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大清(19)


    疼嗎?


    十爺從來沒有這麽疼過。這要是叫他選擇,他寧可選擇這種由身體帶來的尖銳的疼痛。長這麽大……不!不是長這麽大!都胡子拉碴了還長什麽大, 是老了!這一輩子都過了一半了, 才知道人的心原來可以那麽疼過。


    真的!額娘去世的時候他年紀不大, 正是不知道什麽是害怕的年紀。那時候難過嗎?肯定是難過的。可那時候真不知道什麽是難過,什麽是心痛,什麽是丟了半條命。皇阿瑪去的時候, 傷心嗎?傷心!是真傷心。可別的事情多了, 老八沒上去老四上去了,他忙著想以後怎麽辦了,顧不上傷心了。等顧得上了, 可那種感覺再也找不回來了。


    可輪到博爾濟吉特氏的時候, 怎麽能這麽難過呢?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意思。她漂亮嗎?跟漂亮實在沒關係。眼睛不大, 單眼皮, 塌鼻子。那皮膚吧,年輕的時候還顯得健康有活力, 可如今也都老了,病重能收拾的多利索。可就是這麽一個女人躺在那裏, 他竟是怎麽看也看不夠。一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張臉了, 心裏一抽一抽的疼, 就像是一瞬間把自己的精氣神都給帶走了。想起來都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兩人吵吵了半輩子。說吵吵都是客氣話, 惱上來動家夥的時候多了。他恨過惱過甚至詛咒過, 吵起來的不止一次的喊過, 遲早要休了這個女人, 換個可心的福晉。可到頭來呢,夜裏睡不著坐在他的病床前的時候不止一次的後悔過,大嘴巴的在自己的臉上抽的啪啪響。怎麽就不知道讓著她呢?那會子他就想,隻要你能好,隻要你能好要我怎麽著都行,隻要回家的時候家裏能有個一邊對自己噓寒問暖,一邊又甩著鞭子的女人。


    這會子耳朵被咬的生疼,眼淚卻比剛才流的還凶了。他伸出胳膊將瘦的隻剩一把骨頭的女人緊緊的匝在懷裏。十福晉一下子就頓住了,這人是不是傻了,被咬了不是把人推開,卻反而抱的更緊了。


    “放開!”十福晉推了一把,渾身無力根本就推不動。可身子朝後一撐還是察覺到了異樣,一滴一滴溫熱的液體滴在脖子上,順著肩窩留到了胸口,意識到這是什麽的時候隻覺得心口滾燙滾燙的。


    林雨桐瞧著都心酸的很。心想這曆史上的十爺也算得上是個苦命人了。幼年喪母,中年喪偶,到了晚年嫡子弘暄也比他死的早。三大悲事都叫他給碰上了,哪怕貴為皇子,可這些苦難該受的一點都沒比別人少。


    見人家夫妻如此,林雨桐招招手,帶著五福晉九福晉連帶裏麵伺候的都出來了。出來後對四爺點點頭告訴他人已經沒有大礙了。


    四爺當即就留了五爺在這裏看顧著,又將太醫都留下了,這才帶著林雨桐走。


    剛到大門口,就碰上下馬的十三。十三對宮裏的消息對靈通,得了消息扔下手裏的事情就來了。


    見十三在雪地上就要行禮,四爺趕緊攔了,“進去看看就回去吧。沒事了!”


    十三忙著應了。


    林雨桐才道:“弟妹就在這幾天了,你在府裏照應著吧。”年紀也不小了,生孩子可不得有人守著。


    送人出來的五爺都感慨,誰能想到老四登基以後是這樣呢。說真的,比皇阿瑪操心的都多。弟媳婦病了,這樣的天出來了。弟弟家添孩子還連帶給記日子的。皇阿瑪那時候問問他誰家到底有幾個孩子,誰家的孩子叫什麽,老爺子一準不記得。


