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60)


    大鐵門在身後慢慢的關上了。


    傳來落鎖聲的時候, 老三的整個心才算是從雲端下來。


    想叫自己放鬆點, 笑那麽一下。可嘴裂開了, 卻真的笑不出來。腳從來沒有這麽重過, 抬不起來。


    對外麵的世界,陌生的叫人覺得恐懼。


    站在外麵的親人,卻真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去對待。


    還是站在門口站崗的獄警催了:“快著點吧, 還有一個要出來呢。別堵著門。”


    正說著話呢, 鐵門打開了,跟他一模一樣裝扮的九十五號也出來了。


    他看見老三愣了一下, “兄弟, 出來了?”


    老三點點頭,剛要回應,就見他左顧右盼的, 像是在找人。可對麵就是一片空地,要是有人,肯定能看見的。


    除了自家開來的車, 還有車邊站著的自己的親人,再沒有外人了。


    “家裏人沒來?”老三問對方。


    “怕是還沒到。”對方臉上帶著失落,但還是揚起笑臉,這麽跟老三說了一聲。


    哪裏是沒到?


    他的家就在離監獄三裏之外的村子。每次去倒垃圾,他都不往跟自己說:“路過小學的時候看看, 我兒子在那裏上學, 長的最好看的小子就是我兒子。”


    可孩子並不會以一個在牢裏呆著的父親為榮。


    他在路邊見過, 見過孩子們見了他們這些穿著囚服的人拉垃圾是個什麽態度。他們遠遠的指著, 說,“看!那就是壞人!”


    一次還見過一群男孩圍著一個男孩笑話他,說:“看,你爸爸就是那樣的人。”


    那孩子長的眉清目秀,是個漂亮的小夥子,他是怎麽說的,他說:“進去的已經不是我爸爸了,我有新爸爸。”


    這話,他們幾個從來沒敢跟九十五號說過。


    對了!九十五號是為什麽被逮進來的。


    是了!是嚴打的時候,嚴打的時候打了一個在街上摸他媳婦屁股的流氓。那流氓折進來了,他也進來了。可結果卻是那流氓出去的更早些。


    九十五號憨厚的笑了笑,指了指對麵,“你家的人啊?”


    老三看過去,聲音也不由的高起來,“我哥,我弟弟我妹妹,還有我媳婦。”


    林雨桐隱隱約約的聽見了,不由的一笑。


    說自己是他的妹妹,而不是弟妹。


    其實,老三是個會說話也會辦事的人。


    九十五號羨慕:“你家裏人就是好。”


    是好!


    他點頭說:“是啊!挺好的。”


    “那你趕緊去吧。”九十五號真誠的笑,“別叫家裏人等急了。也不是啥好地方。這輩子都不想再來了。”


    金老三點點頭,抬腳走了兩步,又重新退回去,站在九十五號麵前:“兄弟,你說的對!這裏不是啥好地方,既然不想來,就一輩子都別來。出來了,不管碰上啥事,都別衝動。想想這些年過的,不值當的不是?”


    九十五號愣愣的,好半天才輕輕的‘啊’了一聲,算是認可:“我都記住了……肯定再不衝動了……我家在哪你知道以後沒事上我家去……”


    金老三心裏忽然就不忍了,家這東西,這活計隻怕沒有了。他歎了一聲就道:“這麽地,出來要是沒活幹,找我去。我家在太平鎮,一說金怪人家都知道。我能找到活幹,帶著兄弟你一起。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弟弟妹妹有本事。”


    九十五號點點頭:“記下了記下來。以後少不了找兄弟去。”


    獄友嘛。


    老三這才轉身,大踏步朝前走,手卻抬起來擺了擺,不知道是對著後麵的九十五號,還是對著站崗的獄警,亦或者是對著埋葬了他整整四年時光的這座監獄。


    何小婉是每個月都來看老三的,有時候還能再這邊過夜。


    隻要申請,夫妻晚上是可以住特殊的探視房間的。


    夫妻隻要有些事上和諧,是不會產生類似於生疏這樣的感覺的。因此何小婉一見老三過來了,就說他:“磨蹭啥啊?還跟後麵的告別啊?有啥可不舍得的?”


