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民國舊影(59)


    天一天天的涼起來,白天晚上忙著的都是莊稼。地裏的紅薯土豆收了, 一半都是要交上去了。紅薯土豆, 交上去的都得是完好無損的, 要不然不耐儲藏, 更別說運出去支援前線。所以自己剩下的就是多少都帶著點傷的,曬成幹的曬成幹,磨成粉的磨成粉,等都顆粒歸倉了,天就真的冷了。


    秦北就是這樣的,春天來的晚, 冬天來的早。可這冬天來了,不意味著不用生產了,最起碼紡線還是要做的。四爺在天冷之前忙完了紡織機的改造, 剩下的就是木工上手了, 多做幾架了。這天他回來拿了一塊一丈長,一米二寬的布,說是紡織廠出的成品,“你上手摸摸, 看看怎麽樣?”


    林雨桐拿著布細細打量,“我怎麽瞧著這經緯線有點不一樣。”


    “經線是洋人的十六支紗,緯線就是咱們自己紡出來的土紗。”四爺指了指這個,“上了市的話, 價錢能便宜上三分之一。”


    可這窄幅一看就是小又土的織布機出的布。一天累死累活的, 也就能織出一丈來。夠誰穿的?而且這顏色吧, 不是那種白,有點發黃發硬,像是孝布。這種布上身前必須洗,不光是洗,還得錘洗,多走幾遍,穿到身上才不磨人。“可這染布怎麽辦?洋紗能進來,肯定是對方不知道咱們會弄紡織廠,就將這洋紗給放進來了。我估計這也是暫時的。可這洋紗能進來,這染料怎麽弄?弄上一罐兩桶的,也不頂事。”


    “瞎操心。窮日子有窮日子的過法,富日子又富日子的計較,你能想到人家就想不到?能人多著呢。”四爺將被子給常勝捂嚴實,“草木灰,染出來就是灰色布料。這玩意要多少就有多少,還怕沒得用?”


    草木灰,真是個神奇的東西。有些土方用它治病;大部分農家院都用它給牲畜圈消毒,撒上跟石灰的作用是一樣的;冬天的時候還有人用它當洗衣粉在用,洗衣服離不了它。更別提積肥這麽重要的作用了。沒想到現在又開發出新功能,居然是染布。


    當然了,也是林雨桐少見多怪,用草木灰染布算是古法了,時代的進步差不多就要叫大家忘了它的這項功能的時候,人逼得的沒辦法了,又把這辦法給想起來了。


    四爺還有些得意,“我以前也不知道竟然能用黃泥水,紅土這些東西染布,這次我算是長了見識了。”


    這是又get到新技能了。


    “你不是又跑出看人家木匠做活了吧?”林雨桐看他褲腿上的木屑,不確定的問道。


    四爺眉眼都能飛起來:“我跟你說,咱倆要是去了原始社會,我都能叫你過上舒坦的日子。”沒有我不會的。


    呸呸呸!烏鴉嘴!


    林雨桐將布放在,叫四爺先睡,她拿了兩件軍大衣出來想著從什麽地方改。


    “這是幹什麽?”四爺見她把軍大衣的下麵都剪開了,就拎起來問她,“短了?”


    “警衛班每天晚上都站崗呢。你沒看他們的棉衣,裏麵的棉花都成了疙瘩了。被子都成了網絮了。”林雨桐估摸著衣服的長短,“這在屋裏還罷了,有熱炕呢。大晚上的一人哪怕是值班一個小時,也凍的夠戧。等再過兩月,夜裏零下二十多度,誰扛得住?今年沒有新棉衣棉被,弄兩件厚點的大衣,叫他們夜裏輪著穿。弄長點,得把腿都遮住才行。我看他們把兔子皮綁在腳上執勤的時候取暖,還想著哪天趕緊弄張羊皮給他們。”


