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民國舊影(60)


    林雨桐對這位方雲提到的老耿叔, 是知道一些的。他是老同誌了,已經也是背著鐵鍋走過草地的。隻是在戰場上傷了一條腿,瘸了, 這才沒有上一線部隊去, 留在了後方。他已經四十多歲的人了, 沒有成家, 就算了一天拿一把米,能貪汙給誰去?他自己在宿舍住, 吃的都是大鍋飯,還能自己開火不成?不用說,這必然是有難處。


    方雲歎了一聲,“老耿叔是老補貼一老一小。老的呢,是附近的一個鄉親,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了。他兒子跟咱們部隊當挑夫的時候,被流彈給打傷了,沒救過來,犧牲了。媳婦帶著孩子改嫁了。隻留下這一個七十多歲的老母親, 哭兒子哭的眼睛瞎了。那一批挑夫是給咱們部隊挑糧食的, 老耿叔當時在場, 結果這人不行了, 抓住老耿叔交代了家裏的事, 希望能看顧他的老娘。等安頓下來了, 老耿叔終於找到這位老人家了, 誰知道老人家眼睛不行了, 還還收養著咱們部隊犧牲了的烈士遺孤,是個女嬰。老耿叔找去的時候,說是老太太看不見,隻能出去乞討。孩子在炕上放著,鋪炕的是草席,孩子沒鞋襪沒衣衫,那小腳小手被爛席子蹭爛了化膿都招蒼蠅了。炕邊的碗裏放著半碗米湯上麵趴著蒼蠅都酸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哪裏討要來的。他是分了他的一半口糧給老太太,但是孩子吃的跟大人吃的還不能一樣,他就悄悄的拿一把米回去給孩子熬點米湯,在糊弄點土豆泥紅薯泥,就能打孩子糊弄大了。這事食堂的同誌基本都知道。我想這事不大,也不必要弄的人盡皆知。大家也都默許了。很多女同誌還拿舊衣服給孩子改衣服穿,好歹叫孩子活了下來了。林杏才來沒多久,對這事估計是不怎麽清楚。當然了,這事本身就不對……”


    “沒什麽不對!”林雨桐用手遮了遮眼睛,“這怎麽會是不對呢?要是這樣的人咱們看見了都不管,那鬧的哪門子革命。這樣吧,你估摸一下老耿叔這麽長時間大概能拿多少糧食出去,回頭從我的糧食配額了扣了,全額補給學校。這事就這麽過去了。另外……老人家眼睛不好,回頭你帶我去瞧瞧,看能不能治。至於孩子,將我的配給糧食分一半給這孩子吧。”


    這一半差不多能保證老太太跟孩子餓不死了。再隨便弄點瓜菜,也能哄個水飽了。


    方雲看林雨桐:“你這是?常勝也還小……你這邊估計也不寬裕。”


    “但我們倆津貼多。有津貼多少都能買來一些。就這樣吧。”林雨桐朝外指了指,“至於林杏,學校不適合她,盡早的打發了吧。”


    方雲挑眉:“那我可就給她的結婚申請上簽字了。”之前托詞說她剛來學校的時間不長,這還沒幹出點什麽成績呢,就馬上要結婚,作為領導對她不了解,所以不能輕易的批準離婚。這也是看在林雨桐的麵子上擋一擋,說不得她什麽時候就回心轉意改主意了。現在看林雨桐這樣子,是真的對這的妹妹不往心裏去了。那就請走吧。也是,有這麽一根攪屎棍在,管理也是個麻煩。


    林雨桐揚聲叫了錢妮,等錢妮進來才低聲吩咐了一句,叫她裝上一袋子糧食借著上課的功夫悄悄的給老耿叔送過去,叫他補上之前的挪用的。


    錢妮應了一聲,出門看見等在一邊的林杏就撇了撇嘴,真是沒見過這樣的人。她倒是積極了,可如今呢?卻叫林姐收拾這個爛攤子。常勝都沒有細糧吃呢,有這一袋子粗糧能給常勝換多少細糧?


