。新定居的民戶還可分到少量的宅田,每三口一畝,家仆五口一畝,宅田也屬世業。”</p>


    “第三條,桑田按現有丁口計算。盈者得賣其盈,不足者得買所不足,不得賣其分,亦不得買過所足。桑田為世業,允許買賣其一部分。”</p>


    “原有桑田已超過應授田數,無受無還;達到應授額的,不準再受;超過應授額部分,可以出賣;不足應授額,可以買足。”</p>


    他說到這裏,再次陷入了停頓。</p>


    朱高煦見朱孟炯皺眉頭,提醒道:“若家中有殘疾者,當如何?”</p>


    “第四條,若全家都是老小殘疾的,十二歲以上及殘廢者各受丁男一半之田,年過七十的不還所受。若有寡婦守誌,雖免課亦授婦田。”</p>


    朱孟炯立即想了起來,接話道:“第五條,地狹的地方,居民可以向空荒地區遷徙受田;地廣的地方,居民不許無故遷徙,可隨力所及向官府申請借種受田以外的土地。因犯罪流徙或戶編無人守業的土地,收歸官府所有,作均田授受之用。”</p>


    “第六條,各級官吏按品級高低授給職分田,一品者給田五頃,每品以五十畝為差,至九品為一頃。內外官署還授給公廨田,以供公用。官職新舊任相交接,不許出賣。職分田的地租作為官僚俸祿的補充,公廨田的地租作官署的費用,這兩種土地的所有權歸官府。”</p>


    “孟炯雖然不是背誦的原文,但憑個人理解說出來六條,已經很不錯了!”</p>


    朱高煦鼓勵道:“請坐。”</p>


    “謝太子哥哥。”</p>


    朱孟炯先是躬身說了一句,接著才選擇坐下。</p>


    朱高煦環視講堂內的眾人,問道:“還有四條,誰來做一下補充?”</p>


    楚王世子朱孟烷舉手道:“太子哥哥,我記得後麵四條。”</p>


    朱高煦麵帶微笑道:“孟烷且說說看。”</p>


    “第七條,分封在外的宗室子弟永業田與其爵位品級相適應,自諸郡王以下至奉國中尉,多至百頃,少至四十畝,具體數額皆由藩國國王裁定。”</p>


    朱孟烷緩緩說道:“第八條,藩國建國滿三十年之後,一般情況下不在對女子授田,隨同家主遷移的家仆及丁牛也不再受田。因授田麵積不足,在需要依耕的狹鄉地區也不再加倍授田。”</p>


    “第九條,百姓遷移和無力喪葬的,準許出賣永業田。遷往人少地多的寬鄉和賣充住宅、邸店的,並準許賣口分田。買地的數量不得超過本人應占的法定數額,否則盡數充公。”</p>


    “第十條,各藩國實行與朝廷一樣的戶帖製度,每十年對全國人口以戶為單位登記一次。”</p>


    朱孟烷說到這裏,有些遲疑,似乎忘記了後麵的內容。</p>


    朱高煦提醒道:“既然是按戶登記,自然需要戶主及其相關人員的信息。”</p>


    “我想起來了。”朱孟烷喜道:“需登記戶主、鄉貫、姓名、年齡、家庭人口、與戶主關係、田宅、資產、職業等。登記表一式兩份,一份由民戶自行收藏,另一份上報藩國。戶籍表匯集成戶籍冊,用黃紙加封,即為黃冊。”</p>


    “孟烷,你好像遺漏了一點,也是均田策至關重要的一點。”</p>


    朱高煦又一次提醒道:“藩國建國之初,人少地多,均田自然夠分,但時間一久,人丁滋生,國內可墾種的土地就不一定夠均田了。所以——”</p>


    朱孟烷接話道:“所以,海外藩國每三十年重新均田一次。”</p>


    “因此,你們一定要記住這句話‘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p>


    朱高煦侃侃而談道:“當年,孔子得知季氏將要討伐顓臾的消息,認為不應發動這場戰爭,他批評其弟子冉求和子路沒有盡到責任,並提出了他的政治主張:‘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p>


    “政教均平,則不患貧矣;上下和同,則不患寡矣;大小安寧,不傾危也。寡並非指物質財富貴乏,而是指土地、百姓多少;均也不是指財物的平均分配,而是指政教均平,秉承公平、公道的原則,否則如何讓治下之民信服官府的治理呢?”</p>


    “太子哥哥說的太對了。”</p>


    楚王世子朱孟烷忍不住感慨道。</p>


    之後,朱高煦向眾王子介紹藩國國王直轄領與分封領的區別。</p>


    “國王直接管理的土地,即直轄領地。分封給諸子郡王的領地,即為分封領地。”</p>


    他接著問道:“誰知道為何要有直轄與分封之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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