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針對巡撫製定的第一點要求，並沒有超出眾臣的意料，屬於合情合理的範圍。</p>
可他接下來看似普普通通的一番話，卻讓在場的眾臣眼前一亮，大開眼界。</p>
“第二，定巡撫品級為正二品，位同一部尚書，權在節製監察地方三司；原布政使從二品、按察使正三品、都指揮使正二品等官階品級不變，原三司職權不變，各對朝廷負責。”</p>
解縉剛才分析唐代節度使時，提到了節度使對下屬官員的任免權。</p>
倘若巡撫想做一個大權獨攬的節度使，對地方三司頤指氣使，那麽這需要一個前提，即三司官員得是巡撫之屬官。</p>
但現在朱高煦說了，三司職權不變，各對朝廷負責。</p>
所謂的“職權不變”，即太祖皇帝定下的老規矩，地方三司互不統屬，分別執掌民政、司法、軍事。</p>
所謂的“各對朝廷負責”，即承宣布政使隸屬於吏部和戶部，提刑按察使隸屬於刑部，都指揮使分別隸屬於五軍都督府，並聽命於兵部。</p>
朱高煦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卻再次明確了地方三司的真正上級乃是朝廷六部，巡撫事權雖大，但三司非其私有衙門。</p>
地方三司的事權獨立，受到六部管轄，而巡撫之責主要在於節製與監督三司，協同三司處理事務。</p>
巡撫有權節製、監督三司，此為以大治小。</p>
同時，三司所具體掌管的軍、政、法之事權又相對分散，並非巡撫所能全部支配。</p>
尤其是朱高煦在準許各級地方官上題本、奏本的同時，還給予了三司等地方官員上密奏的特權。</p>
通過密奏之製，朝廷對巡撫又可以做到以小製大。</p>
而且，巡撫與三司之間也存在牽製，在這類大小牽製的情形之下，很難形成以巡撫為核心的地方權力網。</p>
一個不能為所欲為和自我為政的巡撫，顯然更易於為朝廷掌控。</p>
此刻，與會眾臣在領悟了朱高煦設計的“大小牽製”之後，無不感到這一招的巧妙。</p>
剛才出言反對的夏原吉、方孝孺，更是撫須沉思，似乎從這個“大小牽製”的妙招聯想到了別的東西。</p>
朱高煦將殿內眾臣的反應看在眼中，不緊不慢的接著說道：“第三，凡都指揮使與巡撫同駐一省者，如會同奏兵戎之事，以都指揮使領銜；且凡遇省內緊急戰事，以都指揮使為首。”</p>
他這句話確立了巡撫與都指揮使在戰時的主次地位。</p>
雖然在名義上，都指揮使受巡撫監管節製，但都指揮使是正二品，與位同尚書的正二品巡撫乃是平起平坐的存在。</p>
都指揮使也享有單獨奏事權，遇事可直接上奏皇帝，這便導致巡撫很難真正有效控製都指揮使。</p>
巡撫有節製都指揮使之權，但雙方之間在本質上存在著相互製約的特殊關係。</p>
即巡撫理論上是地方最高軍政長官，其在地方上的軍權，事實上要受到都指揮使的製約。</p>
</p>
如此一來，巡撫又哪裏能輕易控製都指揮使？</p>
就算某個巡撫有梟雄之資，以種種謀劃及手段拿下了包括都指揮使在內的地方三司主官，可其之後想要造反也依然很困難。</p>
因為巡撫及三司主官之下的大小官員，皆由朝廷直接任免，這些官員不可能全跟著一起造反。</p>
尤其是掌握一省軍事大權的都指揮使司所置高官，除了都指揮使一人之外，還有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兩人，正三品的都指揮僉事四人，以及經曆司經曆、斷事司斷事、司獄司司獄等其他官員。</p>
一般情況下，朝廷會以都指揮使及同知、僉事之中一人統領司事，稱為掌印；一人負責練兵，一人負責屯田，稱為僉書，有的則分管巡捕、軍器、漕運、京操、備禦等事務。</p>
按朝廷法度，地方若有重大軍務，須三司合議，並列署名向朝廷匯報。</p>
縱使巡撫手段再高，也難以將整個都司內的高層官員全部收買，往往在囤積糧草、收買人心、安插心腹時走漏消息的可能性更大，畢竟這世上還存在著無孔不入的錦衣衛密探！</p>
曆史上，即便是到了太平天國後期，清廷統治力下降的時候，曾國藩乃至之後的李鴻章等身居督撫高位者皆不敢造反。</p>
因為這些督撫非常清楚，造反將麵臨著諸多製約，成功的可能性太低。</p>
“諸位以為如何？”</p>
朱高煦高聲問道。</p>