    杏子見錢妮利索的走了,但裏麵卻始終都沒有叫自己的聲音。一時之間就有些著急。林雨桐和方雲在辦公室裏說話,直到估摸著差不多錢妮該把糧食送過去,挪用的糧食也給補上了之後,方雲這才叫杏子進來。


    杏子拽了拽袖子,將衣服重新整理了一遍,這才推門走了進去。


    “方政|委,大姐……不是,是林校長。”杏子尷尬了一瞬,還是在林雨桐的眼神下,訂正了稱呼。


    方雲笑了笑:“坐吧。咱們坐下來說。”


    杏子見對方沒惱,不像是大姐一眼急赤白臉的,就安穩的坐過去,“方政|委,我反應的情況應該都是真實的,這個我可以保證。對待工作,我從來不會馬虎。而且,我還認為耿司務長不適合擔任領導職務,應該換一個更有責任心的人來擔任。”


    這是想當司務長了?還是個官迷!


    林雨桐連氣都氣不起來了,她不動生死的拿起筆,開始準備自己要用的講義。


    方雲沒看林雨桐,都知道她現在的表情。她跟林雨桐搭班子這麽長時間,對她這個人可謂是了解很深。她最不迷戀的就是權力。結果呢?偏偏妹子是個官迷。這兩姐妹根本就不是一類人,真的很難想象,她們是一個媽生的。“林杏同誌……”方雲的手朝下壓了壓,先不叫她說話,“你反應的情況呢,是真實的。我口頭對你提出表揚。但是呢,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想問,你說的是耿大叔每天抓一把小米的事嗎?”


    杏子點點頭:“是!是這件事。雖然每次的量不大,但是積少成多……”


    方雲笑了笑:“所以我才說你隻知其一呢。這每天拿一把米,不是偷,是有人捐出來給烈士遺孤吃的。委托耿大叔每天按量給孩子送去……”


    “捐出來?”杏子像是聽到了笑話,“這事我怎麽沒聽說?”


    “這位同誌身份有點特殊,不願意張揚的人人都知道。”方雲說著就看了林雨桐一眼,“當然了,你也不是外人。告訴你也無妨。這個捐贈的人就是你大姐,咱們的林校長。作為校長,她每個月拿出一半的糧食配給,這個你大姐不想叫別人知道,所以,還請你理解。”


    “大姐?”杏子愕然的看向林雨桐,“大姐!你這是……”


    林雨桐抬起頭,“我還以為你說的貪汙,是貪汙到他自己的肚子裏去了。如今跟方大姐求證過了,根本就不是那麽一碼事。你誤會了。事情就是這樣,我也希望到此為止。”


    杏子一下子就尷尬了起來,帶著幾分可憐兮兮的手足無措,“我真不知道……”看起來無辜又可憐。


    “沒關係。”方雲的語調很和藹,“你這種工作態度很好,值得肯定和表揚。之前你申請結婚的時候,我還說你這個同誌才來,對你的不了解,不知道該不該批這個報告,通過這件事,我發現你是個立場很鮮明,十分堅持原則的好同誌,你的結婚申請,一會兒我就批。所以說嘛,這件事其實也不是一件壞事,叫我們知道了你這位同誌身上的閃光點。”


    這話叫杏子有些驚喜:“方政|委誇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這都是我該做的。以後我還會繼續努力。”


    方雲一副欣慰的樣子連連點頭,“去吧!回去工作吧。一個小時之後去我辦公室等我,我把你的結婚申請給你。”


    杏子起身對著方雲連著鞠躬,十分的恭敬,然後才退了出去。


    林雨桐白了方雲一眼,這做思想工作的,說話真是很有藝術性。“你這麽誇她,她以後非把這當成成例。打小報告,盯著人整一些黑材料,這可是一條不歸路。”


    不能這麽傻吧?


    方雲不以為然,起身準備往外走,到門口了才想起什麽似得,停住腳步,“我說你這把糧食往外拿,跟你們家那位商量過沒有?這兩口子過日子向你這樣可不行。”


    婦女工作做出毛病了都!