    兩人站在門口看著帝後二人騎馬帶人又回宮了,這才往後趕,可還沒做穩了,哥幾個一個一個的都來。就算是消息滯後一點,這會子也都到了。


    三爺年紀大了,略坐了坐就回了,連老十都沒見。


    七爺露了一麵,他是有事忙呢。直隸邢台縣縣令報,在邢台縣境內出現了一個所謂的順天教,因為供奉的是真空老祖,所以懷疑它是羅教的一個分支。這種事情哪裏甘油絲毫的馬虎,而且還在直隸,京畿之地哪裏容得下這等邪魅鬼祟。見老十這邊是真沒事,跟老五說了一聲,“……就不見老十了,弟弟連夜得出京一趟……”


    五爺連問都不能問一聲,誰不知道七爺如今幹的都是秘密差事。連忙叫人將人送走了。這邊十二來了,他也就客氣了幾句。反倒跟後來的十四說的熱鬧。


    十二走的時候連個出門送的人都沒有。他一個人站在雪夜裏很久,最後卻慢慢笑了。皇阿瑪在世的時候,十三十四這些比自己小的都跟著折騰呢,為什麽自己就不行?都是一樣的出身,誰又比誰差了。


    十爺把福晉安置好,叫太醫瞧了,說是否極泰來,小心養著就是了。他這心裏一鬆,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十福晉翻了個身麵朝裏躺著去了。他這才有功夫出來,出來的時候就老十四在外麵坐著呢。


    “五哥前半夜都在,我來了才叫他歇著去了。”老五年紀也不小了,熬不住。


    十爺摸了一把臉,沒出來他也知道,進進出出的,外麵熱鬧的很。這些兄弟該來的都來了。打怎麽也沒想到守在外麵的是老十四。


    兩人之前因為老十四撬了老八的牆角的事,鬧的很有些不愉快。但曾經有好些年兄弟倆就算是不焦不離孟,但那也是整天混在一塊的。十天裏倒是有八天在一處。如今時過境遷了,十爺搓了搓臉,叫人拿酒來。也不要菜,兩人就跟二杆子似得,雪天裏做在走廊裏,一人一壇子酒誰認慫誰孫子。


    十四說十哥你也別怪我,也別覺得就你八哥最親。今兒可是哪個兄弟都來了,就老八不見露麵。


    老十說誰說八哥最親了,最親的是我九哥。今兒是我九哥沒在,要是我九哥在……我誰也不喜歡。


    十四說你就是一張臭嘴,兄弟們全叫你得罪了。你就跟你親九哥一塊過日子去吧。


    老十說你的嘴不臭?咱倆誰也被笑話誰!要不是上麵坐的是你親哥,太後還好好的活著呢,你才是那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你哥還不待見你,我好歹還有我九哥呢。


    兩人對噴完了半壇子酒又都下去了,下麵的人剛要把兩人勸開,結果不知道說了什麽兩人又抱在一起哭上了。


    老十說十四啊,聽哥一句話,別尥蹶子了,老四人不錯,對你已經夠寬容了。乖乖回去當差吧。給誰賣命不是賣啊!老爺子明顯這是看不上咱們,這怨不到人老四身上,咱得講道理。


    十四說十哥啊,我是親弟弟,就算是我是混賬王八蛋,我親哥也不會真讓我餓死,該有我的一分都不會少了。但你不一樣啊,你也別隻認你九哥了。出了事,老四二話不說來了,這就行了。對你這麽個處處給他添堵的兄弟,今兒做成這樣就夠意思了。好歹是九五之尊呢。所以,老四這個哥你得認,死皮賴臉的貼上去也得認……


    兩人‘老四’‘老四’的嚷著,嚇的伺候的一個個的都白了臉。這要是叫上麵知道了,一個不敬之罪下來了。主子們最多不過申斥,可他們這些聽著的可就得把脖子洗幹淨等著砍腦袋了。


    於是趕緊叫人請了在客房歇著的五爺來。


    五爺剛合上眼,就又被吵醒了。結果過去一看,哥倆大冷天的一人抱著個壇子,喝的五迷三道的,嘴裏什麽都敢往外說。


    他這會子不想著罵這倆貨,心裏卻把老九罵了個死臭。要不是為了老九,他才懶得管老十這檔子事。剛才瞧著還可憐,這會子又開始混了。


    “五爺,您看這怎麽著啊?”伺候的低聲問五爺的意見。


    “分開!”五爺一擺手,“誰的主子誰伺候!不管用什麽手段把人分開拖回去。”