    其實叫林雨桐說晚上根本就不用站崗,但是自己說了沒用。


    四爺伸手揉了揉林雨桐的頭,啥時候都是這樣,對身邊的人從來沒有虧待過,能想到的比誰都仔細。


    這天林雨桐正把該好的大衣交給鍾山:“寬寬大大的,估計都能穿。晚上套在你們的衣服上麵,估計能抗一抗。還有你們那屋子,二十四小時的火都等點著,今年院子裏的生薑也豐收了,都在地窖裏,每天那鍋裏薑湯不能斷了……”


    她這邊絮絮叨叨的沒完,方雲進來她都沒發覺,還是鍾山不好意思的對方雲笑,林雨桐這才打住話頭回頭去看,見是方雲來了,擺手叫鍾山去忙,請她到屋裏坐。屋裏四爺正在擺弄紡車,學著用羊毛防線呢。常勝在一邊跟著搗亂,一會就揪著線不放,然後就斷了。他倒是樂了,四爺的活確實幹不下去了。


    方雲摸了摸常勝的頭:“在家裏養著的孩子看著就是活潑。安安像是這麽大的時候,可沒這麽淘氣。”


    林雨桐笑了笑:“改天你也請兩天假,去安保看看孩子。”


    “結巴去了幾回了。跟我說孩子挺好的。”方雲隨後答了一句,林雨桐就沒辦法接話了。她也一直不知道方雲跟這位巴哥到底是個什麽關係。看起來特別親,但又不像是男女那點事。好奇心不是什麽時候都適合的,林雨桐果斷的轉移了話題,遞了一碗薑棗茶過去,“嚐嚐看。薑是自家種的,棗是老鄉家買的。你嚐嚐!”


    算是極為奢侈的飲品了。


    方雲接了連聲說好,這才說到了正事了,“委培班你看看能不能提前結業。上麵下了通知了,倭寇對邊區開始大掃蕩了,鬥爭形勢越發的嚴峻。前方缺人!”


    “當然。”林雨桐接過話題,“不光委培班的人可以提前上崗,就是學生,也可以動員,要是願意去的,可以報名……”


    這正合自己的想法吻合,方雲心裏點頭,卻又跟林雨桐提了安來的事,“她倒是想去前線……”


    林雨桐知道她想說什麽,直接拒絕,“我這裏離不開她。你剛才也說了,大掃蕩,前線的危重病人就更多了。我這裏忙不開,醫院離不開我,給學生上課的任務就得她來完成,我抽空做講義。要不然我真是分身乏術。所以,千萬請你幫我露留住她。咱們有咱們的人物,源源不斷的向前線輸送人才,這不是小事。”


    方雲點了點林雨桐,“我要能說通,還跟你說什麽。”


    “她是軍人,執行命令就是了。”林雨桐在這事上半點都不妥協,“她理解要執行,不理解也要執行,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這就是我的態度!要是還要申辯,就叫她找我來。我是她的直接領導,我說了算。”寧願叫她埋怨自己一輩子,覺得自己阻攔了她追求幸福和愛情的權力,也不能叫槐子和於曉曼之間有不和諧的因素。他們太難了。


    年輕的小姑娘總是把情愛想的那麽簡單。這種想法很幼稚。


    方雲看了林雨桐一眼:“其實安來也是個好姑娘,你大哥那邊……就真的不考慮?”


    “我哥結婚了。”林雨桐再出重申,然後認真的看向方雲。


    方雲這才有些恍然,結婚了卻沒人見過新娘子,隻有一種可能,那就這位女同誌的工作性質極為特殊。她臉上的神色就端凝了起來,“我知道了。這事你別摻和,我去處理。”說著,從大衣的兜裏掏出一張紙來,“你看看這個。”


    林雨桐接過來,“結婚申請?”落款是林杏。


    方雲見林雨桐的臉色瞬間就難看起來,就苦笑道:“我將林杏安排到學校食堂,之前她常往低頭給大家送飯,之前要求跟她結婚的那個宣傳科的科長又碰上她了。”


    宣傳科也會組織人員在地頭表演,最常見的就是快板,連常勝都聽會好些個。他還小,說話說不了長句子,大人就愛逗他。人家說‘頭——’,他馬上說‘低——’。人家說‘要用——’,他就補充說‘力——’。


    原話是:頭低,要用力。慢慢挖,莫著急。挖的深,挖的細。要求並不高,一天一畝一。


    孩子的好記性完全放在了這朗朗上口的快板上了。沒有兒歌,孩子們記得最多的就是這樣的快板了。


    因為不管做什麽工作的,都得下地頭,兩人遇上了就不算是奇怪。


    不等林雨桐說話,方雲就道:“這位科長叫陳實,四十二了。”


    比杏子大了二十歲!