    林雨桐還沒說話呢,外麵就有護士喊了:“林院長,快點,佐藤醫生請你去救急。”


    方雲趕緊讓到一邊,這是緊急手術出了岔子。林雨桐急忙趕到手術室才知道,這是給一個小姑娘做摘除扁桃體的手術。但是如今醫院沒有耳鼻喉手術器械,隻有一個開口器。這本身不是一個什麽大手術。林雨桐上手也就五分鍾就了事了。可這小小一個手術差點出了差錯,還是叫這位佐藤醫生驚出一身冷汗來。林雨桐還得安慰他,但這也確實不是醫生的過錯。這醫療器械就像是劍客手裏的劍一樣,連劍都沒有,這能說明人家的劍術水平低嗎?


    之前都弄不到完整的手術器械,更何況封鎖以後的今天。


    邊區最先進的檢查設備就是手提的x光機,這玩意林雨桐都沒機會見識過。安撫好差點出了醫療事故的佐藤醫生,都已經過了吃飯的時間了。她一邊往後走,一邊不由的想笑,怎麽也沒想到,在這樣的環境下,竟然將日語學了個七七八八,基本對話是沒有太大的問題了。這醫院以後要是再來幾個洋大夫,這俄語德語,估計也能學個八|九不離十。


    到家後隻有錢妮在做飯,四爺和孩子都不在。“是吃了飯走了,還是沒回來吃飯?”她一邊洗手一邊問道。


    錢妮給灶膛下添柴,“鍾山說是還沒回來。要是咱們等等再開飯吧。”


    “也行。”林雨桐洗了手掀開鍋蓋,鍋裏燉著土豆,邊上貼著玉米麵伴著紅薯葉子幹的餅子,她順手用鏟子翻了個麵,“糧食都送去了?”


    “嗯!”錢妮對杏子有點意見,但卻不能對著林雨桐說,“我送去以後,大家都在。也都心照不宣的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杏子回去日子隻怕不會太好過。“耿大叔說,他應該做檢討的。我說不用,叫他找方大姐談談之後再說。”


    “辦得好!”林雨桐點頭,錢妮也不是剛跟著自己的傻大妞了,如今辦事說話很靠譜,“我說,你如今這年紀也不算小了,也別挑花眼。有看上的沒?有看上的跟我說,我跟你牽線搭橋去。別總這麽單著。”


    “不急。”錢妮半點沒有不好意思,“這一結婚可就不能跟在您身邊了吧。倒不如再緩兩年。”


    姑娘家的青春就這麽兩年,還緩什麽?林雨桐就笑:“不能跟在我身邊工作,自然還有更多更好的工作交給你。留你在身邊,我用著是順手了。可這耽擱你一輩子的大事可不成。”


    “不說這個!不說這個。”錢妮直接跳過話題,“我去山坡上看看尹大哥和常勝回來沒有?這白元也真是的,不回來也不說留個口信。”


    四爺帶著孩子回來已經在半個小時以後了,“我們吃過飯回來的。”


    “吃過了?”林雨桐接過常勝給他擦了擦嘴,“在哪吃的?”擱誰家混飯了,大家都不寬裕。


    “館子!”常勝先他爸答了一聲,說完還一拍手咯咯咯直笑,“明……去!”


    明兒還想去!


    美得你!


    林雨桐逗他:“都吃什麽了?”


    “肉肉……肉肉……吃肉肉……”常勝說著,還衝著門外指一指,告訴林雨桐在外麵能吃到肉肉。


    林雨桐看四爺,四爺的手在常勝的頭上拍了兩下,“在大眾合作社。今兒邵關山來了,說是上次給的圖紙這一回廠子那邊有了大進展了。過來要請我吃飯。再加上宋凱文、銅錘還有白坤白元,一塊去了。”


    “聽說那裏的飯菜可不便宜。”林雨桐將常勝往地上一放,自己去盛飯了,“沒少叫人家破費吧?”