    被人一拉扯,哥倆一個喊著‘十哥’,一個喊著‘十四弟’,聲嘶力竭的跟白娘娘跟許仙生死離別似得。


    這個糟心勁。


    不知道是不是十四那天晚上的話起了作用,老十最近特別乖巧。每天按時上朝,上完朝就來上書房。人家也不給四爺添亂,四爺批折子他就在一邊研磨,四爺見大臣他就自覺地給大臣們上茶,然後就霸占了蘇培盛平時休息的角落。不聽也不說,最多就是把林雨桐給四爺準備的點心和零食不見外的吃了點。


    蘇培盛都快哭了,這都快把他的活給搶了。


    連著纏了四爺五天,四爺就受不了了。這位是四爺上廁所都會守在門邊的那種人,順杆爬的厲害。四爺原本打算叫他過完年去蒙古處理點事,結果現在壓根就打發不了他。


    怎麽辦呢?


    四爺從炕桌上找出一個折子出來,順手就給老十扔過去,“你先看看。”


    十爺一伸手就抓手裏了,嘿嘿笑著翻開,看完就懵了,“福壽膏?”福壽膏怎麽了?


    “查!”四爺說著就抬起頭,臉上難得的嚴肅起來,“往根子上查!誰產的?誰運的?誰賣的?統統給我往清楚的查!”


    十爺懵了一瞬,莫名其妙的道:“查了……之後呢?”


    之後?


    四爺渾身都變得冷肅起來,“一旦差事,殺無赦!但凡吸食者,當官的罷官,襲爵的免爵。不管爵位有多高,不管官位有多大,不管是滿人還是漢人,隻要沾了這東西,一律送戒|毒|所強製戒|毒,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十爺的手一抖,老十上台後盡管派了那些小崽子查貪官了,但這麽明確的表示要殺人,還是第一次。


    可是為什麽呢?


    福壽膏這玩意,他抓住了一個重點詞,“戒|毒?”


    那玩意是毒?!


    十爺驚悚了!要知道,屬國每年將這玩意當做最高檔的貢品進貢給皇室的,皇上每年兩百斤,皇後每年一百斤。這是嘛意思?這是說這些屬國沒安好心啊!這是想謀害大清皇室吧。要知道,正因為這是貢品,所以在民間的價格格外昂貴。也正因為貴,好些人都打這玩意的主意。從藩屬國走私,他都有所聽聞。而且這怎麽說呢,皇室中有好幾位老王爺都好這一口。官員中有人抽嗎?肯定有!


    瞬間手裏的東西就燙手起來了不確定的問:“真查?”


    四爺沒理他,擺擺手叫他滾蛋。


    十爺就真的滾了,可滾了之後該怎麽辦呢?他真麻爪了。溜達回家先看了看福晉,福晉吃了藥睡的正打呼嚕呢。他又悄悄的退出來,想了想還是找了十四。


    十四這會子正在書房看青海來的信呢。下麵報說老十來了,他還愣了一下。哎呦這位哥哥登門也算是稀客。將人迎進來,十爺半點都不客氣,實實在在的來問老十四的意思,“……這福壽膏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咱們也沒用過,但太醫確實用這些東西入藥,如今老四……不是!如今萬歲爺說是du就是du 吧。可這牽扯到的宗室可不少,這麽折騰下去,怎麽著啊?是要出事的!真能這麽幹?”


