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p>
朱高煦與興安的談話還在繼續。</p>
“興安，你剛才說內廷各監缺幹才，朕深以為然。尤其是這內官監，鄭和與王景弘皆已年過五旬，雖領著內官監太監之職，但此監具體事務仍由監丞在打理。”</p>
“康平是朕的伴讀出身，曆練多年，精明能幹，朕升他為內官監太監，倒也合適。”</p>
“但是，依永樂舊製，身為內官監太監，將來是要兼任巡洋正使，出海巡洋的。而康平性格溫和，對武事涉足不多，恐怕難以勝任。”</p>
朱高煦說到這裏，盯著興安，問道：“所以，你覺得這內官監太監之位，誰來坐合適？”</p>
興安與金英同年入宮，兩人年紀相仿，雖說今年才三十六歲，可卻也是在宮中待了十多年的老人。</p>
他們倆能成為禦馬監的左右少監，除了做事勤勉，能讓朱高煦滿意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們的出身。</p>
朱高煦認為，非大明本土出身的宦官，多是見識過明軍威武的，而且在大明本土無親無故，入宮後多會老實為皇家賣命，至少在身居高位後不會弄來一幫親戚跟著雞犬升天，而成為幹涉朝政的隱患。</p>
曆史上，興安、金英等外籍宦官能一步步爬到太監之位，除了個人能力外，也有“無親無故”這個重要原因。</p>
“請陛下定奪，奴婢不敢言。”</p>
興安很懂事的躬身下拜道。</p>
朱高煦起身繞過禦桌，來到大殿上，踱著步說道：“讓你說你就說，朕就想聽聽你推舉誰。”</p>
“海壽。”</p>
興安思索了一會兒，恭聲答道。</p>
朱高煦赫然停下腳步，轉身盯著興安，問道：“你為何不舉薦黃儼？”</p>
“因為——”</p>
興安猶豫道：“奴婢不敢欺瞞陛下，因為奴婢厭惡他。”</p>
“厭惡他？”</p>
朱高煦微微皺眉道：“且仔細說說。”</p>
興安老實答道：“據奴婢所知，黃儼在宮外妻妾成群，養子數十，這些人仗著有黃儼撐腰，常常欺壓百姓。奴婢看不慣這種人，所以才會厭惡他。”</p>
“哈哈。”</p>
朱高煦微微一笑，撫須道：“朕明白了，你退下罷。”</p>
他想起興安、金英等從交趾來的宦官，少年時曾跟著康平學習經史，骨子裏是認可儒家忠孝之道與禮義廉恥的，討厭黃儼便也在情理之中了。</p>
天黑後。</p>
禦馬監。</p>
餐房。</p>
興安與金英圍坐在一張圓桌前吃晚飯。</p>
“安哥，今日我向黃儼那老賊俯首稱臣了。”</p>
金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雙頰通紅道：“我還罵了自己一頓，甚至吹捧他智慧超群，我這輩子活到現在，就沒有像今天這麽賤過！”</p>
他緊緊捏著酒杯，看向對麵的興安，道：“我，我竟然還給那老賊跪下了！我跟你說，那一刻，我感覺到的心都在流血。”</p>
興安瞅著比他小五歲的金英，讚許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這一點，我不如你。”</p>
頓了頓，他低聲問道：“黃儼相信你了沒有？”</p>
“大概信了七、八成吧？”</p>
金英看著桌麵上的紅燒雞塊說道。</p>
興安道：“若是他輕易相信了你，那他就不是黃儼了！”</p>
“他說將來鄭和可能會離開內官監。”</p>
金英頗有些擔憂道：“安哥，陛下真會迫於太上皇的威嚴，升黃儼為內官監太監嗎？”</p>
“我估計，也有個七、八成吧。”</p>
興安用筷子夾起一小塊雞肉，放入口中嚼了嚼，接著說道：“今兒見駕，陛下故意把我訓責了一頓，後來又讓我舉薦內官監太監，我舉薦了海壽。但陛下卻問我，為何不舉薦黃儼。”</p>
</p>
金英越想越覺得難以咽下這口氣，沉聲道：“我立刻把黃儼的罪狀統統寫出來，上報陛下，彈劾黃儼！”</p>