    “一盤子炒肉絲兩毛,一大盆豆腐蛋花湯兩毛,一盤子紅燒肉八毛,一盤子獅子頭一塊錢,一盤子饅頭十個兩毛,一共吃了五盤子。另外給常勝要了一碗肉末蛋羹,花了三毛錢。一共花了不到四塊錢!”四爺算了算,“可也是不少了。”


    大部分人一個月才一塊錢,這四塊錢絕對算是巨款。


    白元抱了一捆柴進來,“我瞧著吃飯的人也不少,大部分都是學生。我看著他們那樣三個人搭夥還是挺劃算的。一人兩毛三個人就是六毛,六毛能吃一個肉菜,一個好湯,還加一大盤子饅頭。即便吃不飽,到也能解饞。兩三個月省出來兩毛錢還是能的吧。”下回也找鍾山他們搭夥改善生活去。


    林雨桐一算還真是,“都是些精打細算會過日子的。”


    當然了,日子不精打細算實在不行啊。等到天暖和的時候,很多人的單衣已經穿不到身上了。可就算是想要縫補,以前還能一人分一尺布做補丁,現在卻真的沒有了。怎麽辦呢?大家將衣服上的衣兜拆下來,打補丁用。


    這點艱苦扛一扛也就過去了,等到秋收了,棉花下來了,紡織廠能大量生產了,也就好了。期盼這秋收,可這春種剛過,趁著冰塊融化濕潤了的土地將種子種下去了。可這一個月不見雨,兩個月不見雨,水渠修到的地方,還能灌溉緩解一二,大部分是水渠修不到的地方,就這能挑水。靠著挑水,苗倒是出來了,雖然出來的零零散散的,但有苗應該不愁長,俗話都是這麽說的。可是事實上呢?都到五月份了,一滴雨都不見。從去年夏天之後算起,這可都有差不多十個月不見一滴雨了。


    四爺抽空都會去挑幾擔水,然後用水瓢一點一點的往莊稼苗的根部澆,仔細的跟澆花似得,可不敢拿著桶直接一潑,這樣倒是幹脆了,可就算是類似,挑的水也不夠緩解旱情的。那莊稼苗葉子都卷起來了,枯黃枯黃的,再這樣下去,隻怕真的就旱死了。


    晚上回去,四爺就跟林雨桐念叨:“這大旱之後,隻怕有大澇。幾年莊稼地裏種的那些東西,是指望不上了。”


    林雨桐被這話弄的膽戰心驚,要真是如此,今年的冬天就難捱了。


    這見鬼的天氣還真沒四爺說著了。到了七月,像是棉花一類的作物好容易進入了收獲季節,可該死的盼了差不多一年的雨就這麽突如其來的下了起來。


    白元正帶著人收拾水窖,趁著這大雨能多積攢點水。正披著塑料布忙活呢,隻覺得頭上被什麽砸中了,往地上一看,全都是鴿子蛋大小的冰雹。等他反應過來,鍾山已經拉著他往屋裏躲了。林雨桐抱著常勝坐在門裏麵,四爺拿了笑褥子出來給常勝裹上,這才蹲下身伸手從外麵的地上撿了一個冰雹來。冰雹越來越大,個個都像是小孩的拳頭大。


    林雨桐看著菜園子裏種著的土豆和紅薯,心疼的直抽抽。上麵覆蓋了這麽一層冰疙瘩,這些還沒長熟的莊稼全都得凍死了。這見鬼的冰雹一下就是半個多小時。凍的人直接都將大衣取出來穿上。不管大人心裏多愁,常勝還不到犯愁的年紀,下冰雹叫他覺得非常好奇,伸著手恨不能抱那些雪白雪白的冰球回家來,撲騰著要下地出去看看。


    四爺拿著他的小手摸了摸那冰疙瘩,這小子一感覺到冷,跐溜一下就把手縮回來了,再看那玩意的眼神就跟洪水猛獸似得。孩子的可愛惹的兩人的嘴角剛剛翹起,就聽到上麵警衛班的小夥子不知道是哪一個,嗷一嗓子給哭了出來,“這狗x的老天爺!”種這點莊稼容易嗎?從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在河裏鑿冰,一點一點的運到了半山腰的地裏。好容易種子發芽了,又一點一點的挑水灌溉,有些人甚至是半夜加班加點,抹黑挑水,就怕莊稼苗活不成。現在好了,盼著雨下來,雨倒是來了,可夾著這麽大的冰雹算是怎麽一回事?誠心不給大家飯吃了。