    十四白眼一翻,“十哥你怎麽這麽實在!你管人家那些事呢?愛誰誰!削了他們的爵位有怎麽樣?不該啊!你也不想想,這宗室如今有多大,光是咱們這些兄弟一個個的將來不是親王也是郡王,王爺一大堆的。這就已經不少了。萬歲爺還放了一批小崽子出去,這些個個都是奔著爵位去的。這都是咱們家的孩子,都是皇阿瑪的孫子。如今論起來,他們可都是遠宗了,咱們才是近枝。不把遠宗給打發了,這京城光是王府就得占一半,也忒不值錢了。查就查唄!還怕得罪人?查了他們咱們兄弟都記你的情分。旁的不說,將來你家的弘暄繼承了爵位,弘參怎麽辦?隻要有本事,萬歲爺估摸著不會舍不得貝子貝勒銜的。”


    十爺聽的直撮牙花子,要麽說老十四跟老四是一個額娘生的呢。這要說損,那損起來也真是沒誰了。之前他就沒這麽想過,可叫老十四這麽一說,還真是!多踢出去一個,下一輩的侄子就多一個機會。要不然這宗室太龐大了,萬歲爺隻怕不會輕易再往外許爵位了。


    可這想辦法削爵位就削爵位唄,什麽辦法不行?怎麽偏偏想了這麽個損招呢?吸口煙整這麽大的罪過!


    十四用胳膊捅了捅十爺,低聲道:“咱倆關起門來說話,老四這性子可是夠龜毛的。但這人有一點好,那就是說什麽就是什麽。他說這福壽膏有問題,還真說不來這東西真是有大問題。”


    十爺愣了愣,不得不說十四這話有幾分道理,他也放低聲音,“那你的意思呢?”


    十四兩手一攤,“你的差事,我說什麽?”


    十爺洗耳恭聽的結果就聽了這麽一句,得!又是個滑不留手的。


    等把十爺送走了,十四才重新拿起青海那邊送來的消息,“嗬嗬……叫爺給你拿主意?也就老九信你是個憨貨!”叫十四說,老十在這些兄弟裏實在算得上是一號人物了。裝傻充愣扮豬吃老虎他玩的比誰都溜。


    心裏暫時放下老十說的事,他將信又重新看了一遍,眉頭就緊跟著皺起來了,看來年羹堯這事得盡快了。青海那邊鬧的厲害,撐得過年底也撐不到明年開春,該準備的可是得準備了。


    這麽想著,就要提筆回信。可想了想還是將筆放下了。老十說的對,老四對自己確實是不錯。再說了老十都能拉下來進宮死纏去,自己怎麽就不能去聯絡聯絡感情去。


    這麽想著幹脆叫人伺候梳洗,準備進宮去。


    正泡在浴桶裏泡著呢,完顏氏連通報就沒通報就直接進來了。十四嚇了一跳,身子往水下一縮,“怎麽跑過來了?有什麽話不能叫人通傳?”


    完顏氏朝十四露在外麵的肩膀一瞧,不屑的撇撇嘴,才歇了半年,身上的肌肉都軟塌塌的了,好像自己多稀罕看似得。她一臉嫌棄的拿了毛巾轉到十四身後抬手就給搓上了。


    十四疼的咬著牙,“到底想怎麽地?趕緊說話。”


    “你要進宮去?”完顏氏在胳肢窩那裏又狠狠的搓了一下,問道。


    十四半邊身子都往回縮了,“不進宮這大冬天一大早的爺折騰什麽呢?”


    完顏氏白眼一番,順手將澡巾往浴桶裏一甩,濺了十四一臉,她也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爺不耐煩?我還不耐煩呢!一天天的貓在書房家裏的事你是半點也不管。”


    “家裏的事?”十四順手拿了搭在一邊的毛巾將身胡亂的擦了,才從浴桶裏出來,“家裏有什麽事?不是有你呢嗎?上次你非叫我問額娘要不要給咱們府裏也修個院子,說不得額娘什麽時候想來住兩天呢。好吧,我去問了。額娘把我噴回來了。說我辦事不靠譜。你這會子又想幹什麽?”