“不成，時機未到。”</p>
興安放下筷子，勸阻道。</p>
金英顧慮重重道：“安哥，沒有時間了，大將軍號寶船一旦試航成功，太上皇必然會乘船出海，到時候鄭和一定隨駕。而在此之前，太上皇八成會給陛下施壓，讓黃儼出任內官監太監。”</p>
在興安眼中，金英向來是有自知之明的，對上恭敬，待下寬容，與內廷各衙關係皆是一團和氣氣。</p>
可他卻沒想到，今日的這番遭遇，會對金英產生如此大的影響。</p>
就在興安疑惑不解之時，金英又壓低聲音說了一番話。</p>
“你想想，當年黃儼、海壽為何被貶？除了當時負責督建紫禁城的阮安之外，阮浪、阮白、範弘、陳蕪（曆史上的太監王瑾）還有你跟我，咱們這幾個出自交趾的內官，誰不是踩著黃、海二人上位的？”</p>
前文提到過，自永樂七年至永樂十五年間，黃儼與海壽多次出使朝鮮采選雛女，同時索取大量賄賂。</p>
兩人貪婪成性，凡是外邦所贈之物，略不辭謝，一律收入囊中。</p>
永樂十七年，朱高煦得到鄭和、王景弘的密報，說黃儼、海壽收受番邦使臣的賄賂，隨即給予番臣方便。</p>
朱高煦派人暗中收集到充足的證據後，才把這事稟告於朱棣。</p>
朱棣念及舊情，沒有殺黃、海兩人，但卻把他們連降數級，貶為了監丞。</p>
當時為朱高煦暗中收集黃儼、海壽受賄證據的宦官，正是以興安、金英為主的阮浪、阮白、範弘、陳蕪等六人。</p>
由於黃、海二人那時身居要職，想收集他們二人犯罪受賄的證據，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p>
故而興安、金英等六人難免會用錢開道，可這也就有了痕跡，給旁人留下了把柄。</p>
雖說此時的黃儼官複原職時間不長，可他已是司禮監太監，隻要他有心調查，最多花上數月的時間，必然會查到興安、金英等人當年的所作所為。</p>
“安哥，別猶豫了！黃儼坐穩司禮監太監之位後，必然會調查當年之事。”</p>
金英見興安變了臉色，勸說道。</p>
興安尋思道：“咱們是陛下的親信，他黃儼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咱們下手。”</p>
“陛下可以保咱們一時，還能保咱們一世嗎？你剛才也說了，陛下親口承認，是太上皇施壓，陛下才讓黃儼官複原職。”</p>
金英再次勸道：“鄭和、王景弘退出內官監已成定局，有太上皇給黃儼撐腰，黃儼遲早會坐上內官監太監之位，到時候，陛下想保也保不住咱們啊！咱們聯名上報黃儼的罪狀，拚他個魚死網破！”</p>
興安皺眉道：“還是不妥。你挖來的那些罪狀，扳不倒黃儼。太上皇對他的恩寵，遠甚你我。”</p>
“那我們怎麽辦？就這樣提心吊膽的過下去？”</p>
金英喝了幾盅酒，有些上頭，此時已亂了分寸。</p>
“忍。”興安沉聲道。</p>
“忍到何時才是個頭啊？莫非要忍到我們被逐出禦馬監，貶到浣衣局去當差嗎？”</p>
金英一想到以後見到黃儼，他都得假裝出一副屈服的姿態，就感到無盡的恥辱。</p>
“就算被貶到浣衣局，也要忍下去。隻要人活著，留一口氣在，就還有機會。”</p>
興安語重心長道：“英子啊，黃儼已經是司禮監太監了，快爬到內官巔峰了，摔下去就會是萬丈深淵！”</p>
金英憂慮道：“陛下既然任命他為內書堂教習，顯然也是打算用他啊？”</p>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陛下。像黃儼這樣的狠毒之人，陛下絕不會縱容下去的。”</p>
興安仿佛看到了未來，信誓旦旦的說道：“你就等著瞧吧，黃儼老賊得意不了多久。”</p>
朱高煦與興安的談話還在繼續。</p>
“興安，你剛才說內廷各監缺幹才，朕深以為然。尤其是這內官監，鄭和與王景弘皆已年過五旬，雖領著內官監太監之職，但此監具體事務仍由監丞在打理。”</p>