    等冰雹停了,四爺叫林雨桐帶著孩子去炕上,“這兩天肯定冷的很,別出來了。在炕上吧。我一會回來給你們燒炕。”他往上指了指,“我先去看看警衛班的這些小子,這情緒可不行。總不至於叫他們餓著。”


    林雨桐還真就到炕上裹著被子帶著孩子玩了。她自我安慰,好歹冰雹這種自然災害局地性強,每次冰雹的影響範圍一般寬約幾十米到數千米,長約數百米到十多千米。受這樣嚴重的災害的,也就是這一溜,應該影響不了大局。等過幾天,將地收拾一下,再種上一茬秋糧。


    可這老天爺就偏要跟人作對,大風一天接著一天的刮,雨一點都沒有變小的趨勢。第二天一早,地上的冰雹都化了,但是氣溫卻低的很。菜園子早就被打的七零八落,四爺直接叫人,連著雨,將地裏的土豆跟紅薯收了。因為不到成熟的日子,個頭都不算大。尤其是土豆,大的跟雞蛋差不多,小的跟鴿子蛋一樣大小。等地裏的也收回來,比這個還小,有的簡直就跟豆子一般大小。


    錢妮洗了一碗蠶豆大小的土豆,放在鍋裏蒸,想看看這能不能吃,“這不能菜地裏的比,本身之前就受旱了,沒長起來。”


    常勝卻將這玩意當成了新鮮的吃食,林雨桐不敢給他嚐。


    大雨傾盆,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林雨桐倒是清閑下來了,因為醫院基本沒有什麽新的病患了。道路可能都不通暢了。而學校的學生們,正抓緊搶收地裏遭災了的莊稼。沒有病患,清閑了不等於沒有發愁的事情。醫院最大的愁事就是用水。接的雨水肯定是不夠醫院用,但是河水更不能用,大雨將周圍山上的土都衝刷著往河裏流去,河裏的泥沙量驟然增加。挑一桶水得有四分之一的泥。對於醫院這種衛生條件要求相對嚴苛的地方,用這樣的水清洗紗布繃帶能行嗎?再說了,即便煮一煮烘幹,可沒有日頭暴曬也不行。


    她在醫院發愁這個,四爺卻隔兩個小時就走出院子,朝山上看一眼。林雨桐被他這不安也鬧的心神不寧:“你擔心什麽?”


    “泥石流。”四爺皺眉,“早知道就該前兩天回城裏。現在也晚了,路估計都不通了。”


    嚇的林雨桐睡覺都不敢脫衣服。還專門找了方雲和安泰老爺子商量,多派人巡邏,尤其是在晚上,一看情況不對,就要趕緊預警。也正式的給醫院和學校開會,叫大家都提高警惕。


    不過好在老天還不算是太殘忍,這雨斷斷續續的下了一個多月,八月下旬的時候,終於見了日頭了。林雨桐一邊感念,終於不用擔心被泥石流給埋在下麵了,一邊又暗罵一聲,如今都八月了,種什麽都晚了。秦北的秋天短的很,再有一個月,估計都該下霜了。種的不管是什麽,不等出苗就凍死了。


    今年也就這樣了!


    這受災的麵積不小,幾乎包括了邊區的每個縣鎮。


    而緊跟著的,就是疫病。這麽長時間不見太陽,喝的不是帶著泥沙的水,就是接的雨水。部隊機關還罷了,大家都將衛生這一關把的比較嚴。但是轄區的百姓呢?


    可偏偏的,藥廠的一些藥材出現了緊缺。林雨桐隻能再另外想辦法,整天在病患堆裏,為了不把病菌帶給四爺和孩子,林雨桐又開始了不歸家的日子。跟四爺玩起了鴻雁傳書。林雨桐偶爾會寫個紙條,告訴他今天都吃了什麽,休息的怎麽樣,見了什麽人。四爺呢,差不多將信寫成了育兒日常。由錢妮和白元一天幾趟的送。


    不管什麽樣的疫病,天氣一冷,基本就算是控製住了。林雨桐給自己消毒了一遍,才再一次走進了家門。孩子是一天一個樣,之前說話還不利索,如今跟蹦豆子似得,說的挺溜的。鍋裏燉著羊肉,那香味直往人鼻子裏鑽。“誰這麽早就殺羊了?真舍得!”


