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p>


    禮部衙門。</p>


    公事房大廳之中。</p>


    禮部尚書於彥昭、左侍郎黃淮、右侍郎曾棨,會同版印司正、副司正解縉、方孝孺,以及翰林侍講陳循、國子監常科書院祭酒胡儼等七人,還在商議著如何對字母切音方案的不足加以補救。</p>


    就在眾人沉浸在議論之中的時候,身穿常服的朱高煦在康平、趙俊臣的簇擁下,悄悄從角門走進了禮部公事房的偏廳。</p>


    在三人身後,還跟著數名手提食盒的年輕內侍,這些食盒加蓋了棉被,顯然裏麵裝的都是熱食。</p>


    當值的幾名書辦發現朱高煦之後,剛想行禮,就被後者抬手製止住了。</p>


    由於是深夜,於彥昭等人自然不可能發現朱高煦悄悄溜進了公事房的偏廳。</p>


    朱高煦決定聽一聽於彥昭等人對字母切音方案的真實看法,以及他們匯總討論出來的補救辦法。</p>


    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於彥昭清了清嗓子道:“諸位,時候也不早了,我現在把咱們議論的結果說一下,最後再舉手表決。”</p>


    眾人在討論補救的辦法之前,在兩個方麵達成了一致。</p>


    一是字母讀音必須采用《廣韻》的聲韻來製定標準,以避免各地學堂在教授學生切音字母時的讀法不一。</p>


    二是隻用二十六個拉丁字母來記錄官話的語音音素和音位,必然是難以實現,因為字母總數比官話的音素要少。</p>


    所以,他們經過兩個多時辰的討論,針對第二個問題提出了三個方麵的補救措施。</p>


    “第一個措施,用幾個字母合起來表示一個音素,作為一個整體使用。具體是用兩個字母來組成一個新字母,共有四組,即zh、g。”</p>


    偏廳之中,朱高煦聽完這個措施之後,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因為後世的漢語拚音方案之中,確實也有這樣的用法。</p>


    此方式既解決了字母不夠用的問題,又避免了創造或借用別的文字體係中的字母,這是一種非常巧妙的辦法。</p>


    不過這個措施也有不足,主要是詞形過長,例如拚寫“莊、霜、窗”等字詞要用六個字母符號,假如這些字再和同樣音節的字組成詞,那麽詞形就更長了。</p>


    於彥昭接著道:“第二個措施是使用附加符號,就是在原字母的基礎上附加某種符號,構成新的字母。”</p>


    “這樣做的好處是不用設計新的圖形,或借用別的字母,就能創造出一個新的字母,而且在某些場合還可以省略附加符號。”</p>


    朱高煦聞言後,皺起了眉頭,不過他卻沒有開口打斷於彥昭的匯報性講話。</p>


    “第三個措施是一符多用,即在一定條件下改變字母讀音,使一個字母在不同場合表示不同的音素,從而起到增加字母的作用。”</p>


    於彥昭解釋道:“從嚴謹的角度說來,作為注音符號,一符一音才是上上策,畢竟如此使用十分方便。但一符多用既能解決字母不夠用的問題,又可以不再增加新字母,相較而言,總歸是利大於弊。”</p>


    </p>


    “因為咱們的字母切音方案音,各有不同的出現條件,決不會出現同種條件下讀幾種音的情況。”</p>


    “如i,在zi、ci、si音節中隻能是舌尖前元音,在zhi、chi、shi、ri中隻能是舌尖後元音,在bei、gai中隻能是舌麵前次高元音,在bi、pian等場合出現隻能是舌麵前高元音,這幾個音素彼此是互補關係,屬於同一個音位的條件變體。”</p>