“康平是朕的伴讀出身，曆練多年，精明能幹，朕升他為內官監太監，倒也合適。”</p>
“但是，依永樂舊製，身為內官監太監，將來是要兼任巡洋正使，出海巡洋的。而康平性格溫和，對武事涉足不多，恐怕難以勝任。”</p>
朱高煦說到這裏，盯著興安，問道：“所以，你覺得這內官監太監之位，誰來坐合適？”</p>
興安與金英同年入宮，兩人年紀相仿，雖說今年才三十六歲，可卻也是在宮中待了十多年的老人。</p>
他們倆能成為禦馬監的左右少監，除了做事勤勉，能讓朱高煦滿意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他們的出身。</p>
朱高煦認為，非大明本土出身的宦官，多是見識過明軍威武的，而且在大明本土無親無故，入宮後多會老實為皇家賣命，至少在身居高位後不會弄來一幫親戚跟著雞犬升天，而成為幹涉朝政的隱患。</p>
曆史上，興安、金英等外籍宦官能一步步爬到太監之位，除了個人能力外，也有“無親無故”這個重要原因。</p>
“請陛下定奪，奴婢不敢言。”</p>
興安很懂事的躬身下拜道。</p>
朱高煦起身繞過禦桌，來到大殿上，踱著步說道：“讓你說你就說，朕就想聽聽你推舉誰。”</p>
“海壽。”</p>
興安思索了一會兒，恭聲答道。</p>
朱高煦赫然停下腳步，轉身盯著興安，問道：“你為何不舉薦黃儼？”</p>
“因為——”</p>
興安猶豫道：“奴婢不敢欺瞞陛下，因為奴婢厭惡他。”</p>
“厭惡他？”</p>
朱高煦微微皺眉道：“且仔細說說。”</p>
興安老實答道：“據奴婢所知，黃儼在宮外妻妾成群，養子數十，這些人仗著有黃儼撐腰，常常欺壓百姓。奴婢看不慣這種人，所以才會厭惡他。”</p>
“哈哈。”</p>
朱高煦微微一笑，撫須道：“朕明白了，你退下罷。”</p>
他想起興安、金英等從交趾來的宦官，少年時曾跟著康平學習經史，骨子裏是認可儒家忠孝之道與禮義廉恥的，討厭黃儼便也在情理之中了。</p>
天黑後。</p>
禦馬監。</p>
餐房。</p>
興安與金英圍坐在一張圓桌前吃晚飯。</p>
“安哥，今日我向黃儼那老賊俯首稱臣了。”</p>
金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雙頰通紅道：“我還罵了自己一頓，甚至吹捧他智慧超群，我這輩子活到現在，就沒有像今天這麽賤過！”</p>
他緊緊捏著酒杯，看向對麵的興安，道：“我，我竟然還給那老賊跪下了！我跟你說，那一刻，我感覺到的心都在流血。”</p>
興安瞅著比他小五歲的金英，讚許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這一點，我不如你。”</p>
頓了頓，他低聲問道：“黃儼相信你了沒有？”</p>
“大概信了七、八成吧？”</p>
金英看著桌麵上的紅燒雞塊說道。</p>
興安道：“若是他輕易相信了你，那他就不是黃儼了！”</p>
“他說將來鄭和可能會離開內官監。”</p>
金英頗有些擔憂道：“安哥，陛下真會迫於太上皇的威嚴，升黃儼為內官監太監嗎？”</p>
“我估計，也有個七、八成吧。”</p>
興安用筷子夾起一小塊雞肉，放入口中嚼了嚼，接著說道：“今兒見駕，陛下故意把我訓責了一頓，後來又讓我舉薦內官監太監，我舉薦了海壽。但陛下卻問我，為何不舉薦黃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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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英越想越覺得難以咽下這口氣，沉聲道：“我立刻把黃儼的罪狀統統寫出來，上報陛下，彈劾黃儼！”</p>
