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高門(60)


    聽起來神秘的東西,叫破了就什麽也不是了。林雨桐坐在屏風後的榻上,默默的聽著。自己和四爺是一聽就知道是什麽玩意,其他人隻怕看到這東西,用不了多久就能造出來。火藥最早出現在這片土地上。隻是,講究以和為貴的人們從來不會先將它跟殺人聯係起來。煙花是喜慶的,但配比變了,卻就成了凶器。


    不過,照苗壯這麽說,苗家似乎根本就不會製造這東西,他們隻有從洋人手裏買回來的成品。這還是在他高祖父時候的事了。可根據地圖,這些火藥該是被藏在大山裏麵了。可以如今這密封技術,這火藥放在山裏,還這麽些年了,能不受潮嗎?可這玩意,受潮了也就等於廢了。


    找了這麽些年,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為的就是這早就已經報廢的東西。


    說起來還真是叫人覺得諷刺。


    四爺看著苗壯,問道:“那你呢?你如今想怎麽樣?”


    “我?”苗壯搖搖頭,“我被金成安盯著,什麽也幹不了。但最想的,還是先將我父母和妹妹救出來再說。”


    “你知道他們被關在哪?”四爺緊跟著又問了一句。


    苗壯搖搖頭:“具體的我不知道,但大致上應該在遼東。每次遼東送信給金成安不久,他就會找我談談,說說我父母的近況,叫我安心。所以,我猜測,人在遼東的馬場。”


    四爺了然,他這話倒也不是沒有依據。四爺沒有急著承諾去救人的話,隻轉移話題問道:“他叫你取得我的信任,卻是為了什麽?”


    為了那所謂的藏寶圖,還是為了別的?


    苗壯皺眉,好半天才道:“聽說世子的長子元哥兒進了宮,但皇上似乎並不是真的看好元哥兒。畢竟……公主的孩子可能性應該更大一些。”


    這是提早布局嗎?


    可如果苗壯連這個都知道,那是不是說,金成安對苗壯的信任相對來說,還是很高的。


    苗壯似乎知道四爺是怎麽想的,他臉上露出幾分苦笑來,“他對我很好,更是收我為義子。我也知道,我的父母除了沒有太大的自由,應該也過的很好。您罵我認賊作父也好,什麽都行。但這有些事,我真是不做不行。”不徹底的將自己放在人家的腳下,任他隨意的踐踏,他也不會這麽輕易的放自己出來。“至於說藏寶圖的事,估計我父母手裏也沒有。我估摸著,他將我和父母隔開,用父母威脅我,然後再用我威脅我的父母。我在他的手上,依我父親的性子,手裏要真是有,不可能不拿出來的。我的性命對於父母來說,才是最寶貴的。所以,我感覺,我們手裏並沒有那所謂的藏寶圖。”


    “那他就是懷疑藏寶圖在我手裏?”四爺輕笑一聲,“可怎麽會懷疑到我身上?我親娘死的時候,我還在繈褓裏。身邊沒有一個是苗家的人。那些陪嫁在他手裏十多年,我不信他沒找過。他都沒找見,我從哪知道藏寶圖去?”


    苗壯看向四爺,他的神情確實不想是撒謊。可是自己手裏沒有,父親手裏沒有,姑姑手裏也沒有。“那這藏寶圖究竟存在不存在?該不會隻是道聽途書的傳說吧?”可要是這樣,父親早年特意給自己交代過的故事又是什麽意思呢?寶藏一定還在啊。可是藏寶圖在什麽地方呢?難道父親已經交給自己了,但自己沒有發現?


    四爺轉著手裏的杯子:“要是我猜的沒錯,這藏寶圖確實是有的。但你們手裏的,估計並不全。而我生母要是給我也留下了,那我手裏的,也應該不是完整的。隻有咱們倆都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半,拚湊起來,才算是完整的。”他說著,就放下手裏的杯子,攤開雙手,“說實在的,我手裏確實是什麽都沒有。或許真是藏在什麽不起眼的地方,隻是我沒找到而已。”


    苗壯的眉頭皺的更緊,好半天才道:“我知道了。”然後猶豫了一瞬才道,“這個猜測,我回去後是要告訴金成安的。”


    這就是跟四爺打個招呼。有些消息必須從他的嘴裏透露出去,否則,是沒辦法叫對方相信的。


    四爺點點頭:“是該這樣。”


    等送走了苗壯,林雨桐才從裏麵轉出來,“走了?”