    林雨桐皺眉,“她的事情不用跟我說,我不管。”


    方雲就笑:“作為姐姐,你不管。但作為領導,這結婚申請不得有你的簽字?這了解對方的情況,也是你的工作內容。”


    可以前都是你覺得可以了,直接簽了字再叫自己簽字,最多隻告訴自己一聲誰跟誰結婚了就完事了。


    “行了,誰叫你遇上了呢。”方雲低聲道,“你看她的麵子,你還不看著你哥哥弟弟的麵子。多少都得問一問的。要是她堅持,那你也盡心了。”


    林雨桐這才看那滿紙猶如小學生寫的字跡,“四十二了,年紀也不小了。以前沒結過婚?”


    “有過三任妻子。”方雲看在林雨桐的麵子上,將對方了解的很仔細,“在老家有原配,據說是已經斷了聯係二十多年了。參加革命之前,娶過一個同班同學,後來因為政|治理念不同,導致分手了。到了言安以後,跟當地的一個婦聯上發展的女同誌結了婚,可惜,這女同誌生產時難產,去世了。當時他們在下部隊,沒來得及送醫院。這也就是去年的事。”


    “子女呢?”這三任妻子,不可能沒生下一個孩子吧。


    “原配生了一子一女,要是順利長大,也都跟杏子差不多大了。第二任妻子生了一個兒子,當時分手後孩子跟著妻子。第三任難產去了,孩子倒是活了,是個女兒。因為孩子的母親是當地人,所以孩子在外祖家寄養,比常勝能小兩個月大小。”方雲無奈的道,“這個你倒是不用擔心,孩子肯定還是跟著外祖家的。”


    林雨桐倒也不是擔心這個。而是擔心這陳實的第二任妻子。什麽叫做政|治理念不合?說白了,就是夫妻兩人走入了不同的陣營罷了。這才是真正的麻煩。


    “我在原則上保留意見。”林雨桐將申請書遞給方雲,“你主管人事,大主意還是你來拿。”


    還是不想管唄。


    方雲無奈的歎了一聲,“行!我苦命。我再做做工作去。”


    送走方雲,林雨桐才將鍋裏的水蒸蛋拿出來,取了勺子喂常勝,“你說,這杏子以前看著還罷了。怎麽遇到事就跟老太太似得,就沒明白的時候。”


    “喜歡年紀大點的,自有她的道理。”四爺笑了笑,“你得承認,宣傳隊的工作要更輕鬆一些。”


    這倒也是。食堂的工作可不輕省,十個人負責幾百人的夥食,天天如此。再加上如今這做飯,大頭是水,水都走好幾裏的山路去運,真是累死個牛。但是宣傳隊就不一樣了。能寫的寫標語,能唱能說的都去表演了。要是杏子去了,最多就是熬漿糊貼標語,生產對於女同誌而言就是菜地紡線納鞋底。雖然也不得閑,但確實是輕省多了。


    “她倒是越發的長出息了。”這謀劃的清清楚楚,也不能說人家真糊塗。


    方雲走後兩天,第一個找來的不是杏子,而是安來。


    “林院長,我……”安來低下頭,腳不停的搓著地麵,“我不去遼東,也不去找林連長,我是真想上前線的。我想去晉西北……”


    “你是軍人,你請戰的決心和勇氣值得讚賞,但是還請你執行命令。”林雨桐頭都沒抬就這麽回了一句。不管是因為什麽,至少自己現在真的離不來這麽個人,她順手將講義推過去,“這是接下來一周的課程講義,我抽空會過去,但大部分還需要你講。重點我都標上去了,你多注意。”


    “林院長。”安來的手按在桌子上,“我覺得你這是對我有意見。”


    “我是將你放在更合適的工作崗位上,僅此而已。”她說著就看了安來一眼,“別叫我為難,或者我應該再找安院長親自談談?”


