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p>


    王振退下之後,朱高煦輕輕咳嗽一聲,便見朱瞻域、朱瞻城、朱瞻堂、朱瞻堪分別從大殿左右兩邊的屏風後麵走了出來。</p>


    “且都說說,你們對剛才那中官(宦官)的印象如何?”</p>


    朱高煦目光落在他嫡長子朱瞻域身上,緩緩道:“瞻域,你先說。”</p>


    “是。”</p>


    朱瞻域躬身一禮,接著說道:“父皇,兒臣認為,王振麵容和善,有儒雅氣質,應當是一位宅心仁厚的人,可委以教習、教授等與教化相關的職務。”</p>


    “瞻城,你說說。”</p>


    朱高煦聽了朱瞻域的話,微微轉頭看向朱瞻城言道。</p>


    “父皇,兒臣剛才注意到,王振下巴上有一層烏黑的短須。據醫學典籍所載,胡須茂密者,野心膽識也大。王振雖是成年後才淨身入宮,可他入宮已有數年,至今仍有短須,可見其稟賦特異。”</p>


    朱瞻城尋思道:“因此,兒臣的看法是,王振不可委以重任,以防滋生更大野心。”</p>


    朱高煦點了點頭,隨即對朱瞻堂道:“老九,說說你的看法。”</p>


    “父皇剛才讓王振上前了二十步,一是為了看清他的長相,二是為了讓我們好觀察他。可他在聽到父皇的詢問後,除了肯定回答外,還特地補了一句,說其胡子與慶太監(慶耀)類似。”</p>


    朱瞻堂拱手道:“故而,兒臣認為王振乃是一個善於揣摩人心,同時極具心機的人,絕不擔任機要之職。”</p>


    </p>


    朱高煦有意考校四個嫡子,聽到朱瞻堂所言,故意問道:“你說他善於揣摩人心,倒還說得過去,可說他極具心機,從哪裏看得出來的?”</p>


    這個問題,朱瞻城、朱瞻域、朱瞻堪也想知道。</p>


    朱瞻堂解釋道:“父皇,宋朝有個叫童貫的太監也長胡子,可王振卻不說他與童貫類似,特意說他的胡子與慶太監類似,這不僅是因為童貫的名聲不好,還有一個原因,即慶太監是父皇的親信。”</p>


    “王振的回答看似無意,實則是有意為之,這樣一來,父皇就會把他與慶太監聯係起來。慶太監是父皇的親信,那與慶太監類似的王振,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就與尋常中官不一樣了。”</p>


    朱瞻堪很想讚一聲“九哥厲害”,可他知道眼下眾人身處武英殿,康平還侍立在朱高煦邊上,該有的禮儀是不能亂的。</p>


    所以,他忍住了。</p>


    朱高煦不顧朱瞻城、朱瞻域表露出的驚訝之色,將目光落在朱瞻堪臉上,問道:“瞻堪,說說你的意見。”</p>


    “父皇,孩兒聽了九哥的分析,覺得王振心機太深了,這種人太可怕,不能留在宮中,應該把他趕出去。”</p>


    朱瞻堪雖然虛歲已經十歲了,但終究還是個孩子,與虛歲已經十三歲的朱瞻堂不一樣,想法比較單純,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p>


    朱高煦撫須笑道:“照你這麽說,那內廷十二監、四司、八局的中官,朕要趕走不少人啊!”</p>


    “這?”</p>


    朱瞻堪嚇了一跳,他又不傻,當然明白朱高煦話裏的意思。</p>


    朱高煦見朱瞻堪變了臉色,便趁機嚴肅的說道:“一入宮門深似海,沒有心機的中官,想在宮裏混出頭,是絕對不可能的。”</p>


    他說到這裏,環視四個兒子,指點道:“你們記住了,為君者要知人善用,而辨別一個人的心,最是艱難,因為人心會隨著環境與形勢的變化而改變,即《尚書》所言‘人心惟危’也!”</p>


    “兒臣謹遵父皇教誨。”</p>


    朱瞻域四人齊聲行禮道。</p>


    “朕要讓你們知道,一個人變成什麽樣子,往往不光取決於其本人的意誌,外界環境和經曆對人的改變同樣算得上‘鬼斧神工’。”</p>


    朱高煦朗聲道:“你們都坐下。康平,你把王振的情況,與他們仔細說一說。”</p>


    “奴婢遵旨。”</p>


    康平躬身領命道。</p>


    “四位殿下有所不知,王振在朝廷推行科舉新政之前,便已經考中了秀才,由於他家境貧寒,為了養家糊口,不得不找了一份在私塾教書的差事。”</p>


    康平走到大殿左邊,伺立在朱瞻域一側,看向朱瞻域兄弟四人,緩緩說道:“後來他又通過各種門路,成為地方上的儒學教官。”</p>


    “何為儒學教官?”</p>


    朱瞻堪忍不住問道。</p>


    “我大明自太祖皇帝時,便注重儒學教育,在天下各地省府縣城大力興建學堂,既然有學堂,那就得配有相對應的老師,包括教授、學正、教諭、訓導,這些人肩負著我大明基層的教諭教學之事,可謂是職責重大。”</p>