“不成，時機未到。”</p>
興安放下筷子，勸阻道。</p>
金英顧慮重重道：“安哥，沒有時間了，大將軍號寶船一旦試航成功，太上皇必然會乘船出海，到時候鄭和一定隨駕。而在此之前，太上皇八成會給陛下施壓，讓黃儼出任內官監太監。”</p>
在興安眼中，金英向來是有自知之明的，對上恭敬，待下寬容，與內廷各衙關係皆是一團和氣氣。</p>
可他卻沒想到，今日的這番遭遇，會對金英產生如此大的影響。</p>
就在興安疑惑不解之時，金英又壓低聲音說了一番話。</p>
“你想想，當年黃儼、海壽為何被貶？除了當時負責督建紫禁城的阮安之外，阮浪、阮白、範弘、陳蕪（曆史上的太監王瑾）還有你跟我，咱們這幾個出自交趾的內官，誰不是踩著黃、海二人上位的？”</p>
前文提到過，自永樂七年至永樂十五年間，黃儼與海壽多次出使朝鮮采選雛女，同時索取大量賄賂。</p>
兩人貪婪成性，凡是外邦所贈之物，略不辭謝，一律收入囊中。</p>
永樂十七年，朱高煦得到鄭和、王景弘的密報，說黃儼、海壽收受番邦使臣的賄賂，隨即給予番臣方便。</p>
朱高煦派人暗中收集到充足的證據後，才把這事稟告於朱棣。</p>
朱棣念及舊情，沒有殺黃、海兩人，但卻把他們連降數級，貶為了監丞。</p>
當時為朱高煦暗中收集黃儼、海壽受賄證據的宦官，正是以興安、金英為主的阮浪、阮白、範弘、陳蕪等六人。</p>
由於黃、海二人那時身居要職，想收集他們二人犯罪受賄的證據，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p>
故而興安、金英等六人難免會用錢開道，可這也就有了痕跡，給旁人留下了把柄。</p>
雖說此時的黃儼官複原職時間不長，可他已是司禮監太監，隻要他有心調查，最多花上數月的時間，必然會查到興安、金英等人當年的所作所為。</p>
“安哥，別猶豫了！黃儼坐穩司禮監太監之位後，必然會調查當年之事。”</p>
金英見興安變了臉色，勸說道。</p>
興安尋思道：“咱們是陛下的親信，他黃儼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對咱們下手。”</p>
“陛下可以保咱們一時，還能保咱們一世嗎？你剛才也說了，陛下親口承認，是太上皇施壓，陛下才讓黃儼官複原職。”</p>
金英再次勸道：“鄭和、王景弘退出內官監已成定局，有太上皇給黃儼撐腰，黃儼遲早會坐上內官監太監之位，到時候，陛下想保也保不住咱們啊！咱們聯名上報黃儼的罪狀，拚他個魚死網破！”</p>
興安皺眉道：“還是不妥。你挖來的那些罪狀，扳不倒黃儼。太上皇對他的恩寵，遠甚你我。”</p>
“那我們怎麽辦？就這樣提心吊膽的過下去？”</p>
金英喝了幾盅酒，有些上頭，此時已亂了分寸。</p>
“忍。”興安沉聲道。</p>
“忍到何時才是個頭啊？莫非要忍到我們被逐出禦馬監，貶到浣衣局去當差嗎？”</p>
金英一想到以後見到黃儼，他都得假裝出一副屈服的姿態，就感到無盡的恥辱。</p>
“就算被貶到浣衣局，也要忍下去。隻要人活著，留一口氣在，就還有機會。”</p>
興安語重心長道：“英子啊，黃儼已經是司禮監太監了，快爬到內官巔峰了，摔下去就會是萬丈深淵！”</p>
金英憂慮道：“陛下既然任命他為內書堂教習，顯然也是打算用他啊？”</p>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陛下。像黃儼這樣的狠毒之人，陛下絕不會縱容下去的。”</p>
興安仿佛看到了未來，信誓旦旦的說道：“你就等著瞧吧，黃儼老賊得意不了多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