    嚴肅的表情,沒有什麽感**彩的眼神,叫安來有些不適應。她的嘴角動了哦東,最終隻道,“那什麽……我先回去了。”


    安來才說要去晉西,進入十二月,局勢驟然緊張。晉地的閻老西在突然槍口朝內,對晉地的工黨部隊開火,緊跟著胡綜南所部將邊區圍了個水泄不通,槍炮聲幾乎晝夜不歇。前線的傷員已經不能運回來了,根本就運不及。林雨桐連同醫院的其他幾位醫生,各自組建醫療隊,奔赴前線。


    臨走的時候,連個四爺交代一聲的時間都沒有。騎上馬馬上就要出發。


    如今的醫療箱是新設計的,叫馬鞍箱,就是能放在馬背上直接就走的。一個箱子就是一個醫生救人的全部家當。


    四爺站在門口抱著常勝,跟林雨桐擺手:“家裏不用你操心,自己照顧好自己。”


    常勝嘴一癟一癟的,掙紮著要林雨桐抱,哭的撕心裂肺。


    四爺將身上的大衣扔給林雨桐,“帶著!”連被褥都沒帶,這大衣好歹能當被子蓋。


    林雨桐叫他們回去,“小心孩子臉皴了。”


    錢妮騎在馬上已經催了:“趕緊的!都已經走了。”


    林雨桐回頭看了看還站在門口的父子倆,狠了狠心,還是打馬就走。


    騎馬一天兩夜才算到了戰場後方,前麵炮火連天,臨時的醫院就設在一座破廟裏。大冷天的,在這樣的環境下動手術,不管是對病人還是對醫生都是極大的挑戰。沒有合適的病床,就是磚瓦支著的破門板。沒有什麽所謂的無菌環境,著急了連消毒都做不到。炮彈時而打過來,這破廟的破房子被震的撲嗽嗽的往下掉塵土。正遇上這情況,大夫首先得趴在傷員身上,給傷員身上的傷口擋一擋。要是運氣不好,砸下來一塊瓦片,都得先砸在大夫身上。她以為她會想四爺和孩子想的睡不著,誰知道根本就沒時間想。一台接著一台的手術,站累了,就將傷員放在地上,她得跪著,得趴著完成手術。等仗也不是一直就不停的打,三五天的也會歇上那麽幾天的功夫。戰士都在戰壕裏睡,作為大夫卻也歇不下來,隻有等到將危重的病人都處理完了,這才能喘口氣。


    錢妮端著菜幹糊糊,林雨桐順手 接過來往嘴裏一灌,倒在地上就睡死過去。錢妮也不敢叫醒她,隻將大衣往她身上一蓋,就在一邊守著。再次醒來肯定不是自然醒的,是被炮火聲驚醒的。不到一周時間,林雨桐的雙手就生了凍瘡。零下十幾度的氣溫,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將手就這麽晾在外麵,凍了很正常。不是沒帶治療凍傷的藥,可她要做手術能帶擦其他藥嗎?這樣的環境下,可是沒有醫生用的手套的。


    她的生活裏隻有兩件事,醒了就救人,救完人立馬睡。她都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完全沒有了時間的觀念。


    等徹底停火了,錢妮說已經過了陽曆年了。四零年就這麽來了。


    回到言安,已經是小年了。林雨桐是最後撤回來的一支醫療隊,被放假十天作為修整。林雨桐自己是看不見自己,方雲遠遠的看見,眼淚都下來了。平時多愛幹淨的人,現在整個人亂七八糟的,頭發揪成一團一團的,臉上都生了凍瘡,兩個青紫的臉蛋,看著瘮人的很。


    馬停在門口,四爺站在門口笑著,然後伸手將林雨桐抱下來,往屋裏去。白元帶著常勝在灶前玩耍,孩子見了林雨桐愣了半天,都不敢認這人是誰。


    到了臥室,四爺才掂了掂林雨桐:“你現在有六十斤沒?”