    “嗯!”四爺起來伸伸懶腰,“能受得了委屈,忍得下委屈的人,都不能小看。苗壯這能伸能縮的性子,用一用倒也無妨。”


    林雨桐對四爺的決定,一般不會提出異議。隻道:“等他找到地圖,難道您真打算將地圖拿出來。”


    四爺就笑:“他要是找到他自己的那份,第一時間想到就是怎麽毀了,而不是拿出來。真叫金成安得到地圖,他這一家子的性命,才算是真的完了。”


    沒用且有仇的人,留著做什麽?


    說著話,四爺就揚聲叫貴武,貴武就在外麵守著,因而進來的很快。


    “你今晚上就出發,趕在城門開的時候進城。回去看著庫房……”四爺低聲吩咐道,“看著就行,不管他們拿什麽,你都別聲張。”


    貴武應了一聲,才轉身出去了。


    “你擔心有人會進庫房再去查找。”林雨桐歎了一聲,“金成安還是不死心。”


    他不是不死心,他總是覺得,放在手裏的籌碼越多越好。


    芋頭蒸熟了,蘸著白糖吃,是最簡單的吃法。一人吃了半個,喝了兩碗粥,肚子就差不多飽了。


    直到後半夜,林雨桐都睡著了,才猛地聽到什麽鳥兒撲棱著翅膀飛走了聲音。她勉強睜開眼,見四爺果然正從外麵回來。


    “又傳消息去了。”林雨桐翻了身,咕囔了一句。


    四爺不敢跟她蓋一床被子,怕身上的涼氣冰著她。重新拉了一床來裹在身上,才道:“叫人盯著金成安。苗壯的消息傳回去,他一定還得打發人問問苗開。沒有他領路,咱們上哪找苗開去?”


    林雨桐這才恍然。就說嘛,看四爺的樣子也不像是要將藏寶圖給對方,做什麽還要露出這樣的消息,原來是為了叫金成安給他帶路啊。她三兩下鑽到四爺被窩裏,抱著他才又沉沉的睡過去。臨了還不忘對四爺許諾,“明兒叫人給爺做芋頭扣肉吃。”


    四爺輕笑一聲,輕輕的拍著她也睡了。


    了虛道長,還是有些名氣的。以前是恒親王專用,如今也檔次升級了,成了禦用了。又因為皇後鬧了一場,皇上無奈才請了這麽一個人物,所以,這次了虛道長這次進宮,盯著的人就多了。


    永康帝靠在軟枕上,了虛道長把了脈。然後眉頭就皺了皺,深深的看了皇上一眼。繼而朝皇後太子看去,才道:“勞累過度,又有些心情鬱結,每每不能安睡。少些操勞,靜養上一段時間,龍體就自然康健了。”


    皇後眉頭挑了挑,她現在不會單純的以為,了虛會當著自己和太子的麵說實話。皇上的龍體究竟如何,她現在一點也不想關心。但了虛的話,若是利用的好了,未嚐沒有一點收獲,不是說皇上勞累過度。不能安睡嗎?不是說要少些操勞,安心靜養嗎?那既然如此,這朝事該怎麽辦呢?她看了太子一眼,輕聲道:“道長的話還是要聽的,朝中的事再多再大,也沒有龍體要緊。依臣妾看,倒不如叫太子過來幫襯一段時間。”


    這話一出,太子頭上的冷汗就先下來了。權力這東西,是不能主動伸手要的,這是要犯忌諱的。


    永康帝半眯著的眼睛裏瞬間就閃過一絲厲光。


    太子緩緩的跪下,“兒臣請求去大慈恩寺,為父皇祈福。”


    皇後回頭,愕然的看著低垂著頭的太子。自己究竟是為誰謀劃呢?他怎麽能不識好歹。


    甘氏看了太子一眼,而太子也正好抬頭,祈求的看著甘氏。甘氏輕輕一歎,低聲道:“叫太子去吧。這也是孩子的心意。”


    皇後幾乎是對甘氏怒目而視。


    林芳華左右看看,閑閑的撥弄著手裏的指甲,淡淡的道:“皇上,太子都是大人了,合該曆練曆練了。您前兒還正愁該派何人去巡查河務,太子不就是最好的人選嗎?”


