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古死了沒有?


    笑古沒有死,王故的劍,除了對著他腹部的最後一刺,都沒有傷及內腑。死是死不了,可這樣的傷勢和這樣的慘敗,對於笑古來說,生不如死。


    沒有人上來幫他,即便是有心也不敢,因為方才笑古那五彩流光在雲依身上顯現出來的效果,明顯是劇毒,而且是極度折磨人的劇毒,且看他那與尋常人大大迥異的血液顏色,內中罕有那同樣劇毒的可能性大得讓人恐懼。此時他渾身上下都布滿了從他體內溢出的五彩液體,如此情況誰又會冒著莫名其妙中毒的可能性,如同自找苦吃一樣來幫他?


    這樣的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生於星宿派便意味著若不會奉承諂媚和提心吊膽,早幾年就被人害死了。所以笑古自小便學會了保護自己,那種環境之下保護自己也就意味著對別人要有一顆蛇蠍般寒狠的心,也就意味著要活下去就要吃得人中極苦。


    而如今的笑古,一身妖異巨毒招招製人生死兩難之境,與此同時也要忍受那巨毒纏身時時作的折磨,現如今他萎靡於地的模樣,若是知曉內情的人,也會不自禁的心生憐憫,暗歎這人生下來,或許就注定了一生都是一個悲劇。


    此時已經沒人再關注這個可悲可歎之人,因為場中驟然多出了兩個人影,待人們看清之時均是心中一悸,已知今日之事到了**。


    沒人搭理的笑古兀自癱軟在地喘息了片刻,竟然慢慢起了身,哆嗦著手給自己點了穴止了血,又狠狠地喘了幾口氣,居然搖晃著站了起來,步履闌珊地朝高台走去。


    爬上了高台,一眾星宿派弟子都看著他,但是那一雙雙神色各異的目光中到底隱藏著怎樣的蘊意,就隻有他們自己清楚了。笑古眼中布滿血絲,但依舊很努力的瞪大,冷冷地一個一個掃了過去,強撐著身體換了一件衣服,又一次穩穩地坐在那紫膻木做的高背椅上麵,好像在告示些什麽。


    但是他不敢有絲毫的放鬆,連眼睛都不敢閉,也不敢運功恢複傷勢,甚至比戰鬥的時候更加警惕,兀自強撐著重傷的身體,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身後那一票和他穿著同樣衣服的人身上。即使身體再疲憊,他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因為哪怕隻是分秒的鬆懈,或許背後就會有致他死地的東西降臨,那他就真的要死了。


    這時候場中忽而又上了一人,接著飛仔和別仁也雙雙神色冷肅的踏入場中,與對麵三人呈兩兩對視之勢。


    這是什麽情況?看台上的許多人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死死看向場中。


    “他若敗,也隻能敗在我手上,就像他隻能死在我手上一樣,你們下去吧。”


    立於場中的女人忽然話,暗紅雙眸片刻不離對麵王故。


    “我為什麽要下去?”引無啄低著頭看著手中快要完成的織物,專心致誌地慢慢織繡,哼哼冷笑了兩聲,口中道:“我與他鬥了這許多年,憑什麽又要讓你了?”


    “倒是新上來這位華山的,”引無啄也不抬頭,漫不經心地質問道:“你又是怎麽想要跑上來的?”


    謝末將兩隻手臂抬到胸間,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摁過去,出一聲聲如炒豆般清脆的響聲,接著右手先是拇指亮起一道如劍般的杏黃色光芒,出指一尺長短,乍放即收,然後是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尾指,最後是左手小指。如此輪回,他的氣息也隨著出指的不同而變化,時而雄勁絕倫,時而巧妙靈活,時而氣勢雄邁,時而拙滯古樸,時而輕靈迅捷,時而飄忽不定,刹那間竟變化數次,端的詭異莫測。


    氣息這東西,乃是氣質的外放,一人同一時間常常隻可能有一種,若是變化無常,那這個人精神必然有問題。


    謝末精神有問題麽?顯然不是。那奇妙之處就在他的武功了,以指力凝劍,每一路指劍配套一路劍法,自然牽引得武者氣息隨之變化,不得不說這武學著實妙不可言。


    如此詭異絕妙之事自然引得許多人注目,引無啄卻依舊沒有抬頭,謝末說話卻是對著他說的。


    “引無啄,好大的名聲。你可還能想起當年死在你劍下的夢醒來?”