    一米七的個子,瘦成了一把骨頭。


    他伸手將她亂七八糟的頭發順了順,“我去打熱水來。”


    兩盆的熱水其實就是做個樣子,林雨桐去了空間裏梳洗,臉手和腳都生了凍瘡,而且確實也太瘦了。在一麵換了衣服才出來,順便上了藥。


    四爺將被窩已經攤開了,“躺進去。最近就這麽養著。”


    林雨桐抱著他的腰:“我不在孩子鬧了沒?”


    自己在,還能給孩子添點輔食,自己不在,想來也就是紅薯土豆了。


    四爺用新毛巾給她將濕頭發包起來,“你躺著,我去帶孩子進來。”


    跟著孩子進來的還有一碗小米紅棗粥。


    她吃一口喂常勝一口,這孩子馬上‘媽媽’‘媽媽’的叫個不停,直往林雨桐懷裏鑽。“不過瞧著也沒瘦。”林雨桐摸了摸常勝的雙下巴,挑眉問四爺,他一個人將孩子帶的還挺好。


    四爺將碗都推給林雨桐:“你自己吃,他一會要喝羊奶。”


    “又給孩子弄了一隻羊媽媽?”林雨桐靠在身後的被子上,“難怪呢!”


    “我不光能把孩子養的白胖,也能把你養的白胖。”四爺白了她一眼,“我跟你說過,你自己悠著點,你看看你,折騰成什麽樣了。”


    林雨桐將粥喝了,把常勝攬在懷裏,神色卻有些悵然,“前線的條件……比想象的還要艱苦。沒穿的,沒吃的,沒喝的,還得扛著槍硬幹。一天一人一碗混著菜幹的稀飯……”


    這卻是暫時沒辦法的事情了。


    打這天開始,林雨桐就徹底的歇下了。手腫的跟蘿卜似得,也確實不太適合工作了。再不修養,也害怕真的將這一雙手給廢了。她每天就是在炕上一邊看著常勝玩,一邊給學生整理講義。四爺一天在瓦罐了燉著一隻母雞,林雨桐每天的任務就是將整隻雞給倒進肚子去。他很孩子最多就是偷摸的用雞湯下點掛麵吃。


    等到過了正月十五,凍瘡還沒好利索,但是人卻真的是胖了一圈,至少叫人看上去是有肉了。


    這天四爺出門,帶著警衛班,因此,白元就留在了家裏,幫著照看常勝。


    林雨桐也算是能下炕出來透透氣了。白元把柴火劈好了,左右瞧瞧,這才偷摸的跟林雨桐道:“林姐,你這兩個月不在,就有人朝咱們院子裏湊。”


    什麽意思?


    林雨桐伸懶腰伸到一半了,一下子就頓住了,“誰往咱們這裏湊了?”


    “說是醫科學校的學生,來了好幾次了,說是您不在,要幫忙照看常勝。”白元低聲道:“是個叫包美美的姑娘。鍾山吩咐警衛班的人將人擋住了。”


    這都是些什麽人啊?


    林雨桐想來想去也沒想起這所謂包美美是誰。但不管是誰,這樣的行為都太惡劣了,“告訴鍾山一聲,下次再有往院子裏湊的,也不用告訴我們,直接通知保衛處。不慣她們這些毛病。”


    明知道自己是去前線了,還來挖牆腳,這人什麽品行啊?別說挖到了自己身上,就是其他人身上也不行啊。


    為這個,她叫白元跑一趟,叫方雲沒事的時候過來一趟。


    方雲怎麽想也沒想到林雨桐叫自己來是為了這事。


    “這事還小嗎?”林雨桐皺眉,“這是基本的道德底線。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應該遵守的底線。你試想一下,若是男人在戰場上拚命,家裏的女人被別人誘惑,這種事情何其可悲。對的起那些在戰場上流血犧牲的人嗎?別人怎麽樣我管不著,但要是咱們的學生身上有了這樣的問題,那麽,我這一關她們就過不去。在操守評語和最終的成績上,我有發言權!”