眾臣麵麵相覷，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p>
按朱高煦剛才定下的這三個規矩，此後的大明巡撫在製度上，基本喪失了自主行事的餘地，隻能完全聽命於朝廷，實際上也就是完全聽命於大明皇帝。</p>
眾臣心知肚明，他們的皇帝之所以要這樣設計和運作巡撫製度，乃是為了確保乾綱獨斷，牢牢把握皇權，借巡撫之手抓一省之軍政。</p>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p>
夏原吉起身拱手行禮，恭聲言道。</p>
朱高煦道：“但說無妨。”</p>
“依陛下剛才所言，巡撫之權，在於節製與監督三司。然巡撫之品級雖位同一部尚書，但卻與都指揮使平級，這是否會削弱巡撫對都司的監察權？”</p>
夏原吉把心中疑慮緩緩說了出來。</p>
“朕再重申一遍，監察權是巡撫核心職權之一，巡撫還擁有對地方案件的審理權、問政權、決策權，即監察禦史擁有的監察之權，巡撫一概擁有。”</p>
“但巡撫最重要的職權在於節製地方三司完成協同，避免三司之間互相推諉，耽誤正事。”</p>
朱高煦鄭重道：“巡撫節製地方三司，自然包括都指揮使司。朕這般安排，不過是延續了永樂年間巡撫職權的舊製，目的仍在於製約都指揮使，防止其濫用職權，飛揚跋扈，敗壞朝廷法度。”</p>
他這番話概括起來其實很簡單，就是給地方三司安排一個頂頭上司，免得他們沒人管著而放飛自我，以至於在地方上為非作歹，欺上瞞下。</p>
尤其對武將而言。</p>
大明以武立國，洪武年間的武將地位相當高，永樂年間朱棣經常對外用兵，武將地位同樣隻高不低。</p>
有洪武、永樂兩朝的先例，駐守在各個地方的武將難免會自以為高人一等，更有甚者飛揚跋扈，完全不把地方文官放在眼裏。</p>
倘若巡撫手中沒有節製都指揮使的權力，很難讓地方指揮使聽從其命令而去配合另外兩司辦事。</p>
所以，朱高煦必須賦予巡撫節製都司的權力，讓地方武將有所忌憚。</p>
“臣明白了。”夏原吉恭聲道。</p>
此時，殿內其他人同樣也聽明白了。</p>
因為按照朱高煦這樣設計，巡撫純粹就是皇權的代理人，其以京官之身，常駐一省，巡視一方，乃是朝廷與地方三司之間的紐帶。</p>
“另外，朕還要針對巡撫的任期及任職章程補充幾點。”</p>
朱高煦想了想，接著道：“凡巡撫赴任，以五年為一屆任期，最多可在同一地方連任三屆；政績優良者，方可連任；政績平庸者，任一屆後調往他處。”</p>
“任何人在巡撫之位上，累計不得超過二十年；不得前往家鄉任職，須遵循回避之則。即使是跨省赴任，也必須在距離家鄉五百裏外之地任職。”</p>
“陛下英明！”</p>
於彥昭站起來躬身行禮道。</p>
他用行動表達了對朱高煦這一決定的支持。</p>
於彥昭作為金陵常科書院第一批學子，也是接受“朱高煦思想”洗禮的第一批人之中的佼佼者。</p>
他此刻的表現，完全在解縉、方孝孺等傳統文官的意料之中。</p>
“諸卿以為如何？”</p>
朱高煦環視殿內眾人問道。</p>
其實他知道巡撫製度並不完美，亦存在弊病。</p>
具體體現在巡撫管理的地方隻限於一個省份。</p>
倘若遇到大範圍民變，一省巡撫往往捉襟見肘。</p>
因此，大軍區的設置就很有必要了。</p>
而這，正是他推行“乾熙新政”下一步要做的事。</p>
“臣無異議。”</p>
夏原吉起身拱手道。</p>
“臣等無異議。”</p>
方孝孺、解縉等人也紛紛起身行禮道。</p>
朱高煦的目光落在吏部尚書蹇義身上，道：“吏部聽旨，朕命吏部牽頭，會同其餘五部堂官，以及大理寺、都察院、通政司堂上官，共同推舉出北庭、安西、蒲昌、遼東、貴州、交趾六省巡撫的人選，每省暫定三位候選人，於兩日後將名單呈上來。”</p>
“臣等遵旨。”</p>
吏部尚書蹇義、禮部尚書於彥昭、戶部尚書夏原吉等人齊聲道。</p>
朱高煦又道：“康平？”</p>
康平躬身上前聽旨道：“奴婢在。”</p>
“傳朕口諭，讓太子旁聽六部九卿共推六省巡撫的會議。”</p>
朱高煦下令道。</p>
“奴婢領旨。”</p>
康平恭聲道。</p>
可他接下來看似普普通通的一番話，卻讓在場的眾臣眼前一亮，大開眼界。</p>
