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大清(20)


    送走了三位太妃, 瞧著太後的精神就有些差了。想來也能理解, 這些女人彼此見麵的時間可能要比見先帝的時間多的多。至少原先老太後在的時候,每天請安的時候總能見上一麵。你擠兌我一句,我埋汰你一言, 說起來,彼此說的話都要比跟兒女說的話多。寂寞的宮廷生活,她們是對頭, 可也是個伴兒。


    隻要她們都在, 偶爾見見就好似先帝還在的時候。如今都走了, 這才真的覺得, 先帝他是真的不在了。


    林雨桐瞧著心裏也怪不是滋味的,“以後年節, 少不了接太妃們回來住兩天。就是得閑了,將人請進來一處說說話……”


    可那怎麽能一樣呢。身份全都變了, 原先這裏是她們的家, 可再回來這裏是什麽?為了兒孫在自己麵前都得做低伏小的。太後擺擺手,轉臉卻看四爺, “老四……”


    她這麽叫了一聲,四爺就將手裏剝了一半的香蕉放回去, 坐正了身子,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


    太後伸手拉了四爺的手, 這是四十多年來的第一次, “先帝……他對你們這些孩子, 都是盡了心了……”要不然也不會一個個的本事都十足。其實換任何一個兒子坐在皇位上, 都沒有昏聵的。這才是本事!江山傳承不用擔心後繼無人。可老四呢?


    這些話她在心裏過了不止一遍了,今兒才掏心窩子的把話往出說,“這些你得跟先帝好好學學……”說著,她又拉了林雨桐,“額娘沒有怨怪你的意思,你別多心……孩子不在於有多少,但每個都得用心……”


    老四原先像是有選弘曆的意思,但如今冷眼瞧著又不是。弘時又長成了,弘晝招貓逗狗的就知道瞎玩,福慧跟著年氏,幾個月都不見露一麵。就這幾個皇子,怎麽能不叫人操心?


    兩人從慈寧宮出去的時候都沉默了。四爺甚至都在反省,這幾個孩子,從心裏來講,他壓根就沒把他們當兒子過。尤其是弘曆,在他的眼裏更是早早的就踢出局了。再加上事情一多,他都懶的問。可太後的話是對的!不管願意不願意,這些孩子就是他的。若是沒有桐桐,這一切都是他該遭遇的。


    說到底,太後憂心的還是後繼無人。


    兩人沉默的往回走,四爺不時的看看林雨桐的肚子,孩子要生的。但已經生下的那幾個孽障也不能不管。


    轉天,年氏那邊接到口諭,六阿哥弘晟送去慈寧宮撫養。


    年氏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是怎麽話說的?怎麽突然就要把孩子給送走?福慧今年才兩歲而已。這麽大點的孩子怎麽能離了親娘?


    可是這話敢說出來嗎?先帝那時候有幾個妃嬪能自己養孩子。別的不說,就是福慧上麵的幾個哥哥也都不全是親媽養著的。弘時那時候在嫡福晉那裏教養的時候多些,而弘曆和弘晝是換著養的。如今沒將福慧抱給其他妃嬪她就敢謝恩的。


    可還是止不住心裏冷,哥哥總說沒事,看萬歲爺這樣是沒事嗎?


    不行!還是得趕緊跟哥哥送消息去。


    太後才說那些太妃出去麻煩事多,得!自己這沒出去呢,自家這兒子就給自己找了這麽個大麻煩來。不聲不響的塞了個孩子過來。可是怎麽辦呢?到底是親孫子還能真不管。


    平嬤嬤將孩子安頓好,就過來給太後揉肩膀,“看六阿哥弱了些,想來萬歲爺也是沒辦法……”


    可不是沒辦法嗎?年氏是貴妃,她的孩子不能給位份還不如她的妃嬪撫養,唯一能撫養的就是皇後了。可是皇後的身份特殊,皇後的養子就比別人占了幾分優勢。就算他和皇後都沒多餘的想頭,可別人呢?尤其是皇後還是得寵的皇後,別人不瞎猜都難。如此隻會叫前朝和後宮跟著亂。可抱到自己這裏就不一樣了,最多不過是皇上體恤太後寂寞,能有什麽意義?誰也不會多想什麽。尤其是年氏一個月裏有三十天就在床上躺著,孩子根本就照顧不到。