    這傻老娘們,知道啥?


    老三沒搭理他,隻站在老二跟前:“二哥……”


    想說的話很多,這會子一句也說不出來。


    老二‘嗯’了一聲,就開了車門上車了。坐了副駕駛的位子。


    老三這才對著四爺和林雨桐笑:“老四啊……桐……”難為你是怎麽辦到的。走的時候還是鄉鎮上班的跑腿的,如今看著樣子,座駕都有了。


    “三哥,上車。”林雨桐把後座的門子打開,叫老三上去。


    何小婉拉了老三一把,先進去,坐在中間。老三靠著窗戶坐了。林雨桐把門關上,繞到另一邊開了後座的門,挨著中間的何小婉坐了。後座三個人,並不覺得擁擠。


    四爺這才上了駕駛座。


    車子啟動了,老三衝著九十五號又擺了擺手。


    何小婉就說:“以後少跟這些人來往。”普遍的認識,進去的都不是什麽好人。


    老三的麵色一瞬間就有些不好看。


    人經曆過事,心裏就比別人敏感一些。這話現在說,其實並不怎麽恰當。在一起處著,哪怕是壞人,也不能說人家就不能處出感情來。


    再說,人進去過,就未必一定都是壞人,結交不得。


    可何小婉這種謹慎又不能不說是無可指摘的。真要跟以前的人牽扯不清,那周圍的人都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畢竟進去過,不管怎麽說,人家那眼睛上都是帶著有色眼鏡的。


    老三心裏就想到了那些孩子的話:那些都是壞人。


    是不是自家的孩子也會這麽看呢。


    手慢慢的攥緊了,眼睛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這其實是膽怯和自卑了。


    哪怕他曾經是個混混,但混混心裏也有對他來說重要的人。比如孩子!


    林雨桐拉了拉何小婉的袖子,示意她別說話,然後接了話說,“剛才那位大哥是咋了?沒見家裏人啊?”


    金老三這才搭話:“打了欺負他媳婦的流氓,進去蹲了成十年。十年裏,他爺奶爹媽都沒了……媳婦怕是另外找人了……”哪裏還有家?哪裏還有家人?


    農村是這樣的,當年結婚的時候就沒有結婚證。離婚的時候也不需要離婚證。不想過了,就散了。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沒那麽複雜,還專門跑過去告訴對方一聲。


    當然了,也有那種男人回來了,把半路找來的男人趕走,一家子糊裏糊塗接著過的事也有。


    金老三說的這個事啊,真是夠叫人堵心的。


    尤其是這位進去十年,爺奶爹媽四個老人都去了。


    而老三進去了四年,爹媽也都去了。


    老三的話說完,車裏一下子都靜了。


    何小婉就低聲道:“那什麽……先去哪?要不要去縣城,找個地方先洗洗,去去晦氣……”


    老三回頭又瞪了何小婉一眼,“你要嫌棄晦氣,我就不進家門了。媽不嫌棄我晦氣,我去瞧瞧媽去。”


    何小婉的話其實沒錯,可老三這時候的心情,聽啥都覺得帶刺。


    一聽去看婆婆,何小婉脖子一縮,“知道了?啥時候知道的?”


    老三恥笑,就你那點心眼,還在他麵前賣弄呢。他不回答,隻問道:“怎麽沒的?”


    何小婉可來勁了,從老三走了,家裏的事七七八八的都跟老三說。


    林雨桐就覺得四爺有點故意繞遠路的嫌疑,車開的也不快。


    家裏的有些事,誰跟老三說都不合適,還就何小婉說合適。


    老大家是怎麽辦事的,老五家是怎麽辦事的,到後來金大嬸怎麽搬出來,又怎麽挪回去又搬出來,跟講書似的,念叨了一個遍。


    “……要不是老五老實的跟媽說他媳婦回來了,媽還用得著掛念他們家的丫頭,半夜起來……”