    白元在下麵添柴火,“冰雹砸傷了不少羊,有的能治好,有的治好了,看起來像是受驚了,也不怎麽長了,可不就殺了嗎?這段時間羊肉的價錢都降下來了,生生便宜了兩分錢。”


    四爺直接掏了十塊錢給白元,“看誰家有羊皮,買幾張。給你們一人弄一雙羊皮靴子。”從去年到今年,沒發過一雙鞋。白元這麽大的小夥子,腳趾頭都是在外麵露著的。


    可這十塊邊區幣給白元,轉臉這孩子苦著臉就回來了,如今這十塊錢能買的東西實在是有限,“我問了,就能買幾盒火柴的。”


    林雨桐和四爺傻眼,那自家這錢算是貶值了?


    四爺就笑:“我心裏還說,這錢不能留,能花的趕緊花。”肉啊,蛋啊,隻要有賣的,就一定去買,為的就是將手裏的錢給花了。物價飛漲,錢留著越來越不值錢了。沒想到這貶值的這麽快。


    但緊跟著,四爺和林雨桐‘漲’工資了。原先是一份差事津貼五元,現在票麵大了,改成五百了。林雨桐一個人兼著三份差事,所以一個月津貼一千五,四爺那邊不知道都兼職些什麽,反正一個月是三千五百,兩人的收入,那絕對算是高的了。但這依舊沒有太大的作用,因為糧食供給,機會都減半了。蔬菜沒有,油也沒有。不是不給配給,是因為真的沒有。大家都沒有。林雨桐這次是說什麽也不攢錢了,發了津貼遇到周末,就抱著孩子和四爺一起,將錢趕緊花了了事。換成吃的,不管是什麽吃的,都比拿著這幾張票票踏實。


    不管再艱難,這街上該做買賣的還做買賣,常勝指著人家賣油糕的攤子,然後抱著四爺的脖子就耍賴,聞見那味道哈喇子直接都蹭到四爺的肩膀上了。這丟人又可憐的小模樣,叫四爺鼻子都酸了,“吃!咱們常勝想吃什麽爸爸就給你買什麽。”


    於是一家三口連帶這錢妮和白元占了一張方桌,要是五十個油糕。


    林雨桐瞪眼看四爺,四個大人加一個孩子,要五十個油糕,有沒有搞錯,這玩意能吃完嗎?


    結果一端上來,林雨桐覺得自己肯定會膩煩的感覺全然沒有來,她一口氣就幹掉了五個,居然還不足興。四爺似笑非笑的看她:“覺得好吃了吧?”


    林雨桐嗬嗬直笑,這玩意即便是普通人的日子曾經也是一年想不起吃一次的。四爺將盤子往白元和錢妮麵前推:“趁熱吃,不夠再要。”


    白元才不跟四爺客氣,跟著的時間太長了,跟一家人也沒差什麽,四爺才一說,他立馬就招呼老板:“再加五十個!”


    這個吃貨!


    林雨桐都不好意扭臉朝四周看,四爺就笑:“你看吧。周圍沒人笑話。”


    路過的人,聽到的人,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但舍得過來吃一個的還真是少有。


    等著下一鍋油糕的時間,林雨桐一邊給孩子擦手上的油漬和嘴角的糖稀,一邊四下裏打量。這個小攤子是臨時支起來的,也就放著這三張椅子。緊挨著自己這一桌的,坐著兩個人,一看打扮就知道是附近的老鄉,羊皮襖早早的上了身。這兩人麵前什麽吃的也沒放,看那連腳也擱在凳子上的做派,怎麽看怎麽像是二流子。見林雨桐看過去,這兩人本來聲音不大的說話聲,這次還越發的大了起來,好似在專門吸引人的注意力。


    那個年輕些的,也就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一雙眼睛不老實,滴溜溜的亂轉,跟邊上拿著旱煙袋的中年漢子道:“你是巫神,我今兒請您,就是跟您說說家裏的蹊蹺事。”