    二林雨桐卻知道,四爺這是在為福慧以後想了。年家肯定是要倒的,年氏那破落身子不是個長壽的。那這孩子怎麽辦?真放到其他人手裏,估計這孩子還真未必能活到成年。去了太後身邊就不一樣了,有太後這道護身符在,誰也不會慢待他更不會小看了他。


    四爺歎道:“要是他能從太後身上學到兩分,這輩子就不用愁了。”


    太後在先帝後宮,那是不敢教皇子阿哥,她能做的就是本分,一個包衣出身的妃子做的多了就是逾矩。可現在不一樣了,她的身份變了。她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沒有誰是不能教的。


    隻要福慧學會本分和自保,他這一生就都受用無窮了。


    這邊說著話,張起麟手裏拿著托盤進來了,“娘娘,人逮住了,這是搜出來的東西……”


    林雨桐伸手從托盤裏將荷包拿過來,這荷包裏麵已經被剪開了,露出寫滿字跡的白色內襯出來。她對四爺揚了揚,“瞧瞧,我就知道這道旨意下去年氏坐不住……”信是寫給年羹堯的。


    其實用不著這麽麻煩,這事就算傳到年羹堯的耳朵裏能怎麽樣?還怕打草驚蛇?


    把孫子給祖母養,說破大天去也不能說這是對年氏對年家有意見吧。更何況這祖母還是當朝太後,這是抬舉身份的做法。


    可偏偏年氏還是想多了。


    四爺接過來瞧了瞧,就直接扔到托盤上了。如今這宮裏被桐桐整治的連隻蚊子進出都能知道公母,“這些事你看著辦。也快了……”


    張起麟縮縮脖子退下去了,什麽快了?這個事他是一點都不敢想的。


    六阿哥的事果然沒有引起什麽波瀾。不管是叫福慧還是叫弘晟,都是換上的六阿哥。不管是年貴妃還是太後養,差別不大,皇上今年都多大了,但六阿哥還是個毛孩子。就算皇上跟先帝一樣長壽,可哪個時候,六阿哥也才是個二十來歲的冒頭小夥子。上麵有好幾個年長的哥哥,活到那時候正跟萬歲爺如今的年紀差不多。萬歲爺就是怎麽選也不會選到他身上去的。沒看十四蹦躂的厲害,可到頭來先帝還是把皇位給了老四嗎?


    不光是宮外的人不當回事,就是宮內的人,最多也就說了一聲‘好命’。


    親額娘不得寵了,可這一養在太後身邊誰敢小瞧。


    以往弘晝去慈寧宮請安,最多就是轉臉自己去玩。現在多了個手續,就是請安完再去瞧瞧福慧,很有幾分哥哥的樣子。


    太後原以為這小子有要在這裏玩上半天球,還道:“……叫人熬著棗茶,渴了吃這個……”


    弘晝馬上苦了臉,如今是玩不成了。皇阿瑪這兩天不知道怎麽了,把他們哥幾個拘的緊的很。要不是平時他都是這個時辰過來給太後問安,想出來都不容易。


    可憐兮兮的也沒有得到太後的半點同情,一個人磨磨蹭蹭的往回走,但這再遠的路也有走到的時候。


    四爺在批折子,隔得不遠的地方一個長條桌子,坐著哥三個。


    弘時其實挺忙的,真的!這推廣作物真不是容易的事,忙的腳打後腦勺了,好容易歇一天,結果被皇阿瑪逮住過來寫心得!什麽心得?心得就是累累累!身累心累渾身累。


    他的幽怨四爺沒理,手裏拿著的是弘曆今兒寫出來的這段時間的‘工作匯報’。


    弘曆有些緊張,這還是第一份正經差事,他希望辦的合皇阿瑪的心意。


    四爺將這幾頁紙放下,第一次認真的看弘曆。這小子要不是個不孝子,不是個敗家子,說真的,他身上的某些素質真的很適合那個位子。


    比如叫他和弘旺帶著人查貪汙。弘旺奔赴一線去了,這小子卻居中調停。管事居中調停還罷了,他這事辦的……不算是錯了。


    怎麽不錯呢?