    “言而總之,一符多用不會造成讀音上的混亂與混淆,且此種讀音區別明顯。”</p>


    說到這裏,於彥昭停頓了片刻。</p>


    他稍作休息後,環顧眾人道:“諸位若是讚成加上這三個補救措施的,還請舉起右手。”</p>


    下一刻,方孝孺、解縉、黃淮、胡儼、曾棨、陳循皆先後舉起了手臂。</p>


    朱高煦透過偏廳與大廳之間的屏風縫隙,見到眾人皆舉起了手,當即輕輕咳嗽了一聲。</p>


    康平反應迅速,立刻扯著嗓子喊道:“陛下駕到!”</p>


    於是,朱高煦走出偏廳,繞到外麵走廊,重新從正門走進了禮部衙門的公事房大廳。</p>


    “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p>


    “免禮。”</p>


    朱高煦抬手道:“諸卿通宵達旦,不辭辛苦的討論著字母切音方案的補救措施,朕悄悄來訪,給你們帶來了暖身子的羊肉湯。”</p>


    眾人聞言之後,雖然還未喝下羊湯,可心中卻有一股暖流湧動。</p>


    十一月的深夜,已經寒意十足,大明乾熙皇帝竟然親自帶人給他們送來了暖身子的熱湯,怎不叫人感動?</p>


    “臣等叩謝陛下恩典!”</p>


    以於彥昭為首的眾人很是懂事的作勢就要跪下給朱高煦磕頭謝恩。</p>


    朱高煦連忙揮手道:“免了,免了。”</p>


    隨即,他看了一眼康平。</p>


    康平會意,立即吩咐眾內侍給公事房內的諸位大臣分發熱騰騰的羊肉湯。</p>


    “一碗熱湯而已,你們就趁熱喝吧,還猶豫什麽?”</p>


    朱高煦見方孝孺雙手捧著羊肉湯,眼中閃爍著感動的淚花,頓時加了一句道:“此乃朕的旨意!”</p>


    “謝陛下!”</p>


    方孝孺是典型的傳統士大夫,聽了朱高煦所言,先恭聲說了一句感謝的話,然後端起碗,一口接一口將熱騰騰的羊肉湯喝進了肚子。</p>


    其他人見最年長的方孝孺已經喝了熱湯,也都紛紛表達了對朱高煦的感恩,將各自手中的羊湯喝下了肚。</p>


    等內侍們把眾人的碗收拾好之後,朱高煦開口道:“朕剛才聽了諸卿針對切音字母不夠用而提出的三個補救方案,認為第二個方案可以再進一步簡化。”</p>


    見眾人露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朱高煦便接著作了一番解釋。</p>


    “首先,附加符號要回筆,不便連寫,亦容易漏寫,若再加上聲調符號,上下幾層,有疊床架屋之感,書寫起來既不方便也不好看。”</p>


    “雖然諸卿提出的附加符號隻有ê和yu兩個字母,但實際上這兩個字母的附加符號存在著其特殊性。如ê極少單用,和i、yu相拚時就可以省略上麵的附加符號,寫成e,因為實際上e並不出現在i、yu的後麵,故而ie和yue中的e,就隻能是ê了。”</p>


    “此外,yu同j、q、x相拚時可以不使用附加符號,而直接簡化寫成u,因為真正的u絕對不同j、q、x相拚,這三個聲母後麵出現的u,隻能是yu。而ü(即‘綠’字的韻母讀音)行韻母單獨成音節時,按照規則變成了yu,加符字母ü也不會出現。”</p>


    “據朕所知,實際上ü隻出現在lyu、lyue、nyu、nyue四個音節中,涉及到的漢字不足半百。而且禮部已經公布的字母切音方案韻母表裏的“ü”,並沒有之對應的拉丁字母存在。”</p>


    “為了避免混亂,朕覺得ü統一改為yu,與j、q、x相拚時省略y,yung改寫為yong以利於辨認。而‘綠’字拚作lyu,這樣就不會造成用法混亂了。”</p>


    於彥昭等人仔細思量後,認為非常有道理,大感意外,他們沒想到朱高煦竟然對聲韻也有如此高的造詣。</p>


    “陛下之才具,可與古之先賢比肩,臣等遠不及也!”</p>


    方孝孺忍不住鞠躬讚歎道。</p>


    “陛下英明,臣等欽佩萬分!”</p>


    於彥昭等人鞠躬行禮附和道。</p>


    朱高煦微微一笑,卻不言語,隻是抬手示意眾人平身。</p>


    其實眾臣哪裏會知道,朱高煦不過是比他們多了幾百年的見識罷了。</p>


    眼下的朱高煦,對聲韻方麵的了解,不會比後世一個小學生強到哪裏去。</p>


    “字母切音方案的推行,將會提高我大明國民的識字率,以後我大明的讀書人隻會越來越多。”</p>


    朱高煦鄭重道:“讀書人越多,人才就越多,人才越多,我大明才能持續強大下去,維持著天朝上國的地位。諸卿,太祖高皇帝曾經說過:‘治國之要,教化為先’。對此,朕深以為然!爾等要牢記太祖此言,為我大明教化事業的繁榮,繼續努力!”</p>


    “臣等謹遵陛下聖諭!”</p>


    於彥昭、方孝孺等七人齊齊躬身行禮領命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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