    老三將臉扭向窗外,那就是說媽她是活活凍死的。


    他手攥著拳頭握的緊緊的,煙圈哄著,臉憋的鐵青。


    車從太平鎮外繞過去,直接去了墳場。


    林雨桐從後備箱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紙錢,默默的跟在後頭。


    老三認識,自家爺爺的奶奶的爸爸的,他都認識,那個挨著爸爸,比爸爸的墳又靠後一點的堆,就是自家老娘的。


    他默默的跪下去,額頭貼在地麵上。大夏天的,他還是從心裏覺得一陣陣的涼意。


    “媽——”他叫了一聲。


    林雨桐隻能看到他跪在那裏整個人都在發抖似的。


    “媽——”他揪著墳前的草,十指扣在泥土裏了,“媽——我回來了——”


    是的!您兒子回來了!


    林雨桐將紙錢遞給四爺,四爺跪在一邊,把紙錢點燃了。遞了一遝子給老二,遞了一遝子給老三。


    三人慢慢的將紙錢一張一張的放在火上,直到看著燒成灰燼。


    林雨桐跟何小婉跪在後麵,默默的看著火堆愣神。


    猛地聽老三道:“二哥,老五這樣,您怎麽不管?”


    “管?”老二自嘲的一笑,“我能管一次,管兩次,還能天天管著?”


    何小婉就說:“你當二哥沒管,管了也得聽啊!老五隻聽他媳婦的。他媳婦說東他不敢往西。二姐對老五多好,結果呢?還不是那德行!”


    “那就叫他把媽折騰死不管。”老三蹭一下站起來,看著何小婉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這是一肚子的火沒處撒去。


    老二就說了,“那你說咋辦?打一頓?打一頓媽就活了?打一頓他就改好了?要不然呢?殺了還是蒸了還是煮了?這麽的……你說一個辦法來,你說我來辦!行不行?”


    老三被噎住了。


    這事能怎麽辦?對方要是沒有半分悔過的心思,你就是再把他如何,就能得到想要的了?


    可想要的是什麽呢?


    是叫他懺悔,叫他說他錯了?


    可這些都已經長眠在地下的人,有什麽意義呢?


    不敢說家家都有不孝順的兒女吧,但這樣的兒女覺得不少見。可誰把這些人怎麽著了?


    誰也不能把他們怎麽著!


    老三憋著一口氣在胸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老二就說:“有氣在這裏就撒完。別出去再惹事。”


    如今世情過了,返過去想這件事。沒錯,追根溯源,是老五的怕媳婦,導致最後的悲劇。可老五當時會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嗎?不會!老實怕媳婦的人隻是跟以往一樣,按照媳婦的話做了。而誰又會想到自家老娘這種,白天氣成這樣了,結果晚上還是記掛著孫女,擔心她自己的蠢兒子照看不了孩子。路上遇到意外了,趕巧到哪了。誰能預想到?


    “要怪就怪我。”老二這麽跟老三說,主要是怕老三出去沒輕重,再惹出事情來,“我要是早把媽接到院子裏住,也就出不了這事。”


    老三閉著眼睛,自家媽不會上二哥家住。哪怕是二哥一直補貼,她也隻想著把這賬算到她自己跟她二兒子身上。說到底,還是為了給其他兒子幫忙的時候有個在她的道理上可以稱得上是名正言順的借口。


    這其他的兒子,當然包括自己這個不孝子。


    怪誰呢?


    要說這不孝順,首先有自己一份。


    他渾身就跟抽空了力氣似的,跪了下去,直挺挺的,然後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繼而從從低低的壓抑的飲泣,變成了嚎啕大哭,再到聲嘶力竭的一聲聲叫著:“爸——媽——”


    林雨桐心裏一鬆,哭出來了!哭出來就好!