    引無啄的注意力依舊大部分集中在他手中的織物上,慢條斯理地答道:“當年我用劍的時候,死在我劍下的人不知有多少,至於你說那夢醒,一下子我倒是真想不起來了。”


    謝末拇指杏黃色劍芒再現,凝聚尺長如同實質寒劍,一股雄勁蒼茫風雨大至之勢彌漫而出,他雙目一凝,兩道冷芒直射引無啄,“你想起來也好,忘記了也罷,夢醒死在你手上卻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引無啄不急不緩地慢慢將針頭拉起,繃直了線,漫不經心地道:“我記不住,你說是便是吧。”他又將線緩緩刺下,接著以不鹹不淡地口氣道:“這與今日之事無甚關係,我就不知你現在是什麽意思了。”


    謝末笑了笑,卻給人一種冷冽醞怒的感覺,“我是什麽意思?人自然不能百死,可如今身在同一個聯盟,我拿你沒有辦法。但是你要做的事情,我都不會讓你做成,就像現在,你想與王故一戰……”他又哼哼冷笑了兩聲,“我偏偏不讓你如願。”


    引無啄附近忽而閃現數十個黑點,若是不仔細看,絕對現不了。那些黑點幽黑狹長,粒粒不過一寸長短,懸浮於他周身虛空中,微微輕顫。


    “那我不介意現在就讓你長睡不醒。”


    謝末雙眼冷芒暴漲,左手尾指指劍緩緩抬起,氣息驟然變化得飄忽不定難以捉摸,似要指向引無啄。


    “孽子!”


    青穹中一聲暴喝乍然響起,如春雷般朝謝末方向猛地落下。


    謝末抬頭,雙眼對著謝逸依舊淡漠無情,抬起的手還是停滯了下來。


    謝逸穩穩坐在高台的紫膻木高背椅上,微微低頭,兩眼也是冷漠一如神祗般俯視場中,不帶感情的盯著謝末和他手中杏黃色指劍。


    “莫忘了你還是戴罪之身。”


    謝末當然不可能聽不到謝逸這一句冷冷傳來的話,可是他的指劍還是停在半空,不上不下,上指不到引無啄,下不是收手,便這麽僵持著。


    謝逸也不再言語,就這麽冷冷地看下去,父子兩人同樣無情的目光於虛空中對撞,像是在進行一場看不見的兩人戰爭。


    最終,謝末的手還是慢慢放了下去,杏黃色指劍慢慢收回,但他還是沉默著固執的站在場中。


    引無啄掩嘴輕笑,卻是連眼都沒有抬起,那一笑竟是嫵媚妖冶,頗有些女子的味道。“你們一家子鬧夠了沒有?也不嫌害臊,鬧夠了就趕快下去,我還要與秦蘇妹子好好探討一下呢。”


    謝末又一次猝然轉頭,冷冷看向引無啄,右手再次躁動不定。


    “還杵那裏幹什麽?”


    謝末依舊沉默著立在場中,無人知曉他到底在想些什麽。片刻後,他還是動了,慢慢地退回了場側,不言不語冷冷注視場中。


    “倒是讓引大家看笑話了,孽子脾性頑劣不堪,還望引大家多多海涵。”謝逸這才笑起來,談笑著與引無啄致歉,頗有些真摯的味道,隻是不知到底有幾分是真的。


    引無啄周身幽幽黑點並未散去,他低著頭幽然一歎,“無事,隻是讓我想起當年了。他這模樣和我年輕時候倒是有幾分相似。”


    這話講得滄桑悠長,他和謝末年紀相差仿佛,本沒有資格說這些話,如同是謝末長輩在虛歎光陰一般。可是在他口中講出這話,沒有人覺得不適,因為從經曆的事情來說,引無啄絕對有說這話的資格。