    皇後看向林芳華,不解她這麽幫自己是什麽意思。但她一轉頭,看見太子慢慢蒼白的臉色,心裏升起了警惕。隻怕林芳華沒安好心。她求助的看了一眼甘氏,卻見甘氏眼觀鼻鼻觀心的坐在一邊,再不搭話了。


    不由的,她心裏就焦急起來,話音一轉,就道:“不過,百事孝為先,太子為了陛下祈福,才是重中之重。河務的事……不是還有雲隱嗎?”


    甘氏惱怒的看向皇後,這人變的可真快。轉臉就敢把雲隱推出來。


    外殿站著的幾位大臣,都麵麵相覷。什麽時候起,這外朝的事情,輪到內宮的女人們管了?


    宸貴妃雖然在禦書房伺候,但進進出出的這麽多大臣,也沒有誰聽見宸貴妃就朝政說過隻言片語。怎麽一向以賢德著稱的皇後,急切成如此模樣?就連一個小小的才人都敢在朝政上指手畫腳了。


    永康帝擺擺手,叫了虛道長去一邊開方子,轉臉則看向太子:“你妹妹一個姑娘家,她出門,朕也不放心。還是你去一趟吧。河務的重要性,你也是知道的。放手去做吧。朕給你便宜行事之權。即日就出發吧。”


    金雲順的手腳一下子就冰涼起來。自己要什麽沒什麽,在京城以外,若是遇上個‘山匪水匪’,命還能是自己的嗎?但皇上的話已經說出來了,哪裏還能允許他再說半個不字。他乖乖的磕頭謝恩:“兒臣謹遵父命。”


    永康帝朝皇後和太子擺擺手,“你們先下去吧。了虛的話,你們也聽見了。朕並沒有大礙。去吧!”


    皇後再一次看向甘氏,見甘氏還是沉默著沒有說話,這才低著頭,慢慢的退了出去。


    永康帝的視線回轉過來,看向林芳華,“你也滾出去!朝事上哪有你說話的份?”


    林芳華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當著甘氏的麵,當成奴才一樣的被嗬斥,她羞憤難當。想要辯解兩句,但看著皇上看過來時陰鷙的眼神,馬上就又縮了回去。


    等林芳華也出去了,甘氏才又將永康帝身下的軟枕取出來一個,叫他躺平了舒服些:“當著外人的麵呢,好歹給她留點臉麵。”


    永康帝閉著眼睛道:“別口不對心。朕要真給她好臉,回頭你就該不給朕好臉了。”話說完,也不去管甘氏怎麽想,隻去叫縮在一邊裝雕像的了虛道長:“行了,這大殿裏也沒有外人了,你近前來吧。說說怎麽一回事?”


    了虛道長歎了一聲:“想必陛下自己也有感覺,您這是中了一種迷藥的後遺症。”


    永康帝臉上的神情果然沒有太大的波動:“朕也確實是猜了一個大概。怎麽樣?可有什麽辦法?”


    了虛道長點點頭:“隻要離了那東西,就無礙了。清心靜養上兩個月,就差不多了。”


    兩個月,他得忍的住才行啊。


    永康帝的臉色就慢慢的不好了起來,“有什麽能代替的藥物嗎?”