    這些小子一個個的都衝著大魚去了。難怪這麽長時間一份折子都沒收到,要是找大魚,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


    “怎麽想的?”四爺轉著手指上的扳指淡淡的問道。


    弘曆小心的瞧四爺的臉色,實在是看不出什麽,這才趕緊道:“原因有三……”


    四爺點點頭,一副有耐心的樣子,聽他細說。


    弘曆這才放鬆下來,“其一,明正典刑。隻要人有私欲,就有貪汙,這是人性,想杜絕是杜絕不了的。試問哪朝哪代沒有貪官?所以,這貪官是抓不完的。現在能做的就是先抓典型,殺幾個高官大官,以正朝堂風氣,警示人心。其二,朝廷需要。國庫空虛,青海用兵在即,十三叔忙著糧草之事,銀子早就捉襟見肘。除了高官大貪,哪裏還能快速找到那麽多銀子?其三,人力物力財力有限,後續人才儲備不足。若是大魚小蝦一把抓,兒子們除了疲於奔命,引發的亂象兒子不敢往深了想。官員大額空缺,吏部卻沒有可供選調的人才,誰來牧守一方?”


    他一口氣說完,就低下頭微微往後退了一步,躬身聽皇阿瑪訓示。


    四爺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看向弘曆,“抬起頭來!”


    弘曆心裏一跳,皇阿瑪的聲音並不怎麽嚴厲,可他沒來由的還是緊張了起來。他抬起頭,跟四爺的眼神就碰在了一起,那是什麽樣的眼神?


    黑黝黝的如同深潭,一眼看不到底。


    隻一眼,他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


    四爺皺著眉:“朕問你,你的話可都說完了?”


    弘曆心虛了一瞬,但還是點點頭,“回皇阿瑪的話,兒子說完了。”


    “好!”四爺重新將桌上的幾張紙捏在手裏揚了揚,“你說你說完了,可朕覺得你還有沒說完的話。這樣,朕幫你把你不好說不能說的說出來你聽聽。”


    弘曆噗通一聲跪下:“兒子不敢?”


    不敢?


    四爺閉了閉眼睛,完全無視他的辯解,隻道:“其四,容易得功勞。尤其是青海一戰籌銀,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彰顯了你的能力,獲得不亞於軍功的功勞。其五,風險小,麻煩小。別看官位大,但官位大有官位大的好處。官位大就意味著一旦招惹了這些人,弘旺他們根本就招架不住,那麽招架不住會怎麽辦呢?惹來的麻煩自然又你王叔王伯們處理,你根本什麽都不用費心,功勞你卻能拿最大的一份。其六,人緣。你不想成為一個人人都懼怕的查貪皇阿哥!因此你處處隱在人後……”


    “皇阿瑪!”弘曆臉都白了。沒錯,他就是這麽想的。皇阿瑪將他心裏的每一分算計都瞧的清清楚楚,在皇阿瑪麵前,仿若一瞬間被剝去了衣服,又羞又惱又害怕……可是,他錯了嗎?到現在為止他都不知道哪裏做錯了。難道皇阿瑪就不這麽算計?


    四爺歎了一聲,“沒錯!這些你都沒有做錯。”


    弘曆愕然的抬起頭,瞪大眼睛看著四爺。


    四爺的臉色嚴肅了下來,“正因為有你說的前三個理由,所以私底下算計的這些就顯得沒那麽重要了。可是弘曆啊……若是等將來有人力了,有財力了,有精力了,咱們也蓄積了人才了,要從根子上查那些底層官員了,要查那些離老百姓最近的貪官汙吏了,他們位不高權不重,甚至所作所為都不會對朝堂大事有什麽影響的這麽一類人的時候,你會怎麽做呢?沒有了那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做借口了,你會怎麽做呢?會擔心名聲有汙?會覺得可有可無而無動於衷?”說著,四爺的語氣就嚴厲起來,“弘曆,你現在告訴朕,你會怎麽做?”