    那中年漢子將煙袋鍋子往椅子腿上一磕:“你說嘛!請不請吃飯,這都不打緊。鄉裏鄉親的。”


    那小夥子就一副故作神秘的樣子:“我跟你說,我們村子最近鬧鬼呢。”


    這聲音不高不低,正好叫周圍的人都能聽見。對‘鬼’這東西,大家心裏多少都有些敬畏。


    林雨桐看了四爺一眼,四爺輕輕的搖頭,示意不要說話,慢慢的聽。


    這小夥子卻越說越邪乎,“我們村子,一到晚上,聽不到半點人聲,連狗叫雞鳴聲慢慢的也沒有了。我們幾個就想看看是怎麽回事,大家晚上聚在一起,想著商量個對策出來,要不然弄的人心惶惶,娃娃們晚上抱著媽睡,都不敢撒手。連小夥子都不敢夜裏起夜上廁所。兩口子擱在屋裏說話,都得悄聲的,就怕驚動了什麽。這不成個事嘛!我們聚在一起,給廟裏的神位磕頭,想著總能保佑一二。誰知道……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那桌子下鑽出來一個兩寸大小的小鬼,我隻能說是小鬼,因為影影綽綽的,我也沒看清楚是個啥長相,就是個小人樣子的人,從桌子底下給鑽出來,然後上了香案,附在了神龕上。我們當時都嚇壞了,這神佛都不頂事了,這鬼連神仙都不攔不住。我是嚇怕了,想著這也不是個辦法,要不然一個人在家裏都不敢睡覺了。第二天就大著膽子,去隔壁村我老舅家牽了他家的大狼狗來作伴。你猜怎麽著,半夜裏,我先是聽到院裏有啥落地的聲音,緊跟著就聽見狗叫聲,我嚇的不敢動,我心說這是狗逮住什麽了吧。誰知道這狗吱吱吱的叫了兩聲,夾著尾巴從門縫裏的狗洞鑽到屋裏來了,自己個蜷縮在牆角一動不動。我這才給嚇毛了,蓋著被子,連頭都蒙起來,好容易挨了一夜。等到早上起來,您猜咋的了?我家的院子裏,有許多女人的小腳印。我順著腳印往出找,村子裏很多人家都發現了這個腳印。腳印從村裏的巷子裏穿過,一直到了崖邊,才不見了。我就想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這小夥子的一通講述,周圍變的安安靜靜的。就連林雨桐都覺得渾身的汗毛像是炸起來一樣,想來別人的感觸就更深了。


    就聽那位被小夥子稱為巫神的中年人,沉默了良久才輕飄飄的道:“這個鬼啊,我還真知道。這叫紅鞋女鬼!”


    這話一出,那小夥子還沒說話,在一邊旁聽的一個婦女就接過話,她一拍大腿,“還真有鬼啊。我們村上劉三的媳婦被血腥鬼纏上了,第二天起來,好好的流了一炕的血,我說是血腥鬼,婦女主任還說我迷信。這哪裏是迷信嘛!巫神都這麽說了。”


    這話才一說完,就立馬有人接話道:“我們村裏也不太平。好些家的祖墳都沒動過,還有新墳上的土都是被人動過的。哎呦,我們也都說這是出墓鬼,可就是沒人信,還開會說我們搞封建迷信。這橫不能我們一個村封建迷信吧。大家不都是遇上了。今年風不調雨不順,什麽妖魔鬼怪都出來了。”


    不少人都認同的跟著點頭。


    四爺見白元和錢妮都吃好了,還剩下幾個,用油紙包了給常勝帶回去,他起身掏了錢結賬,一手抱起孩子,一手拉了林雨桐就走。


    “你說,這是閑漢沒事折騰事來回鬧鬼製造恐慌呢?還是真有什麽別有用心的人懷著見不得光的目的?”林雨桐借著給孩子擦嘴,湊在四爺耳邊低聲問了一句。


    “說不好……”四爺回頭看了那兩人一眼,似乎要記住他們的長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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