    還給上綱上線了。


    方雲失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先消消氣。先冷靜下來,咱們以後再詳談。”


    誰不冷靜了?


    方雲壓了壓林雨桐的手:“你別急,這婚姻條例是有規定的。戰士的妻子若是要離婚,沒有丈夫的許可是不可以的。”


    但同樣也沒有明細的規定,比如一方出軌,這追責該怎麽處理吧。


    沒有法律的約束,隻靠著那道德約束的力度,肯定是不行的。


    林雨桐歎了歎,到底沒繼續這個話題。方雲就道:“如今暫且顧不到這些方麵,從去年秋天到現在,整整半年一滴雨都沒見。旱成這個樣子,今年開春要是再不下雨,我跟你說,咱們今年就等著餓肚子吧。大家都忙著背冰塊到田裏堆著,好歹等t天暖和了,能把種子種下去。”


    再說什麽就是不懂事了。林雨桐點頭,“行!那你忙吧。”


    四爺回來的時候,身上的背簍裏也背著一筐子的冰塊,全都倒到了一邊的菜地裏。


    “真旱成這樣了?”林雨桐一邊接他的籮筐,一邊低聲問道。


    “今年還是種紅薯土豆,看能收幾成。”四爺揉了揉肩膀,“一鐵鍬下去,翻出來的全都是幹土,一點濕氣都沒有。”


    其實院子裏的菜地還算是好的,至少大家的生活廢水都是往菜地上潑,看起來也還行。“那今年就不種菜了,全都重紅薯。這大半畝地收的好了,也能頂一個人一年的口糧。”今年這年景眼看是不行了。


    四爺抹了一把臉,“剛成立了水利合作社,部隊帶著群眾修水渠呢。再過兩三個月看看,要是能成,或許還能緩解一些旱情。”


    接下來的日子,盼著下雨都能將人盼出毛病來。附近的百姓開始求雨了。一村一寨的跪在龍王廟的門口,一跪就是一天。


    可到底就是不見一滴雨下來。很多人洗臉都舍不得用水,一個宿舍十多個人,也就是一個盆子底的水隨便一抹就完事了。洗澡,洗頭那絕對是奢望。


    但哪裏都能節約,就是醫院用水不能節約。這用過的繃帶這些東西都是要清洗的。所以,醫院專門得成立一個運水隊。最後沒辦法,從學校裏抽調一部分學生專門來回的運水。


    杏子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又找上門,這次直接到醫院的辦公室,“姐!我找你有點事。”


    林雨桐將手裏的筆合上,好整以暇的坐著,“我早說過,你的事情我再不會過問。”


    “不是私事!”杏子坐在林雨桐對麵,“姐!你是醫院的院長也是學校的校長,我現在還是學校的職工,我找領導反映問題,你總不能將我趕出去吧。”


    “反映問題?”林雨桐皺眉,“有什麽問題?你才在學校多長時間,又能了解多少,說的這麽鄭重其事的。行吧!說吧!我聽著。既然是來反映問題的,那麽就別叫什麽‘姐’了。叫倭林校長,或者是林大夫,再或者叫我林雨桐同誌都可以。公事公辦嘛!”


    杏子的臉上就閃過一絲難堪,“大姐!你這是何必呢?大家都沒有說什麽,這麽多人都能理解我,都同情我的遭遇,怎麽到了大姐這裏,我就十惡不赦了呢?是!我不及大姐!我也不是大哥和楊子。但是我盡力了。我也想進步,但我能力有限。我做我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難道就不是貢獻了?”