    弘曆仰起頭,本來想否認,想辯解,但迎上皇上的眼神的那一瞬,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父子兩人對視著,誰也沒有說話。


    長久之後,弘曆才道:“民貴君輕,這話兒子懂。”


    四爺的神色和緩了一些,等著他往下說。


    弘曆嘴角抿了起來,他知道,在皇阿瑪麵前,還是有什麽說什麽的好。於是神情難得的倔強了起來,“民貴君輕,可也得君先是君才能說其他。”


    這話繞口,可四爺卻懂了。他想說的是,作為君主首先做的應該是鞏固自己的地位,隻有君王的地位穩了,才能說其他。


    這話錯了嗎?沒錯。事實上先帝晚年就是這麽做的。他不是不想整頓,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黨爭奪嫡內耗幾乎是耗盡了他的心神。而這些,恰恰是弘曆後來被接到宮裏撫養所看到的。


    當然了,他也隻看到了一麵,看到了先帝處理這些事的手段,卻沒有看到這背後的無奈。


    這時候四爺懂了,他跟弘曆之間,差的是理念。


    政治理念的問題,幾乎是一個沒有補救可能的問題。這個問題存在,就意味著自己出台的政策沒有延續的可能性,意味著自己幾十年可能就白忙活了。


    林雨桐看著手裏托盤上的四盞冰糖雪梨,歎了一聲又轉身回了後麵。她剛才在外麵聽了一會兒了,她知道,四爺其實也是嚐試著給弘曆一次機會。十三歲的少年而已,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真的其他方麵都適合,大不了費心思把身上的一些毛病給扳過來也行。就算自己再生,是男是女說不準也就罷了,誰知道資質如何?真要是不擅長,到那時候怎麽辦?


    今兒這一試,四爺大概是死心了。弘曆很會辦事,隻要他想,他能把事情辦的很漂亮。有算計有私心也不是錯,要是沒這點手段和心智,四爺也不會費心去點撥他。在四爺心裏,很多事情都可以不計較,孝順不孝順這都是小節,劉邦那是人家抓了他爹要吃肉他都能笑嘻嘻要碗湯喝的人,不一樣開創了漢室江山。可有些東西能不計較,但有些東西卻必須計較。


    傳承與延續,這才是他想要的。


    心裏默默的歎了一聲,轉身坐了回去,隻對三個兒子擺擺手,“都退下去吧。”


    弘時和弘晝剛才嚇的恨不能縮起來,如今一聽這話,如蒙大赦,幾乎是小跑著從禦書房出去了。


    弘曆說不清什麽感覺,也不明白皇阿瑪是什麽意思,但還是從容的退出來了。


    一路往回走一路琢磨,細細想了一遍,還是不覺得自己什麽地方做錯了。如果自己錯了,豈不是說先帝錯了。皇阿瑪對先帝是什麽感情,他看的很清楚。作為兒子怎麽可能說先帝錯了?那麽以先帝為榜樣的自己,又怎麽會錯了?


    但今兒應該還是惹了皇阿瑪不高興了,看來這接下來的差事得幹的更漂亮才成。這麽想著,就趕緊問跟在一邊的吳書來,“他們出去多久了?”說著,又不等對方回答,腳步一轉,“走,去五阿哥哪裏。”


    “咱們出來多久了?”弘晸扭臉問弘暄。


    弘暄撓撓頭,“兩個多月了。”從來都沒出來這麽久過。


    弘晸是九爺家的長子,雖然是庶出的,但沒有嫡子的情況下長子就金貴了。弘暄是十爺家的嫡子,雖然不是十爺的第一個兒子,但前麵的那些都夭折了。他下麵就一個弟弟弘參,說起來也夠十三了,可當時皇上宣召的時候恰好弘參病了折兒子折怕了的十爺哪裏敢叫出來,這麽一來,十爺府裏就出來他一個。