    幾年的憋屈喊出來了,四爺開著車,沒回鎮上,而是驅車直接去了縣城。在招待所給開了房間,裏麵有衛生間,洗澡很方便。


    洗了澡,在外麵吃了一頓飯。


    才把人往家裏送。


    英子沒開飯館的門,在老三這邊。幾個孩子放暑假了,也都在。


    “二姐。”老三下來就叫了一聲。叫完看見從屋子裏出來的丈母娘,又叫了一聲:“媽——”


    “回來了?回來就好。”讓開屋子門,都叫裏麵坐。


    人還沒進去呢,這陸陸續續的就來了不少人。


    這個說:“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好好過日子。”


    那個說:“以後可得好好的,你看丟下媳婦娃,日子多難過……”


    金滿城不知道啥時候得消息,竟然也在鎮上。得了消息就跑來了,在人前說老三:“以後可不興歪門邪道的。要改邪歸正,本分做人……”


    大有長篇大論的架勢。


    老三咋進去的,你不清楚啊?


    老三斜著眼睛就笑:“哎呦!這是誰啊?不認識啊。”


    “犯渾是吧?”金老大斥責了一句,就說了,“今兒不是大哥不去接你,是實在車上也坐不下那麽多人。”


    “大哥啊?”老三一臉的驚訝:“幾年不見,我都認不出來了?”


    四年,老大也沒去看過這個兄弟。


    誰心裏沒數啊。


    “我還當大哥如今在法院工作呢,聽這話說的一套一套的,出來的時候人家獄警都沒跟我說這個話呢。改邪歸正?我幹啥邪事了?本分做人?這個我得跟大哥學。大哥多本分啊?是不是?這本分的勁,鄭有糧把您能法院工作了吧。肯定是!聽您這說話就覺得是!”


    當著這麽多人,老大的被懟回去了。


    “我就是請假回來看看,那個什麽……還有事呢……我先回了……”騎著自行車扭頭就走。


    英子就跟林雨桐說:“你說事上咋有這種人呢?不長進!被懟回去了,一般人這都不好意思,大半年了見了都尷尬,能記一輩子。這位是轉臉就忘……”


    也算是奇葩。


    真當幹過的事人家都不記得呢。


    說了幾句話,林雨桐和四爺沒多呆,隻跟老三說:“等調整過來了去縣城認認門,到時候怎麽打算咱們再說……”


    老三應著,看樣子暫時是沒往心裏去。


    有一段時間的適應期的。


    回去都天黑了。嚴格還在家沒走呢,在院子裏就聽見清遠的聲音:“嚴格哥,你說這黃瓜為啥叫黃瓜,明明不是黃色的啊?”


    這個問題嚴格也想知道啊。但是不能說不知道,這有損做哥哥的威嚴,就說:“大概以前是黃色的吧。熟了就是黃色的。”


    好像很有道理。


    清遠點點頭,“嚴格哥知道的真多。”


    緊跟著就聽見清寧的嗤笑聲:“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黃瓜是漢時張騫出使西域帶回來的,原本叫胡瓜、青瓜,到了五代十國才改的。”


    林雨桐和四爺聽見裏麵拉椅子的聲音,肯定的,清寧這是做過去給兩人上曆史課去了。


    就聽清寧清了清嗓子,繼續道:“五代十國的後趙王朝,它的建立者叫石勒,他本是入塞的羯族人。他在襄國,就是如今的河北邢台登基做了皇帝以後,對自己國家的人稱呼羯族人為胡人大為惱火。石勒就製定了一條法令:無論說話寫文章,一律嚴禁出現“胡”字,違者問斬無赦。有一天,石勒在單於庭召見地方官員,當他看到襄國郡守樊坦穿著打了補丁的破衣服來見他時,很不滿意。他劈頭就問說,樊坦,你為何衣冠不整就來朝見?樊坦慌亂之中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隨口就說:這都怪胡人沒道義,把衣物都搶掠去了,害得我隻好襤褸來朝見。他剛說完,就意識到自己犯了禁,怎麽就不小心說了‘胡’呢。急忙叩頭請罪!石勒見他知罪,也就不再指責。等到召見後例行‘禦賜午膳’時,石勒又指著一盤胡瓜問樊坦:卿知此物何名?樊坦看出這是石勒故意在考問他,便恭恭敬敬地回答說:‘紫案佳肴,銀杯綠茶,金樽甘露,玉盤黃瓜。’石勒聽後,很是滿意。從此以後,胡瓜就被稱做黃瓜。這就是黃瓜這個稱謂的由來。”


    可別說啥熟了以後是黃色的了,丟死人了。


    不懂就不要裝懂好嗎?