    完顏氏手都癢癢了。不識好人心的玩意。別人的母妃都要接出來了,自家的額娘是太後,有皇上養著呢也沒錯。太後的意義不一樣不可能出宮這誰都知道。但誰叫你去問太後了。要問也是問萬歲爺啊。要是萬歲爺體恤太後,覺得太後悶在宮裏一輩子,想出來偶爾走動走動也未嚐不可。那出來哪有去另一個親兒子那裏更好的去處的。不用住,哪怕出來吃頓飯呢,也叫萬歲爺知道你有那份孝心呢。結果你不問該問的人,直接去問太後。太後能怎麽說?說我想出宮去住?那別人不得說萬歲爺和皇後不孝順。這事太後能主動提嗎?真是豬腦子。這會子還有臉怪自己。


    憋著這口氣跟這人是辯不清楚的。


    “行行行!不提這事行了吧。過去了就不提了。”完顏氏的拳頭鬆了緊緊了鬆,“你這也回來快一年了,府裏的孩子你也常見,你就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什麽不妥?


    “兒媳婦歸你管。”十四將衣服穿好,拿了邊上溫熱的茶喝了一口,“這事你別跟我說。”


    誰跟你說這個了?


    “你就沒發現你家的閨女大了?”完顏氏能氣死,這些年不著家回來是半點也不管。


    閨女大了?


    十四愣了,“多大了?”他真記不住。


    完顏氏自己沒閨女,但對庶女要是不盡心,估計太後就得惱了,再說了都到這年紀了,不過一副嫁妝的事,自己總得把自己的本分盡到吧。“三格格四格格是一年的,今年都十八了。五格格小了一歲,也都十七了。”三格格五格格是舒舒覺羅氏生的,四格格是伊爾根覺羅氏生的。如今這是趕上孝期了,遲點就遲點。可這總得提前把人定了,等出了孝可是半點都不敢耽擱得把閨女給發嫁了吧。


    都這麽大了!


    十四愣了愣,“這年紀……也還行吧。皇家的女兒本就嫁的晚。”


    嗬嗬!


    完顏氏掏出帕子閑閑的拂了拂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塵,“不晚就不晚吧。”你高興就好。反正又不是我閨女。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上心不上心的與我何幹?


    看著完顏氏轉身就走了,十四還真有些傻眼。你別把話說一半啊!接下來是怎麽著?找額娘?還是跟萬歲爺說?


    一直都進了宮了,十四還沒拿定主意。孩子這種東西,誰家的也不是多餘的。姑娘家在家裏呆著,當阿瑪的沒有嫌棄的。隻要養得起巴不得不出門子呢。可這不行啊。


    見了四爺先說正事,將青海那邊的大致情形說了,“……嶽鍾琪……嶽飛第二十一世嫡孫,嶽飛三子嶽霖後裔……此人……其才幹人品皆在年羹堯之上……可托付大事……”


    四爺見十四沒將他的嫡係部下往上舉薦,倒是多看了十四兩眼,認可十四的話,“……就按照你剛才說的意思回信……”


    十四心裏一鬆,幸虧穩住了,要是真敢貿然推薦他自己的人,估摸著自己今兒就沒那容易過關了。


    從禦書房出來他才回過神來,完顏氏說的事又給忘了。現在去後宮找額娘?還是算了,上次已經被噴了一回了。老太太現在脾氣硬的很呢,隻說她要頤養天年,有什麽事叫自己找哥哥嫂子去,她是不管的。還是親額娘呢,狠心著呢。


    哥哥那邊還是算了,忙著呢。轉身往裏麵去,找皇後算了。這事皇後管起來才理所應當嘛。自己幹嘛要操心。想起來完顏氏也是,這宗室女嫁人可不都是指婚呢。這麽急巴巴的打發了自己來,好像自己有多迫不及待的嫁閨女似得。


    十四求見的時候,林雨桐正在看各位太妃出宮要帶的東西和名單呢。再看看都該賞些什麽叫帶出去。


    聽說十四來了,她放下手裏的東西,叫張麒麟把人請進來。


    原本以為就是來請個安的,誰知道十四這麽幹脆,“……那三個丫頭的婚事就拜托皇嫂了,您看著好就好……完顏氏的意思大概是想叫咱們提前有個譜,好打聽打聽那邊的情況……”


    說的是指婚的事。


    林雨桐心說,完顏氏才不會費心去打聽呢。隻怕是閨女留的大了,如今還在空裏擔著呢。這一茬要出嫁的皇家格格多了去了,這是怕好的都指給了別人,他們家三個沒趕上好的,到時候老十四再怪她。


    可這事林雨桐能怎麽說呢?