    了虛道長垂著眼瞼,搖搖頭:“陛下還是將那妖物拿出來,交給老道保管的好。這可不是什麽好東西。陛下的龍體要緊。”


    永康帝眼睛閃了閃,好半天才道:“你先下去歇著吧。這段時間就在宮裏住著。”


    對了虛道長的提議,卻根本沒有回應。


    等了虛出去了,甘氏才道:“既然真不是好東西,您就不能再沾了……”


    “那朕……即便富有四海,活著還有什麽趣味?”永康帝閉上眼睛,在麵對甘氏的時候,早已經不知道什麽是尷尬了。他的聲音馬上低沉了下來,輕聲道:“叫了虛再煉上兩爐丹藥……”


    甘氏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點頭:“罷了!這些年你心裏憋屈我也知道……人就短短這麽一輩子,別看整天萬歲千歲的喊著,可誰又能真的千年萬年的長在這世上……”


    “還是你懂朕!”永康帝歎了一聲:“這段時間,朝事你幫著處理了吧。”


    “那我把後殿收拾出來,暫時就住過來吧。有處理不了的,再來討陛下的主意。”甘氏將被子給永康帝蓋上,就轉身走了出去。


    何嬤嬤等在外麵,主仆倆一前一後走著。


    “主子,了虛道長那裏,還等著您的吩咐呢。”何嬤嬤左右看看,近處空曠無一人,她這才低低的說了一聲。


    甘氏輕輕的‘嗯’了一聲:“解藥摻進去,量隻許給一半。”


    何嬤嬤應了一聲,就不再言語。


    甘氏卻停下腳步:“叫石中玉去給桐桐送信,叫桐桐去大慈恩寺給皇上祈福吧。”


    “祈福?”林雨桐馬上就明白了甘氏的意思,太子出京了,自己得去做‘孝女’了!


    石中玉一笑:“大慈恩寺,風景跟這溫泉山莊的景致又不同。您隻當是換個地方,換個心情。老在同一個地方也悶的慌。”


    悶不悶的林雨桐也不在乎這個,去大慈恩寺倒也好,正好給四爺找到了能陪他說話解悶的人。那些個得道高僧,在佛道上,應該跟四爺有許多共同話題。


    “那收拾收拾就走吧。”林雨桐答應的十分利索。


    大慈恩寺,是大周最負盛名的寺廟。


    雖說是寺廟清苦,但這也得看跟誰比。好歹也是公主,寺裏對貴人也是相當重視的。即便是素齋,做的也別有風味。


    讓她坐在這裏念經,她是坐不住的。反倒是寺廟的豆腐坊,叫林雨桐有了不一樣的興趣。每天跟著寺裏的和尚一起磨豆子,做豆腐,聽著他們念經,覺得心裏沒來由的沉靜了許多。四爺見她有興致,每天也跟著大和尚去山穀的泉眼裏挑水,用這泉水煮出來的豆漿,沒有豆子的腥味,帶著一股子甘冽的清甜。


    兩人用自己做出來的豆腐,供奉在佛前,又將豆腐送到宮裏,給甘氏和永康帝添菜。就連郭常和那裏,也得了許多。


    林雨桐都能想象得到郭常和會是一副怎樣的表情。他自家的豆腐都吃不完,誰稀罕豆腐?即便是公主做的豆腐,那也是豆腐。


    天慢慢冷了,林雨桐卻覺得這豆腐坊每天要做的豆腐的量突然就多了許多。而且數量還在一天天的增加。


    “是鮮菜越來越少的緣故吧?”林雨桐問這管著豆腐坊的大和尚。


    大和尚搖搖頭:“殿下有所不知,如今寺廟裏寄居了許多前來應試的讀書人,所耗自然就多些。”


    林雨桐這才恍然,一些貧寒的學子,住不起客棧,就來寺廟借住。幫著寺裏抄寫佛經,換取每日的飯食。林雨桐以前不是很明白那些戲文上為什麽總說什麽趕考一去整三年。可如今對這樣的事情卻已經見慣了。好些讀書人勉強湊足了進京城的盤纏,可到了京城,吃住都是問題。這要是考上還好說,要是考不上,好些人連回去的路費都沒有。這些人就不得的滯留京城謀生,攢銀子,可等銀子攢足了,這三年也就差不多要過了。想回去吧。這又到了大比之年。就又得撐著考試。


    這就是現狀。


    這天,林雨桐和四爺一身布衣的出門,去了山下的慈恩鎮。


    慈恩鎮距離京城隻有一個時辰的路程,又緊挨著大慈恩寺,所以,這個鎮子比起其他地方,繁華了許多。


    鎮上的飯館茶樓的招牌,多是跟寺廟有關的。吃不上寺裏的素齋,有不少人也願意在鎮上吃上一頓。所以,細細問去,這凡是素菜的館子,總有拐了好幾道彎的親戚在寺裏出家做和尚,而且還一準在廚房裏做的火頭僧。要不然這做素齋的秘方怎麽來的?編唄,誰編排的好,誰的生意就紅火些。