    林雨桐看四爺:“看著吧,你閨女將來不好嫁出去。”


    誰找一這樣的,跟百科全書的似的女朋友,誰都不樂意。是人都得有壓力。在她麵前被壓的簡直就喘不上氣。


    這種較真的勁,也是嗬嗬了。當然了,做科研是要這股勁頭的。


    四爺摸摸鼻子,就聽她閨女的曆史帶常識課還沒上完呢,“你不是看那個什麽一代女皇武則天嗎?武則天的兒子,就是那個死了的章懷太子,知道吧?他做了一首詩,‘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猶良可,四摘抱蔓歸。寓意是啥你看電視劇就懂了,我要跟你說的是,這個瓜就是咱們現在說的黃瓜,知道了吧?”


    清遠瞪著眼睛看他姐,厲害當然是很厲害了,但是吧……他咳嗽了一聲,朝窗外看了一眼,“那什麽……嚴格哥,太黑了,你不回去啊?”


    “回!”嚴格蹭的一下就站起來,“這就回去。”說著,就把準備吃的一截黃瓜放下,要走的時候扭臉問清寧:“這些你都是從哪知道的?”


    清寧不解:“什麽?什麽從哪知道的?”


    清遠推嚴格,“那什麽,百科全書!百科全書上都有。”


    林雨桐憋著笑進去:“嚴格要走了,走!阿姨送送你。”


    “媽!你回來了。”清寧跑過來,“沒事,您去洗吧,不放心嚴格?沒事!我送他。”


    說著,拉著嚴格的手就跑出去了,還跟她爸說,“送到他家門口我就回來。”


    不是的!閨女!不是這樣的!


    你是個跟嚴格同齡還小半歲的小姑娘,真不用當這個護花使者的吧。


    四爺覺得桐桐的話大概真對,自家這閨女吧,以後想找男朋友好像有點難。


    清寧拉著嚴格的手送到人家家門口,“你進去吧,別怕,我看著你進去再走。”


    嚴格的臉漲的通紅,“我沒怕!你先走吧……”


    “真不怕?”清寧低聲問。


    “真不怕!”嚴格指了指家門,“我家院子裏的燈還亮著呢。”


    也是!


    清寧擺手:“那我走了。明兒還上我家來玩。”


    說著,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嚴格憋著勁,小心的跟在後麵,直到遠遠的看見清寧回家了,這才轉身往回走。


    其實就一條巷子住著,還都是領導住的地方,巷子裏是有路燈的。


    沒那麽嚇人。


    不過嚴格一轉身嚇了一跳:“爸?”您咋偷摸的跟在後頭呢。


    嚴厲朝金家看了一眼:“好小子,有前途。”剛才他就在院子裏的,聽見倆孩子說話就沒出去。結果等了半天沒見自家小子回來,出來一瞧,好麽,悄悄的跟在人家姑娘後麵送人家回家呢,“就這麽稀罕人家姑娘。”


    啥意思?


    嚴格對這話的意思比較懵懂,但問是不是喜歡清寧,那倒是的,“咋看都喜歡。”


    臭小子!花花腸子倒是不少。


    “成吧!喜歡就喜歡吧。”小姑娘也確實是挺招人喜歡的。


    “那你明給我買一本百科全書唄。”嚴格這麽說。


    “買書啊?這個行。”正經的書,哪怕就是囫圇吞棗的看了,也都是有好處的。


    可四爺和林雨桐比較犯愁,自家閨女對她自己的認知出現了偏差。這可能跟跳級有關係,她總跟大些的孩子一塊,看誰都像是小孩。如今看著嚴格,她倒是成了大姐姐,自覺的履行起了保護弱小的責任。而且,這大腦和心髒都比較強大的人,許是看誰都像是弱者吧。