    說的還真是一套一套的。


    林雨桐扭了扭脖子,放鬆了一下肩膀:“要說公事,你就說公事。要說私事,對不起,我沒時間。”


    杏子的眼淚就下來了,這段時間她也確實是瘦了,幹瘦幹瘦的,臉也被風吹的皴了,伸出來的手上都是裂開的口子。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淚,這才道:“好!那就說公事。我是來舉報的。”


    “舉報?”林雨桐以為自己聽錯了,“怎麽?發現特務分子了?”


    “不是!”杏子幹咳了一聲,“是貪汙分子。”


    “貪汙!”林雨桐愕然,這個詞在現在絕對算的上是個極為新鮮的詞。因為太少見了。“你說誰貪汙?貪汙了什麽?”


    這兩個字一出來,在邊區可代表著重罪。規定所有工作人員,貪汙五百以上,要判五年以上甚至死刑。貪汙三百以上五百以下,要判五年以下三年以上有期徒刑。貪汙一百以上三百以下,判三年以下一年以上有期徒刑。貪汙一百以下,判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是苦役。


    別看隻有都是幾百的數額,可也不是什麽單位都有錢給人貪汙的。比如學校,從來就沒有什麽經費。自己這個當校長的手裏都沒有經手過一毛錢,誰還能貪汙?貪汙什麽?想貪汙也沒錢貪吧。學校的吃的用的,一切的東西都是定額給配給的。又不是發錢給學校,由學校采買,所以,在林雨桐看來,這根本不存在貪汙的土壤嘛。


    “林杏同誌!”林雨桐的神情嚴肅了起來,“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沒有確鑿的證據,不要隨便懷疑自己的同誌。”而且你初來乍到,周圍的人都是什麽來路都沒摸清楚,你就擅自來打小報告,是想幹什麽?這會子林雨桐也想明白了,她在學校接觸的最多的也就是廚房。在廚房做飯,那難免就會比別人吃的稍微稠一點,或者扣扣索索的弄一把米回去也都是有可能的。但為了這個來告狀,叫人怎麽說。廚房的貪汙最是難以界定。多摘了爛菜葉子撿回家算不算貪汙?將土豆爛的地方多削了一點下去算不算是貪汙。這能有定論嗎?而且,廚房那麽多人,十多個人呢,就她一個人眼尖?肯定不是!這裏麵多少肯定是會有一些問題,這個自己知道,方雲也知道。但還是那句話,不聾不啞不做家翁。治理小家是這樣,在這樣一個集體中也是這樣。因此她再次提醒杏子,“要是沒有證據,你的工作就要被調整了。”


    杏子站起來,“怎麽會沒有證據呢。隻要帶著人搜查司務長的衣服口袋,肯定能搜出東西來。這天天如此,這麽長時間,偷的東西積少成多,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林雨桐閉了閉眼睛,真想一巴掌呼過去,一個人的衣服口袋能裝多少東西,這還不能被別人看見,一把米這真不是誇張。誰要不是實在有難處,至於這樣嗎?


    杏子見林雨桐半天沒說話,就起身道:“您這校長要是不管,我就要向其他領導反映了。”


    看吧你能的!反映了能怎樣?


    林雨桐喊錢妮:“請方大姐來一趟。”


    方雲火急火燎的過來,林雨桐低聲將事情給說了。方雲眼裏沒有絲毫的意外,隻朝杏子笑道:“林杏同誌覺悟很高,大家都應該向你學習。這事我們知道了,會盡快處理。你回去先不要聲張。好嗎?我還要跟你……”本來想說‘你姐’,但看林雨桐那一臉不爽的神情,就馬上改口道:“要跟校長商量一下,才能處理。我們本著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過一個壞人的原則。在對待同誌的時候,應該慎之又慎,這點,我希望林杏同誌能理解。”


    “理解!”杏子馬上站起來,“那你們商量,我在外麵等著。”


    方雲笑了笑,沒說讓她離開醫院的話,這丫頭聽倔的,願意在外麵等就等吧。等她出去了,這才扭頭對林雨桐道:“耿大叔做的這個事,我知道。他有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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