    跟他們倆一起來的還有十三爺家的弘暾。


    隻看這組隊的人,就知道弘曆當真是用了心思了。將九爺和十爺的兒子跟十三的兒子放在一起,還真是方方麵麵的都考慮到了。


    弘暾很少說話,以前弘暄和弘晸以為彼此不熟的緣故,後來相處的時間多了,才知道他就是那麽一個人。不愛說話,但卻極為細心敦厚。再加上他年齡小,倆人刻意讓著,三個人一路上倒也相處的融洽。


    三個人弘晸年紀最大,今年十七了。弘暄十五了,弘暾才十三歲而已。三人出來帶著的人不多,一人一個隨從兩個侍衛,都是各自的府裏帶的。剩下的什麽都沒有。不過這並沒有關係。沿途都有人在打點,是弘晝派出來的人,不管是吃管用,並沒有覺得哪裏不順心了。


    可再順心,這也是在外麵,入了冬馬上可就過年了,難道今年要在外麵過年?


    正說著話,門輕輕被推開了,弘暾腳步匆匆的進來,“兩位哥哥,京裏來信了。”


    “誰送來的?”弘暄問了一聲。


    “五阿哥。”弘暾抿了抿嘴,“應該是四阿哥催了。”


    “催催催!”弘晸將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咱們比他著急。可這著急有屁用,這一個個都是在官場上混了半輩子的老油子了,在他們眼裏,咱們就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要是咱們老子來了,他們興許是屁都不敢放,但老子們是老子們,咱們是咱們。”當然了,這話也是給自家老子麵子,自家老子那是不被萬歲爺看重的,更弘暾不一樣。好歹有怡親王十三叔在後麵戳著呢。


    弘暄撇撇嘴,“你看老子們的麵子才好呢,要不然,小爺如何施展的開手腳。”


    弘暾坐在一邊沒說話,沉默半天才道:“出門前,我阿瑪正準備青海那邊的事……看起來很急……”


    很急就意味著需要的錢很多,很多很多!


    弘暄吸吸鼻子,用胳膊肘戳了錯弘晸,“那四阿哥之前暗示咱們的怕是沒錯。逮住大的……”


    弘晸點點頭,覺得四阿哥這人倒也不是那麽自持身份保不可攀,“那怎麽辦?咱們出來這麽長之間,一路吃吃喝喝,說是麻痹對方,可不麻痹對方也沒把咱們放在眼裏。要是這麽空手而歸……羞也羞死了。”


    弘暄看了兩人一眼,聲音低下來,“那什麽……不就是沒證據嗎?可話說回來了,就算有證據,就咱們三帶著這幾個人手,這賬咱們盤查的清楚嗎?”這有賬沒賬差別其實不是特別大吧。


    弘晸眼睛眯了眯,對這話倒是頗為讚同,不過還是補充了一句,“這事前沒賬本不要緊,隻要事後有賬本就行了。”


    哥倆相識一笑,都看向弘暾。


    弘暾小,但不傻。馬上明白兩人的意思,他沒提反對意見,就像皇阿瑪說的,這天下當官的,要是你挨個的殺頭,肯定又幾個被冤枉的清官,但這隔一個殺一個,那就放過了太多了。叫自己大膽的查,出差錯的可能不大,差別隻在大貪和小貪。既然這樣,那就查一查吧。


    可這得段時間,三人把江南的大小官員都了解了一遍,想找個突破口還真不是一般的難。


    弘暾猛地想起自家阿瑪跟自己說過的當年隨先帝爺下江南的事,那時候先帝曾在曹家和李家住過。裏麵說的那些個奢華與排場……要是這裏麵半點貓膩都沒有,任誰都不信的。他就大膽的提了一個人,“……李煦……這個人怎麽樣?”


    弘晸和弘暄對視一眼,然後看向弘暾的眼神就有點佩服,這小子人不大膽子不小啊!知道李煦是誰嗎?那是先帝的寵臣!如今你說查就查,這都不是膽肥了。這是膽大包天啊!但隨即一想,先帝的寵臣怎麽了?小爺還是先帝的親孫子呢!再說了,要幹自然就要幹一票大的,可別回去了人家都逮住大魚了,就自己拿倆蝦米回去交差。何況,這不是有弘暾呢嗎?隻要弘暾在十三叔就得管。十三叔的麵子萬歲爺得給吧。


    連後路就想好的兩人同時喊了一聲:“幹!”