    從男女平等這個角度吧,自家閨女這沒問題。九成的小夥子都沒她能幹。但是從兩性的角度出發,這是要出問題的。


    可孩子對這個至今為止還是沒有太清晰的認識的。


    於是兩口子早上多了一個任務,就是帶著孩子跑步加練武。


    從家裏跑到城外,當然了,清遠跑不了那麽遠,沒關係,他騎著他的兒童車呢。


    蹬車也是一種運動。


    到了城外,找個偏僻的地方。清寧就看她媽媽那一招一式就跟跳舞似的好看。這個可以學的。


    早上六點出門,七點半就到家。然後十分鍾梳洗十分鍾吃早飯十分鍾在路上。趕在八點上班。


    倆孩子呢,在家吃完飯。清寧會盯著清遠背單詞,然後兩人用英語對話半小時。清遠可以自由的玩了,清寧才去學她自己的去了。


    清遠在巷子裏,跟巷子裏的孩子玩,滾著鐵環滿巷子的跑。


    嚴格早上十點準點過去找清寧,清寧看她的書,他在一邊預習學習,為繼續跳級做準備。


    晌午午睡,他在清遠房間,跟清遠共享一張床,都習慣了。


    誰也沒拿這孩子當外人。


    小老太就特別喜歡嚴格,覺得這孩子性子是真好。


    這天小老太正在院子裏晾菜幹呢,嚴格在一邊幫忙遞了東西拿個物件的,大門被推開了。


    “找誰?”嚴格不認識眼前這個滿頭大汗的人。


    “三伯!”清寧從樓上的窗戶探出頭來叫了一聲。


    “是二丫頭啊。”老三就笑,“快進去,小心摔下來。”


    小老太回過頭來,“是老三來了。”


    “奶!”老三叫了一聲,就在院子裏的水龍頭下衝了一下頭,撩起衣服將頭臉擦了一下,就過去給小老太幫忙。


    “放著!這個不急。進屋去說話。”小老太拉著老三,“快進來。”


    清寧也在裏麵喊:“三伯,我切了西瓜,冰的,快進來吃。”又喊嚴格,“快進來,你放著,我去弄。”


    “不用,你別出來。不是怕曬黑嗎?”嚴格手腳利索的把菜幹攤平了,也學著老三的樣子在水龍頭下麵衝頭,覺得這特別男人味。


    隔著竹簾子能看到外麵,把老三逗的不行,“這哪來的小子,挺有意思的。”


    小老太簡單的說了,才問老三,“今兒怎麽進城了?”


    老三笑容一頓,“那個……有點事找老四……”


    清寧就說:“那我去找我爸去。”


    來家裏,肯定是有不方便在單位辦公室說的事。


    她慢慢學著思量每個人說這話是啥意思,是啥意圖了。


    四爺是被閨女和她的小夥伴嚴格從單位叫回來的。回來就想著,不管別人家咋樣,這回家裏一定得安裝個電話。給倆孩子錢:“買冰激淩去。”


    縣城隻有一家買冰激淩的,是那個在衛生巾廠上班的女大學生給她家裏人租賃的店鋪,賣的就是這玩意。挺貴,但嚐鮮的人挺多的。


    哪怕走著去很熱,可孩子對冰激淩的熱情依舊不減。


    倆孩子沒直接去,反倒是去家裏直接拿了個空的熱水瓶,拿著這個裝冰激淩,能帶回來放冰箱裏。


    清遠在巷子裏,一看這兩人的裝備,就知道幹啥去的。也不玩了,扔下鐵環,跟跟屁蟲似的跟著兩人就跑。


    四爺也不管,叫了老三上家裏的書房,“這麽著急,是出什麽事了?”