    她更幹脆,“你跟弟妹相看就行。瞧著哪家的後生好,兩家說好了,到時候叫萬歲爺指婚就是了。”


    嗯?


    十四眨巴著眼睛看林雨桐,這是什麽意思?這是說我家的三個閨女不用撫蒙了?


    這個恩典好像有點大!


    他想問一句,您給我哥他商量了嗎?


    張起麟在邊上默默的搖頭,那是真沒商量。皇後如今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林雨桐不跟他廢話,太妃出宮這是大事。一個月裏的吉日也就幾個,都擠在這幾天裏,車馬調動人員安排,事情多著呢。見十四還不動,就問:“還有事?”


    十四搖頭,沒事!真沒事!他就沒見過辦事這麽敞亮的娘們。


    回去後還跟完顏氏念叨:“瞧瞧四嫂,再瞧瞧你。四嫂說話那叫一個敞亮,再看看你,心眼多的你。不就是三個丫頭不是你肚子裏爬出來的,你到處避嫌嘛。你看看四嫂,說決定就決定了,半點都不含糊。”


    “那是萬歲爺信她。”完顏氏斜眼看他,“你要信我,這三個丫頭的婚事我來相看?”


    十四脖子一梗,“你看就你看!”說著就走,“那你相看吧,看好了爺去請旨賜婚。”


    這下輪到玩鹽水傻眼了,她恨不能給自己倆巴掌,叫你多嘴。


    十四心裏笑,叫你相看你才不敢馬虎,就是差也差的有樣。她那人,嘴跟刀子似得,可真沒那麽狠的心腸。


    完顏氏覺得她煩,都快煩死了。大齡待嫁庶女,還一連三個。上哪找合適的女婿去?能不煩嗎?


    可誰又不煩呢?


    三福晉拿著鏡子看著眼角的皺紋,“我這都要娶孫媳婦了當太婆婆了,如今又得重新開始學著伺候婆婆當媳婦……”這都是什麽命?


    三爺最見不得三福晉說這個,一聽她抱怨就馬上懟道:“不耐煩了?哪裏耐煩上哪去!”真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過慣了,一點委屈也受不了。再說了,伺候婆婆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怎麽就委屈了?抱怨什麽!打從六歲離開額娘住到阿哥所,四十多年過去了,終於又能跟親媽住一起了,那種小心情告訴福晉這婆娘隻怕也理解不了。要麽說還是解語花好呢,昨晚跟自己談天談地談親媽,人家年紀小,可人家懂理啊!小聲音說著替自己高興,說的自己真是高興加高興,早上一睜眼心情都是明媚的。可一間福晉,這什麽好心情都沒了。他的臉一下子就落下了,“今兒額娘出宮,你別找不自在我跟你說。其他時候爺可以不計較,但這回不行。以後咱們什麽都好商量,隻一樣,額娘要是有半分不順心的,可別怪爺不顧半輩子的夫妻情分。”


    三福晉背過身翻了個白眼,自己也就是抱怨抱怨,難道連這個也不知道。說句不怕忌諱的話,榮太妃還能活幾年?


    兩口子默契的都不提起這個話題,最後檢查了一遍早就準備好的院子,這才進宮去接人。


    到了宮門口,就遇見了老五兩口子和老八兩口子。


    當年的四妃,德妃在宮裏成了太後,剩下的三妃出宮自然是排在其他妃嬪的前麵的。老五接的是宜太妃,老八接的是惠太妃。


    跟老三和老五兩家的喜氣盈盈相比,老八這邊就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進了宮門,有肩輿轎輦,但三家都沒人用。今兒是接人但也是謝恩的,連這點誠意都沒有?