    可怎麽幹呢?


    三人嘀咕了半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穿戴齊整,把宗室阿哥的排場擺了出來,齊齊往李家而去。


    李煦人在織造衙門,一聽家裏來報信,嚇了一跳,怎麽跑到家裏去了。


    難道是被盯上了?不會啊!怎麽會呢?還沒過孝期呢,先帝屍骨未寒就動他這個先帝老臣怎麽說也說不過去。可轉念一想,也不一定,誰家出門辦差的都是愣頭青呢。自家這麽大的孩子還在家裏玩耍呢,能懂什麽。


    這麽一路提著心往回趕,走到家門口了,心思又變了。真要找自己的麻煩那是公事,去衙門就行,跑家裏幹什麽?


    一路思量著進了家門,問了管家,“……什麽情況?”


    管家也一個頭霧水,但還是道:“進門就拜見老夫人和夫人,正跟老夫人說話呢。”


    看著也不像是來找麻煩的吧。


    李煦一路往內宅去,一邊聽著管家稟報:“……很排場,是九爺府十爺府和十三爺府裏的小阿哥……”


    這個還要你說,這些小祖宗一出京城,消息就飛出來。


    管家還在絮叨,“年紀都不大,十幾歲的樣子……”


    “行了!”李煦煩躁的擺擺手,沒一句說到地方上。


    當進了大廳,就見到三個少年正陪著老夫人說話。大些的也就十六七的樣子,長眉大眼神采飛揚。緊挨著的這個略小一些,身量看不出來,但估摸著不算矮,長了一副憨厚的麵孔,要不是眼裏的精光一閃而過,還真以為是誰家的老實後生。最小的這個身量明顯不足,坐在老夫人身邊被老夫人拉著手,臉漲的通紅,帶著幾分羞澀的笑意。


    盡管知道萬歲爺派出來的人年紀小,但也沒想到小成這樣。


    這樣的孩子能幹什麽?


    他的心鬆了兩分,但動作不慢,趕緊過去行禮。


    弘晸和弘暄趕緊起身避開,連被拉著不能動的弘暾都坐著側了身子,不肯受禮。


    等李煦起身,弘暾趕緊掙脫出來,跟弘晸和弘暄一起還禮。


    弘晸笑道:“李大人切莫如此。真是折煞晚輩了。今兒我兄弟三人前來,一是拜謁先帝行宮,二是看望老夫人……”老夫人年輕時曾服侍過先帝,這是誰都知道的事,也是李家的依仗,“三嘛,就是恐怕在府上叨擾些日子了……”


    李老夫人趕緊擺手,“叨擾什麽?主子上門,唯有盡心伺候才是咱們的本分。”


    前兩條李煦聽的明白,可最後一條,李煦是真沒明白。叨擾自家?這從何說起。


    弘晸臉上馬上就有了幾分靦腆,“不瞞李大人,我們兄弟三人奉了皇命出來辦差,可這眼看到了眼跟前了……”說著,眼裏就閃過一絲黯然。


    李煦馬上明白,差事沒辦好不好意思回京。住在客棧裏也不是個事,至於為什麽上自己的門……


    弘晸看了老夫人一眼,低聲道:“李大人……能不能借一步書房說話?”


    李煦不知道這位大的是什麽主意,但還是做了個請,請弘晸出去說話。


    弘晸就看弘暄,弘暄搖搖頭,“我就不去了,昨晚沒睡好……”一副混不吝的架勢,把十爺耍賴時候的樣子學了十成。可配上那副老實人的麵孔就是叫人討厭不起來。


    弘晸一副拿你沒辦法的樣子,又看弘暾。


    弘暾看了李老夫人一眼,“我陪老夫人說話……”跟沒斷奶的孩子似得。


    弘晸尷尬的看著李煦笑了笑,李煦馬上明白了幾分,帶著孩子出門,尤其是嬌生慣養沒離開過父母的孩子。還趕上了年節上,倆小祖宗不定怎麽鬧騰呢。客棧怎麽能跟紫禁城比?想要穩住倆熊孩子,不想無功而返,就得先把這倆祖宗安頓好了。


    李煦自覺了解了真相,帶弘晸去書房半點心裏負擔都沒有。


    進了書房,兩人落座。弘晸一眼掃過去,就將這裏的布置給估了價錢。要知道,自家阿瑪每次賞東西總會念叨幾句,“你小子用的時候小心著點,你知道這玩意值多少錢嗎?”