    “想跟你借一百塊錢,我有用。”老三直接就說出來了。


    按說一百塊錢何小婉不至於拿不出來,這幾年她一直在養豬場上班,工資沒少拿。家裏又有地,還養豬,錢肯定是攢一些的。


    但老三沒從家裏拿,想來一是不想叫何小婉知道,二嘛,也可能是剛出來就從媳婦伸手要錢,說不過去。


    四爺沒問,直接給拿了五百遞過去,“先用吧。什麽時候有了什麽時候還我就行。”


    老三隻拿了一百,“我不幹啥。就是你們那天接我的時候見到的那個九十五號,他叫徐天。他的事那天我跟你們說了……就怕他回去犯衝動,結果真出事了,他回去把他媳婦找的那個男人給打了,打的還挺重,住院了。這醫療費賠償費不出,隻怕他又得進去了。這哥們也是倒黴,你猜怎麽著,他媳婦找的這男人,就是當年他打了的摸他媳婦屁股的那個流氓,這家夥當年也被弄進去了,結果早幾年出去了,沒想到倒是跟徐天的媳婦又好上了,如今徐天的媳婦還給人家生了個兒子,都兩歲多了……”


    誰看見誰都受不了啊。


    四爺皺眉,把錢往前一推,“都拿去,拿錢能解決的事就不是事。想辦法把這事了了。”說完又問:“這個徐天人咋樣?”


    “是個老實人。”老三這麽說。


    老實人好啊。


    老實人有老實人的好處。


    “你跟他說,要是沒地方去,就去礦泉水廠,那裏招聘保安。”四爺低聲道,“有的地方,得要幾個自己信得過的人。”


    老三就明白了,“這事肯定能了了。”


    四爺就不問了。


    要老三變得循規蹈矩,那是不可能的事。但至少不會衝動的再去闖禍了。


    老三拿了錢,直接就去醫院了。拍了拍在醫院門口蹲著的徐天,“走!兄弟!一會你別說話,看我的。”


    去了病房,就見徐天的媳婦背著孩子在伺候躺在床上的男人。


    老三冷笑,扔了一百塊錢過去,“夠不夠?”


    那家夥躺著呻|吟了一聲,斜眼看錢,呻|吟的聲音更大了。


    老三又扔了一百過去:“夠不夠?”


    這家夥頭微微抬起去看,又是一聲呻|吟。


    老三再扔一百,“現在呢?還不夠?”


    這家夥呲牙:“肋骨斷了!”


    老三一笑:“是嗎?那是挺嚴重的。那就告吧!”他過去將扔過去的三百都給拿回來,然後伸手在這家夥的臉上拍了兩下,“那就告吧。把我兄弟再弄進去,再關上十年。”他說著,就朝徐天媳婦脊背上的孩子看了一眼:“這是你兒子吧,長的是好看。我瞧著都稀罕。”然後又意味不明的對那孩子一笑,嚇的徐天的媳婦一下子給縮到窗戶根底下去了。


    老三這才對著床上的方向說了一句:“記住啊!一定得告去。沒事!家裏有我們這些剛出來的兄弟照看,是不是?有啥放心不下的。”


    這家夥一聽,這意思不對啊。就算把徐天那窩囊廢弄進去了,這夥子剛出來的哪個是好鳥。時不時的再給自己來一下,拍個搬磚套個麻袋的,這誰擱得住啊。那才真是折了半條命都是白折。


    “那什麽……兄弟!”他趕緊道,“不告!肯定不告!錢也不要了。當年我害了他進去,如今他打回來了,咱扯平了。你們走你們的,以後咱沒啥關係。”說著,就瞪背著孩子的女人,“還有你,說話啊!”


    女人一個激靈,看了徐天一眼,低聲道:“強子他爸……那啥……強子我照看不過來……”


    徐天明白了,這女人又生了兒子,自己的兒子她不要了。


    一口子堵在心裏,“知道!兒子歸我。”


    徐強背著書包站在病房門口,看著這個,看看那個。


    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他分辨不出來了。


    此時就知道,他媽不要他了,反倒是那個壞人爸爸,要自己。


    出了醫院,老三把五百塊錢塞過去,“去礦泉水廠去,我弟弟那邊給打過招呼了。好歹有個落腳的地方。”


    徐天不要,“太多了……我身上還有……”


    老三用下巴點了點低著頭的孩子,“有這小子,你用錢的地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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