    今兒四爺和林雨桐帶著貴武和三喜,就來了鎮上最大的一個素菜館子,懷恩居。


    這名字起的,也不知道是懷的誰的恩。


    沒有要雅間,就在大堂裏臨窗的位子上坐了。隨意的點了幾個店裏的招牌菜,就靜靜的聽著這市井的聲音。


    菜上的很快,林雨桐一動筷子,菜一入口,就皺了皺眉,怪不得就這家的素菜味道好呢。原來這還是加了葷的了。將雞肉和香菇煮熟烘幹磨成粉,當雞精在用罷了。怪不得素菜比別家的鮮美。隻能說這店家比別家都奸猾。


    嚐了兩口,林雨桐和四爺就不再動筷子了。


    林雨桐叫三喜出去買幾個小攤子上的素燒餅來,回頭去見四爺朝大堂最裏側,靠著牆角的一桌看去。


    這一桌的感覺,叫人覺得怪異。


    坐在上首的,是個二十多歲的讀書人。身上的衣服洗的發白,盡管沒有補丁,但也看得出家境十分的貧寒。見他的胳膊隻在桌子上挨了一下,就小心的抬起胳膊,好似怕桌上殘存的油漬沾到身上一般。這番作態,馬上就叫人覺得,這身上的衣服,大概是唯一一件能穿的出門的。


    而他的對麵,坐著一個富態的中年人,手上戴著扳指戒指,將肥嘟嘟的手撐得更合不住了。端著茶杯,臉上不笑不怒,故作一副威嚴裝。身上的衣服,是綢緞的料子。林雨桐猜測,這該是個商人。


    年輕人的兩側,一側是個留著小胡子的中年人,幹瘦幹瘦的,身上穿著細棉布做的夾袍子,林雨桐倒是看不出這人是賬房先生,還是官府的師爺。


    背對著林雨桐的,看起來膀大腰圓,又是一身短打打扮。不是保鏢就是鏢師。


    這倒是奇了怪了,一桌四個人,四個職業。這怎能不叫人側目。


    都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這四個人是個什麽情況呢。


    林雨桐朝四爺看看,也不由的有了興趣。


    趙尋坐在這裏,著實有些惱怒。感受得到別人打量的目光,他就更有幾分不自在。


    桌子上詭異的靜默著,他知道,他們都在等他的答複。


    “張老爺看得起在下,是在下的榮幸。”趙尋慢悠悠的開口,“但這朝廷科舉,京城人才濟濟。在下可沒張老爺這般有信心,認為在下必會高中。所以,您的好意在下心領了。等他日真的高中了,再感謝張老爺的這番吉言。”


    張寶財眨巴了一下綠豆眼,臉上的肥肉嘟嚕嚕的跳了兩下,對於趙尋的拒絕,好似沒有預料到一般,愣了半晌,臉上才浮現出幾分怒色:“趙舉人,你可想好了。有我的資助,你即便這一科沒有考中,下一科咱們再接著來。你的盤纏費用,我都包圓了。可你要是錯過了我,這科萬一不準,你可就連回鄉的銀子都沒有了。要是我沒猜錯,你現在定是身無分文。”


    林雨桐聽到這裏,就有些不懂了,朝四爺看過去,“這是幹什麽?提前投資?”


    四爺歎了一聲:“以後見怪就不怪了。”他下巴朝那一桌點了點,“別看那桌子,就那老板樣的聲音最大,其實,他才是不拿事的。夾在兩人中間,小胡子的那位,才是今兒的主。他這是一手托兩家。先在這些舉子中,選出有前途,很可能高中,並且家境貧寒的人來,然後再找出的價碼的人。他就是這個中間人。在這舉子考試到赴任期間,所有的開銷,都由這個商人包了。”


    “那這小胡子呢?”林雨桐問道:“他能得到什麽好處?”