    謝末冷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言語。謝逸模樣豪爽的大笑幾聲,才淡笑道:“既然引大家能如此豁達,我就不多言語了,還請繼續。”


    於此同時莫**裝模作樣地嘖嘴,在暮晨耳邊低聲感慨道:“有時候還真是不得不佩服隨欣這個妖道士,這麽錯綜複雜的關係,還竟然被他生生拉扯出一個諾大的聯盟,重點是居然還沒垮,嘖嘖……”


    “多大的能力啊……”末了他又一次加重了感歎。


    紅樓香失口笑出聲來,曾假那一口酒噴出了老遠,暮晨依舊清清淡淡不惹塵埃的輕笑,杜鴛鴛冷冷注視莫**,似乎帶著一絲鄙夷,暮七依舊睜著眼一本正經的自修,似乎根本不知道生了什麽事。


    場中秦蘇再不帶笑,也沒有管身邊生了些什麽,隻以她麵紗下暗紅色的雙眸注視著對麵,王故那平凡無奇的臉上明亮的眼珠,似乎要透進去看個清楚。


    直到周圍聲息落下,她才幽然道:“講完了麽?下去吧。”


    引無啄慢條斯理地繡著花,“怎麽如今站在一個陣營了,秦妹子還是喜歡和我過不去?我和他還有一戰未完,自然不能讓你……”


    話沒說完,他周身的黑點倏地消失近半,竟是遽然起了攻擊。


    以目光已經無法捕捉那些黑點的移動軌跡,一方麵體積太小,一方麵度實在太快。隻聽鏘鏘聲悠長響起,那些個黑點竟然停滯在王故周圍兩丈各點,而王故附近也有些灰色遊絲靈巧移動,數十條此刻停在王故胸口附近。由此可想那些黑點隻在瞬間裏,應該與王故的灰絲生過碰撞,盡數反彈對撞而回。


    那些黑點隻停留了瞬息,便再次消失,而刹那之前王故卻是笨拙略顯緩慢地以劍畫圓,範圍囊括了身前大部分,叮叮聲倏忽響起,聲音短促而清脆,能感到力度十足,眼力足夠者捕捉到了那赤劍上瞬間多出的幾個黑點。緊接著地板上嗤嗤聲響起,王故腳前的石板上十數道青煙嫋嫋升起,那石板上多出了肉眼難辨的十數個細洞。


    王故一劍畫完又迅捷朝身後一擋,又是叮叮聲短促簡潔傳出,遠處圓場圍牆上也是嗤嗤聲不絕,青煙飄渺,想是那些黑點戳入石板時,度太快導致摩擦力太大,高溫連石板都開始消融。


    兩人對招極快,直到此時也不過一眨眼的時間,王故身旁的飛仔和別仁才堪堪反應過來,怒叱一聲便要朝引無啄攻去,王故赤劍忽而橫擺,定定的擋在兩人身前。


    別仁漲紅了俊臉,怒聲道:“王大哥,他們無恥!不止是兩人齊上,還要偷襲!”


    飛仔也是冷冷的看著引無啄,手中攥緊了莫傷劍,劍上紫芒暴虐流轉不休。


    莫**啪一聲拍碎了扶手,站起來望著隨欣冷厲質問:“不知道隨大當家這是何意?莫非真要棄江湖規矩不顧,合二人之力戰我家一人?”


    隨欣此刻也是麵露苦笑,心中險些慘呼出聲。他哪裏想到事情會展成這般模樣,可場上這兩個人,是他能管得住的麽?


    “莫大尊,我這是真沒有辦法了。你且等我試試。”


    莫**依舊站著,冷冷看著隨欣。隨欣連忙起身朝場中呼喊,那聲音幾可說淒厲悲戚。


    “兩位,能否聽我一言?且幫老道我著想一二,日後什麽事情大可由得二位,可今日這事萬萬不可隨著性子來,還望兩位能多為我聯盟日後想想啊!”