    其實四爺和林雨桐真沒計較這些虛禮的心思,可惜沒人信。


    早早的,四爺和林雨桐就在太後這裏等著了。


    太後這半年身體養的不錯,許是心寬體胖的緣故,很有些發福的跡象。四爺叫人做了台球和克郎球來,給太後消遣,但這兩樣東西,太後玩的時候真不多,倒是弘晝時不時的竄過來玩。後來四爺叫人做了保齡球,太後才慢慢玩了起來。兩人過來的時候,太後剛運動完,一身短打裝束,臉上再沒有之前鬱鬱之色。


    對林雨桐尤其親熱,可能是知道了不叫老十四家的閨女撫蒙的事吧。


    一起吃了早飯,四爺自己拿刀削蘋果,切成塊給老娘一塊老婆一塊,默默的在一邊聽婆媳倆說話。


    林雨桐跟太後笑道:“三爺那裏好說,就怕五爺將宜太妃接回家,九爺回來要鬧了。又是去給萬歲爺辦差去的,回家不見額娘真敢來宮裏找萬歲爺賠,您信不信?”


    太後就笑,“信!怎麽不信?老五厚道,讓著老九呢。”說著,還拍了拍林雨桐。


    是想說你們兩口子也厚道。不是讓著老十四,她的日子也不能這麽舒心吧。


    林雨桐抿嘴笑,太後就接著道:“也別怕老九鬧,有他額娘看著呢。有兒子爭來搶去是當額娘的福氣。”


    四爺又遞了塊果子給太後,“那回頭兒子叫十四弟進來罵一頓,問問他怎麽不跟朕搶額娘呢?”


    太後剛想說,十四不敢,十四之前說了要不要出去住,是自己給攔了。可一抬頭,就看見老四眼裏那絲還沒消失的笑意,她當時就怔住了。老四這是故意這麽說,逗自己玩呢?四十多年了,母子倆相處一板一眼的,哪裏見過這樣的老四。


    她的眼睛馬上就濕潤了,是她這個當額娘的錯過了嗎?


    四爺垂下眼瞼,“這是怎麽了?真傷心了?那朕可真打十四板子了。”


    太後這才笑了,嘴角慢慢翹起,笑意從嘴角一直蔓延到眼底,“打!狠狠的打!著實該打的很。”


    說著她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幾十年的隔閡好似在這一瞬間就消失了。


    屋裏伺候的十分捧場,平嬤嬤過來添茶,見了就道:“老奴可真得為十四爺叫屈了。十四爺捧著孝心來是誰三兩句話把人給罵走了。老奴看啊,這世上偏心的額娘除了太後娘娘再沒別人了。”


    這是說太後偏著的人是四爺。


    說說笑笑的誰也不當真。好一會子四爺才道:“您要是悶了,想出門就叫十四帶您出去轉轉,不打緊的。就是想去十四那裏住幾天也沒關係……”


    太後擺擺手,“我才不去。那兩口子跟你們兩口子不一樣。住過去什麽都不用幹,整天得忙著替他們倆斷官司。”別看在宮裏住了一輩子,有什麽事是自己看不明白的?這些太妃出宮了,看似跟兒孫團聚是好事。可真出去了,未必就真能享清福。家家都是兒孫一大堆,嫡出的庶出的,孫兒得娶媳婦,孫女得嫁人。兒孫一多這事就多了,這個得的多了,那個得的少了,你爭我搶的沒個消停的時候。你說這是管該是不管?管吧管不過來,不管吧哪裏就人心?想到這裏她就不由的搖頭,瞧著吧,興許熱鬧在後麵呢。


    這邊正說的熱鬧,三位太妃就過來此行了,身後跟著兒子媳婦,是來謝恩的。


    太後沒叫行禮就趕緊給賜坐了,“一恍然五十年了!”


    五十年了!


    四人麵對麵坐著,都有些感慨。爭過鬥過吵過鬧過,沒了那個人了,也沒什麽可爭可鬥的了。之前說出宮心裏高興的什麽似得,可真到了要走的時候,才發現竟是舍不下了。在這宮裏,五十年了!一輩子的年華連同這一生所有愛過的恨過的,全都在這裏了,也終將永遠的留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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