    四爺笑道:“他是為了給自己找個聽話的東家,給人家當師爺的。那個膀大腰圓的,就是以後預備的捕頭。明白了嗎?”


    林雨桐這才恍然大悟,也就是說,隻要是讀書的苗子,就有人願意給投資。不僅給銀子,就連以後當官的班底都是現成的。你隻要負責考試,剩下的事情全有下麵的人給包辦了。


    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啊!如此一來,這些官員,豈不是要成為別人手裏的棋子了。


    四爺冷笑一聲:“這樣的風氣習慣,曆朝曆代都有。像是這樣在京城現找的還比較少,大多數都是在各自的老家都定好的。從出門趕考的那一刻,他們背後就站了一群要依附他們而生的人。要是真考中了,自身也有幾分手腕的,倒是能將這麽一夥子吸血蟲從身上撕下來。要是手段稍微欠缺點,這官當的,也就跟戲台上唱戲的官老爺一樣,就是個花架子。一點實權都沾不到。”


    林雨桐的神色慢慢就鄭重起來了,都說官商勾結,可這樣的官商勾結形式,又是相當牢固的。不得不慎之又慎啊!


    正說著話,就聽見‘哐當’一聲,是凳子倒地的聲音。


    林雨桐順著聲音看過去,就見那書生冷著一張臉,站了起來,甩袖就走。


    四爺給了貴武一個眼神,貴武緊跟著那書生走了出去。


    而那桌的對話,卻又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


    被書生稱為張老爺的肥胖商人,可能覺得這番動靜有點丟人,就埋怨道:“我說找一間雅間,那趙尋非不去。一看就是一輩子窮命。我說,胡師爺,咱們換個人行不行,怎麽就非他不可了?這天下有才情的人多了,不一定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吧。這般不識抬舉的強硬性子,就是將來,這也不好掌控……”


    胡師爺心道:你懂個屁!


    這天下有才的人多了,可你都能認識嗎?你都知根知底嗎?你能知道他是不是有真才實學嗎?再說了,你以為找個軟蛋就那麽好?扶不起來的時候就有的哭了。他倒是寧願找個性子硬一些的,能立起來的。這師爺再精明能幹,還都是得藏在幕後的。這大麵上的事,還得老爺們自己周旋。遇上個大庭廣眾之下動不動看師爺臉色的主子,那就真有樂子瞧了。他心裏這麽想著,臉上卻帶著和煦的笑:“張老爺您別著急,我說心裏有底就心裏有底。既然看上了,咱還能讓他給跑了?您放心,今晚他有地方住,明兒可就不一定了。不答應不要緊啊,咱們總有辦法叫他答應。您有銀子,有銀子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張老爺頓時就哈哈笑了起來:“走走走!咱們先回京城。這裏的菜清湯寡水的,有個什麽趣。”


    胡師爺這才對對麵的大漢道:“林大,你留下。”說著,就使了個眼色。


    林大起身行禮:“您放心,保準辦的妥帖。”


    看著三人離開酒樓,林雨桐臉上的神色怎麽也好看不起來。要是真選□□這樣的官員,朝廷可就從根子上爛了。


    付了銀子,兩人這才起身,在街上隨意的轉了半晌,就上山回了寺裏。剛進寺院,就見那知客僧站在門邊,嘴裏念著阿彌陀佛,手裏卻拿著一個油汪汪的雞腿,他臉上帶著幾分憤怒,對站在他對麵滿臉尷尬的趙尋道:“佛門清淨之地,施主怎好……將這些……帶進來……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趙尋的臉上通紅一片,“大師!這絕對不是在下所為。不怕大師笑話,在下身無分文,就算嘴饞,也買不起啊。”


    這知客僧麵上剛露出點猶豫之色,林雨桐就聽見一陣腳步聲,轉頭一看,就見一個粗壯的婦人抓著兩把帶著塵土和鮮血的雞毛進來,遠遠的看見和尚手裏的雞腿,就‘嗷’的一嗓子撲了過去,“我就說,我家的大花怎麽不見了。原來都是進了你們這些酒肉和尚的肚子裏了。你們念的什麽佛。嘴裏慈悲,卻下這樣的殺手……”


    知客僧又唱了一聲佛號,卻不跟婦人去解釋,隻看著趙尋有些惱怒,“貧僧以為施主隻是貪圖口腹之欲,才對佛祖不敬,沒想到竟然還偷竊他們財物,小寺實不能容你。施主還是速速離去……省的佛祖見怪。”


    這趙尋頓時臉都氣的青紫:“大師,在下雖貧寒,但也是讀書人,也知道禮義廉恥。您這般斷案,可真是委屈了好人。”


    知客僧搖搖頭:“小僧本也不相信,但跟施主同屋的李施主,卻親眼所見施主你在寺裏偷吃葷腥……這又怎麽說?”