    於是‘值多少錢’這成了弘晸從小到大最關注的一件事。


    下麵就是貪的再多,也沒九爺手裏過的錢和好物多。作為九爺的兒子打小見這些個真見多了,省的出門給有錢的九爺丟人。


    所以,隻一眼,真的隻一眼,他就能準確的給這個書房的東西估價。


    光是擺在明麵上的擺件,沒有七八萬倆是置辦不出來的。再加上剛才在老夫人和李夫人那裏見到的,十五六萬是有的。


    隻一個織造府,隻這三處,就奢侈成這樣。敢問一句,他打哪來的這些銀子。


    憑著俸祿,他兩輩子都賺不了這些來。


    心裏算著帳,他該應酬的一點都沒落下,說了一羅圈的客套話,這才苦笑道:“叫李大人見笑了……”


    李煦理解的點點頭,“阿哥爺也不容易。”帶著熊孩子出門,誰都得頭疼。這還不是一個府裏出來的,不是親兄弟嘛,打不得罵不得。小的那個還是十三爺怡親王家的嫡子,寶貝蛋蛋呢。一個十六七的少年帶著倆孩子出門,能扛到今天真算是難得了。


    弘晸一副見了親人的樣子,眼圈都紅了,伸手就從身上抓了一把銀票出來往前一推。


    李煦一愣,“阿哥爺這是作甚,這也太看不起人了。幾位小主子住過來是奴才的榮幸,孝敬主子本就應該的。再說了,幾位小爺能吃多少用多少,再給銀子,這是打奴才的臉呢。這叫奴才以後怎麽登九爺的門。”


    十分推辭的樣子。


    弘晸卻又是一推,“李大人莫推辭,聽我把話說完。”


    李煦又是一愣,難道還有別的事。他沒收銀票,但也沒推拒,就那麽看著銀票一摞子揉成那德行擺在說麵上。掃了一眼,最上麵的一張是一千兩麵額的。再一看那銀票的厚度,少說也有十好幾張。他無語了一瞬,誰家孩子出門這麽任性,隨便抓一把一兩萬的這麽往出扔。當然了,也就九爺家的。


    弘晸麵上特別不好意思,“您不會跟我阿瑪說吧?”


    李煦的嘴角一抽,這幅德行跟自家那不成器的兒子一模一樣,“阿哥爺放心,隻要不是什麽違法亂紀大逆不道的事情,奴才不會多嘴。”


    那就好!那就好!


    一副十分感激的樣子,抬手就把銀票往前一推,“大人您是身份身份咱們清楚,就衝著您跟皇瑪法的關係,您就信得過。所以這江南這麽多官員,比你官大的多了,咱們怎麽一來就投奔您了,還不是舉得論起親近,您跟皇家的關係那是最親近的……”


    嗬嗬!話說的好聽,但越是好聽,事越是不好辦啊。


    李煦不動聲色等著對方把話說完。


    弘晸猛地身子往前一傾,壓低了聲音,好像很怕誰聽見一樣,非常謹慎的說了一句。


    李煦瞬間睜大了眼睛,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您說什麽?”


    弘晸展顏一笑,又把銀票一推,“李大人,我說,錢您拿著,不求你別的,隻求您給咱們露倆貪官出來,叫咱們好回京去交差。”說完就像是沒看到李煦的表情似得補充道,“您放心,小官吏就行,六七品裏您隨便給指個,咱不挑……”


    李煦‘嗬嗬’兩聲,誰派來的熊孩子這是!


    就在此刻,他真的懷疑坐在龍椅上那位是否真的英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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