“第二，定巡撫品級為正二品，位同一部尚書，權在節製監察地方三司；原布政使從二品、按察使正三品、都指揮使正二品等官階品級不變，原三司職權不變，各對朝廷負責。”</p>
解縉剛才分析唐代節度使時，提到了節度使對下屬官員的任免權。</p>
倘若巡撫想做一個大權獨攬的節度使，對地方三司頤指氣使，那麽這需要一個前提，即三司官員得是巡撫之屬官。</p>
但現在朱高煦說了，三司職權不變，各對朝廷負責。</p>
所謂的“職權不變”，即太祖皇帝定下的老規矩，地方三司互不統屬，分別執掌民政、司法、軍事。</p>
所謂的“各對朝廷負責”，即承宣布政使隸屬於吏部和戶部，提刑按察使隸屬於刑部，都指揮使分別隸屬於五軍都督府，並聽命於兵部。</p>
朱高煦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卻再次明確了地方三司的真正上級乃是朝廷六部，巡撫事權雖大，但三司非其私有衙門。</p>
地方三司的事權獨立，受到六部管轄，而巡撫之責主要在於節製與監督三司，協同三司處理事務。</p>
巡撫有權節製、監督三司，此為以大治小。</p>
同時，三司所具體掌管的軍、政、法之事權又相對分散，並非巡撫所能全部支配。</p>
尤其是朱高煦在準許各級地方官上題本、奏本的同時，還給予了三司等地方官員上密奏的特權。</p>
通過密奏之製，朝廷對巡撫又可以做到以小製大。</p>
而且，巡撫與三司之間也存在牽製，在這類大小牽製的情形之下，很難形成以巡撫為核心的地方權力網。</p>
一個不能為所欲為和自我為政的巡撫，顯然更易於為朝廷掌控。</p>
此刻，與會眾臣在領悟了朱高煦設計的“大小牽製”之後，無不感到這一招的巧妙。</p>
剛才出言反對的夏原吉、方孝孺，更是撫須沉思，似乎從這個“大小牽製”的妙招聯想到了別的東西。</p>
朱高煦將殿內眾臣的反應看在眼中，不緊不慢的接著說道：“第三，凡都指揮使與巡撫同駐一省者，如會同奏兵戎之事，以都指揮使領銜；且凡遇省內緊急戰事，以都指揮使為首。”</p>
他這句話確立了巡撫與都指揮使在戰時的主次地位。</p>
雖然在名義上，都指揮使受巡撫監管節製，但都指揮使是正二品，與位同尚書的正二品巡撫乃是平起平坐的存在。</p>
都指揮使也享有單獨奏事權，遇事可直接上奏皇帝，這便導致巡撫很難真正有效控製都指揮使。</p>
巡撫有節製都指揮使之權，但雙方之間在本質上存在著相互製約的特殊關係。</p>
即巡撫理論上是地方最高軍政長官，其在地方上的軍權，事實上要受到都指揮使的製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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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巡撫又哪裏能輕易控製都指揮使？</p>
就算某個巡撫有梟雄之資，以種種謀劃及手段拿下了包括都指揮使在內的地方三司主官，可其之後想要造反也依然很困難。</p>
因為巡撫及三司主官之下的大小官員，皆由朝廷直接任免，這些官員不可能全跟著一起造反。</p>
尤其是掌握一省軍事大權的都指揮使司所置高官，除了都指揮使一人之外，還有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兩人，正三品的都指揮僉事四人，以及經曆司經曆、斷事司斷事、司獄司司獄等其他官員。</p>
一般情況下，朝廷會以都指揮使及同知、僉事之中一人統領司事，稱為掌印；一人負責練兵，一人負責屯田，稱為僉書，有的則分管巡捕、軍器、漕運、京操、備禦等事務。</p>
按朝廷法度，地方若有重大軍務，須三司合議，並列署名向朝廷匯報。</p>
縱使巡撫手段再高，也難以將整個都司內的高層官員全部收買，往往在囤積糧草、收買人心、安插心腹時走漏消息的可能性更大，畢竟這世上還存在著無孔不入的錦衣衛密探！</p>
曆史上，即便是到了太平天國後期，清廷統治力下降的時候，曾國藩乃至之後的李鴻章等身居督撫高位者皆不敢造反。</p>
因為這些督撫非常清楚，造反將麵臨著諸多製約，成功的可能性太低。</p>
“諸位以為如何？”</p>
朱高煦高聲問道。</p>