    引無啄秀美一挑,陰陽怪氣道:“秦大妹子,聽到沒有?我們這可是同一個戰線的,你可不能由著性子來。”


    秦蘇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依舊定定看著王故,口中依舊幽幽道:“你下去。”


    引無啄眉頭微蹙,頃刻間才舒展開來,嬌笑幾聲道:“哎呦我的秦大妹子哎,這可實在是不好意思了,我跟他可是已經對過招了,這便算是已經開始了。你還是下去吧,不然就是打斷別人比試了,這麽不守規矩,可叫江湖人怎麽看妹子你?”


    秦蘇不言不語,身前亮光一閃,手中立時多了一柄金燦燦的劍,秀蓮輕點地麵,人已似脫兔般縱出,瞬息間已至王故麵前,那金劍居然如蛇般扭動了一下,一道金光逼人的匹練脫劍而出,赫然宛若遊蛇一般射向王故胸腹。


    王故手中劍早已抽回,秦蘇金色匹練未出之前,已然驟然後退赤劍橫擋在自己胸口,數十條灰絲遽然飄到胸前,一絲絲纏繞到那道金色匹練之上,隻退了三步,灰絲慢慢消磨,又被橫擋在胸前的匹練便碎裂消散。


    王故猛然低喝:“慢。”


    秦蘇卻是一招使完再次退回了原處,目光不離王故,朱唇微張幽幽問引無啄道:“現在呢?”


    引無啄那如大家閨秀又暗含妖冶的臉翻然變色,隱情變幻數次,眼絲媚而妖,內中冷芒連閃,瞟著秦蘇片刻無言。


    王故那一聲慢,是對著飛仔別仁去的,兩人正要動作,被他這麽一喝,均是死死攥住武器,回頭以眼神質詢。


    “有我足矣。”


    別仁仍舊不服,張口爭辯道:“可是……”


    話沒有說完,身旁飛仔拉了他一把將他打斷,別仁疑惑側頭看去,隻見飛仔竟然臉上慢慢浮現笑容,搖搖頭道:“沒有什麽可是了,我們下去。”


    別仁呐呐著兀自反應不過來,飛仔不再管他,朝王故點了點頭,拉著別仁慢慢走向場側。


    “飛大哥,這是為什麽?難道要看著王大哥這麽被欺負麽?”


    別仁輕笑回頭,看向場中的目光充滿了信心,口中輕聲道:“既然他說有他足矣,那就應該相信他。”


    “可是……”


    別仁的“可是”又一次被打斷,飛仔輕笑著開口問道:“他早該創造屬於他的輝煌……你不這樣覺得麽?”


    引無啄狠狠地咬了半天牙,竟是身形一閃,度乎人眼捕捉極限,幾乎在刹那便已到王故麵前不遠,手中那一枚繡花針上黑氣繚繞,瞬間化為晶體般的實質,竟是如劍般刺向王故!


    這一招還未至王故身前,旁邊忽而多出一道蛇形波紋,燦爛金色逼人眼眸,引無啄眼畔飄過一抹黃紗,不是秦蘇又是何人?


    兩人狠厲刁鑽的兩招同時攻至,王故眼眸霎時空洞,灰色遊絲驟然加,朝兩人方向聚攏而去,竟是匯集成兩柄長劍的模樣,一挑一點,兩招看似平平凡凡,但其中精微巧妙非接觸者無法感觸,兩招同出頃刻間已然化解兩人攻勢。


    兩人同時後退幾丈,引無啄眸中厲芒連閃,冷冷問道:“你是否還是要搶?”


    秦蘇幽幽道:“我說過,他若是要敗,隻能敗在我手。他若是要死,我也希望他是死在我的劍下。”


    “那你便搶槍看!”


    一語飄落,人影已然出現在王故斜側,數十顆黑點倏閃乍消,已是悍然搶先起猛烈攻擊。


    秦蘇動作也不慢,纖足輕點,身形遊走仿若龍蛇,眨眼間手中金劍忽軟忽直變化莫測,一招角度刁鑽難以琢磨的斜刺已然攻向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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