    朱瞻城搶先一步替康平解釋道:“洪武三十一年,太祖皇帝改革科舉,在應天府試行九大常科科舉製,而無論學習哪一科,儒學皆為必修之學,儒學教官便是傳授儒學的老師。”</p>


    “六殿下所言極是,王振便是一位中學堂儒學教習,他在擔任教習期間,娶妻生子。雖然他沒有通過科舉正途走入官場,但他作為一名領朝廷俸祿的中學堂教習,還是很受百姓尊敬的。”</p>


    康平接話道:“不過,按朝廷對各地學堂教授、教習的考核要求,若在執教期間,某儒學教習的學生考試成績達不到朝廷設置的最低考核標準,那該教習則會被流放到邊疆戍邊。”</p>


    “康少監,這個最低考核標準是什麽?”</p>


    朱瞻堪問道。</p>


    康平答道:“某儒學教習的學生當中,凡通過必修儒學考核者,不滿總體參試者三分之二,視為教授不合格。某儒學教習連續九年執教生涯之中,累計達五次及以上教諭成績不合格,便會被流放。”</p>


    “原來如此。”</p>


    朱瞻堪點頭道。</p>


    康平接著道:“或許該王振倒黴,他連續四次在舉行學生儒學考試前,染了風寒,導致學生們缺失指點,沒能通過考核,而這個結果也讓他的教學成績不達標。按律,他要被流放到努爾幹都司轄區之中,靠近北海的地方。”</p>


    “流放北海,路途遙遠,可謂是九死一生。萬般無奈之下,王振遇到了一個可以躲過被流放的機會。”</p>


    朱瞻堪忍不住問道:“什麽機會?”</p>


    “那是永樂十七年,韃靼、瓦剌等部進獻了一批年幼的火者與女童,四位殿下的皇爺爺,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需要一批有文化的讀書人進宮教宮女、內侍們讀書識字,故而太上皇特意下旨,準許一些考核不達標的有子儒學教官,淨身入宮當差。”</p>


    康平不緊不慢的說道:“而王振恰好符合要求,於是他應詔淨身入宮。由於他善於伺察人意,又有學識,入宮後頗得宮女、內侍們的尊重,逐漸有了一定程度的名氣。太上皇得知王振其人之後,便把會識文斷字的王振調去都知監,提拔為典簿,協理各監勘合之事。”</p>


    “數十日前,陛下設置內書堂,調王振為副教習,專門教授眾年幼內侍們識字讀書,好在將來分派到各監辦差。”</p>


    他說到這裏,朝著朱瞻域兄弟四人躬身作揖道:“四位殿下,以上便是王振的過往。”</p>


    朱瞻域四人聽完康平的講述之後,皆對王振有了一個全麵的了解。</p>


    “你們想一想,這樣一個為了活下去,寧願淨身的人,會有怎樣的心性?”</p>


    朱高煦望著四個兒子,沉聲問道。</p>


    他自然是知道曆史上大明第一代專權太監王振其人的。</p>


    本著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的原則,朱高煦把名聲在外的王振安排到內書堂擔任副教習,就是為了分黃儼之權。</p>


    以王振為了向上爬可以不擇手段的秉性,絕對不會對黃儼的犯罪行為視而不見,必會暗中收集對方罪證,然後揭發立功。</p>


    朱高煦見四人久久無言,又問道:“你們誰能背出《大明太祖高皇帝實錄》之中,太祖皇帝禁止宦官參政的話?”</p>


    他見四個兒子皆沉默,無奈的說道:“過幾天,朕會抽查,你們都先下去罷。”</p>


    “兒臣領旨,兒臣告退。”</p>


    朱瞻域兄弟四人齊聲道。</p>


    附錄:</p>


    “為政必先謹內外之防,絕黨比之私,庶得朝廷清明,紀綱振肅。前代人君不鑒於此,縱宦寺與外臣交通,覘視動靜,夤緣為奸,假竊威權,以亂國家。其為害非細故也,間有發奮欲去之者,勢不得行,反受其禍,延及善類。漢唐之事深可歎也!夫仁者治於未亂,知者見於未形,朕為此禁,所以戒未然耳。”——《明太祖實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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