眾臣麵麵相覷，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如何回答。</p>
按朱高煦剛才定下的這三個規矩，此後的大明巡撫在製度上，基本喪失了自主行事的餘地，隻能完全聽命於朝廷，實際上也就是完全聽命於大明皇帝。</p>
眾臣心知肚明，他們的皇帝之所以要這樣設計和運作巡撫製度，乃是為了確保乾綱獨斷，牢牢把握皇權，借巡撫之手抓一省之軍政。</p>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p>
夏原吉起身拱手行禮，恭聲言道。</p>
朱高煦道：“但說無妨。”</p>
“依陛下剛才所言，巡撫之權，在於節製與監督三司。然巡撫之品級雖位同一部尚書，但卻與都指揮使平級，這是否會削弱巡撫對都司的監察權？”</p>
夏原吉把心中疑慮緩緩說了出來。</p>
“朕再重申一遍，監察權是巡撫核心職權之一，巡撫還擁有對地方案件的審理權、問政權、決策權，即監察禦史擁有的監察之權，巡撫一概擁有。”</p>
“但巡撫最重要的職權在於節製地方三司完成協同，避免三司之間互相推諉，耽誤正事。”</p>
朱高煦鄭重道：“巡撫節製地方三司，自然包括都指揮使司。朕這般安排，不過是延續了永樂年間巡撫職權的舊製，目的仍在於製約都指揮使，防止其濫用職權，飛揚跋扈，敗壞朝廷法度。”</p>
他這番話概括起來其實很簡單，就是給地方三司安排一個頂頭上司，免得他們沒人管著而放飛自我，以至於在地方上為非作歹，欺上瞞下。</p>
尤其對武將而言。</p>
大明以武立國，洪武年間的武將地位相當高，永樂年間朱棣經常對外用兵，武將地位同樣隻高不低。</p>
有洪武、永樂兩朝的先例，駐守在各個地方的武將難免會自以為高人一等，更有甚者飛揚跋扈，完全不把地方文官放在眼裏。</p>
倘若巡撫手中沒有節製都指揮使的權力，很難讓地方指揮使聽從其命令而去配合另外兩司辦事。</p>
所以，朱高煦必須賦予巡撫節製都司的權力，讓地方武將有所忌憚。</p>
“臣明白了。”夏原吉恭聲道。</p>
此時，殿內其他人同樣也聽明白了。</p>
因為按照朱高煦這樣設計，巡撫純粹就是皇權的代理人，其以京官之身，常駐一省，巡視一方，乃是朝廷與地方三司之間的紐帶。</p>
“另外，朕還要針對巡撫的任期及任職章程補充幾點。”</p>
朱高煦想了想，接著道：“凡巡撫赴任，以五年為一屆任期，最多可在同一地方連任三屆；政績優良者，方可連任；政績平庸者，任一屆後調往他處。”</p>
“任何人在巡撫之位上，累計不得超過二十年；不得前往家鄉任職，須遵循回避之則。即使是跨省赴任，也必須在距離家鄉五百裏外之地任職。”</p>
“陛下英明！”</p>
於彥昭站起來躬身行禮道。</p>
他用行動表達了對朱高煦這一決定的支持。</p>
於彥昭作為金陵常科書院第一批學子，也是接受“朱高煦思想”洗禮的第一批人之中的佼佼者。</p>
他此刻的表現，完全在解縉、方孝孺等傳統文官的意料之中。</p>
“諸卿以為如何？”</p>
朱高煦環視殿內眾人問道。</p>
其實他知道巡撫製度並不完美，亦存在弊病。</p>
具體體現在巡撫管理的地方隻限於一個省份。</p>
倘若遇到大範圍民變，一省巡撫往往捉襟見肘。</p>
因此，大軍區的設置就很有必要了。</p>
而這，正是他推行“乾熙新政”下一步要做的事。</p>
“臣無異議。”</p>
夏原吉起身拱手道。</p>
“臣等無異議。”</p>
方孝孺、解縉等人也紛紛起身行禮道。</p>
朱高煦的目光落在吏部尚書蹇義身上，道：“吏部聽旨，朕命吏部牽頭，會同其餘五部堂官，以及大理寺、都察院、通政司堂上官，共同推舉出北庭、安西、蒲昌、遼東、貴州、交趾六省巡撫的人選，每省暫定三位候選人，於兩日後將名單呈上來。”</p>
“臣等遵旨。”</p>
吏部尚書蹇義、禮部尚書於彥昭、戶部尚書夏原吉等人齊聲道。</p>
朱高煦又道：“康平？”</p>
康平躬身上前聽旨道：“奴婢在。”</p>
“傳朕口諭，讓太子旁聽六部九卿共推六省巡撫的會議。”</p>
朱高煦下令道。</p>
“奴婢領旨。”</p>
康平恭聲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