    李石柱?


    趙尋的麵色一下子就蒼白起來。


    知客僧擺擺手:“李施主與施主你,向來親密。他的話,該做不得假。”


    正說著話,從偏殿後麵繞出一個青年來,見了趙尋就作揖:“趙兄,佛祖麵前,不能打誑語。在下對不住了。”


    趙尋指著李石柱:“好好好!李石柱,你真是好樣的!你收了那姓胡的多少銀子,做出這般醃臢事來!”


    李石柱的臉上漏出幾分怒色:“趙兄這是看不起在下了!在下豈是那區區幾個銀子能收買。”


    趙尋還要說話,卻不想那婦人猛的撲過去,抱住知客僧腳邊的箱子就不撒手:“你偷了我家的雞,這箱子就做抵押了。你什麽時候還上銀子,這箱子什麽時候還給你。”


    原來這箱子是知客僧將趙尋的行李一股腦的搬出來了,書生的箱子裏,除了兩件破衣爛衫,就是書了。要科舉了,什麽都能丟,就是書不能丟。


    趙尋趕緊阻攔:“大娘,您的雞真不是我偷的。”


    那婦人卻看向李石柱:“你同窗都說是你偷的,還想混賴!”說著,就一拍大腿,坐下地上哭嚎了起來,“殺千刀的,還是讀書人呢?沒見過偷雞的在寺廟吃的讀書人喲……”


    那音調曲折蜿蜒,一會功夫,就聚集了不少人來。


    李石柱從身上摸出一串銅錢來,塞給那婦人,“大娘,我這同窗隻是一時糊塗,您就原諒則個,這些錢賠給您了,您把箱子還給他。可不能為了這點事,毀了一個人的大好前程,是不是?”


    那婦人將錢在手裏掂了掂,這才止住哭聲,將箱子推過去:“你這後生還有個讀書人的樣子,卻不像那個……長個人模狗樣,內了卻是個黑的……我呸!還是個讀書人呢。”


    李石柱一笑,眼裏閃過一絲自得,轉臉又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將箱子遞給趙尋:“趙兄,咱們雖說私交甚篤,但是是非對錯,這是在下堅守的底線。沒有大義滅親的準備,就沒有為官的資格!”


    “說的好!”周圍不知道誰叫了一聲好。緊跟著,叫好聲四起。


    林雨桐和四爺默默的看著李石柱的表演,不得不說,這個人除了品行不好,其他的都比趙尋好。心機手段無一不缺,關鍵是下的狠手。對著朋友,那也是能當做階梯踩著往上爬。這是知道大慈恩寺裏住著公主,才想利用輿論,經營自己的名聲。隻要公主知道他的名聲,即便不能考中,可隻要有貴人提攜,舉人也一樣能出仕為官的。


    四爺和林雨桐走了過去,見那知客僧要行禮,三喜就給了一個眼色,製止了。


    “你叫李石柱?”四爺問道。


    李石柱見走來的一對夫妻氣度不凡,忙拱手應了:“不知賢伉儷是?”


    四爺還沒說話呢,邊上就有人起哄:“瞧瞧,知道這位舉人老爺要考中了,都上來巴結。那偷雞的書生怎麽就沒人問?還是得人品好!”


    李石柱臉上就帶上謙和的笑意:“大家抬舉,等高中那一日,請大家喝酒。”說著,就看向趙尋:“你說是不是,趙兄。”


    林雨桐沒等趙尋回答,就冷笑一聲,:“他能不能高中,我不知道。”她的眼睛上下打量李石柱,“你嘛……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今科……與你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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