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河的過程確實甚為凶險。那名守衛的話並非虛言。不僅是西區河岸對麵確實有對方哨塔,且有火槍兵守衛。</p>


    不過,之前發生過多次有人想偷渡過河潛入西區的事情,被火槍兵打死在河裏多人。近年來已經沒有再發生過偷渡過河的事情。所以對岸的哨兵顯然是有些心不在焉。</p>


    張延齡等人是泅渡過河的。河流寬闊,又是入海口,水流很急,遊水過去頗為不易,還有可能撲騰起來引起對麵哨兵的警覺。但他們有秘密武器,因為他們攜帶的裝備之中有一樣東西叫做羊皮囊。</p>


    這是張延齡當初在寧夏渡黃河時乘坐羊皮筏子的時候受到了啟發,之後命兵工廠作坊根據其原理設計的一種可防水充氣的羊皮囊。</p>


    這其實算是輔助裝備的一部分,和彈夾囊,火器袋一樣,同屬於兵工廠出產的軍品裝備。當然不是粗製濫造的榔槺之物,是將羊皮經過了鞣製之後,剔除幹淨皮上的雜物之後,雙層疊加之後縫製而成的皮囊。</p>


    這樣的羊皮囊的特點便是防水,而且輕巧柔軟。團成一團之後便隻有拳頭大小,塞在背囊之中也不占什麽地方。但一旦遇到陰雨天氣,便可以取出來,將火器彈藥放進去防水,避免火器彈藥受潮無法使用。</p>


    但顯然它還有另外一個功能,便是可以當做泅渡的輔助工具。那才是它最根本的原始的用途。</p>


    幾人將羊皮囊取出,將火藥等物品塞進去之後,鼓著腮幫子往羊皮囊裏吹氣,皮囊撐開形成兩個連接在一起的圓形氣囊。隻需往肩膀上一架,便可形成一個羊皮囊的救生圈。</p>


    靠著這玩意,幾人下水之後無需任何動作,隻需隨波逐流,稍微調整方向,便可泅渡過河。</p>


    河對麵哨塔上雖然燈火通明,也有哨兵不時的探頭查看。但是那羊皮囊通體黑色,浮在黑沉沉的河水之中像是一截枯木一般,一點也不顯眼。就這樣,四人有驚無險的渡過了這條大河。</p>


    對麵的河岸也做了一些簡單的設施阻擋偷渡之人,比如堤岸修建的很高,且修的極為平整,用的是光滑的青石,坡度又陡,很難爬上對岸。</p>


    但這些對於張延齡等人便已經不算是障礙了。以陳式一的武技,這樣的堤岸是無法阻擋他的,他穩著甚至一步步的抵達堤岸旁,在光滑無比的堤牆上如壁虎一般的爬了上去。之後丟下繩索將三人一一拉上對岸。</p>


    爬上岸之後,三人蹲在岸邊的樹叢裏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衣物什麽的都是脫下放在羊皮囊裏的,此刻重新換上。</p>


    張延齡一邊穿衣服,一邊打量著周圍的情形。幾人登岸的地點是河邊的一條街道旁。不遠處街市上還亮著燈火,遠處一座房子裏傳來樂器的響聲,像是鋼琴和風笛的聲音。音樂聲中還不時傳來毫無忌憚的大笑和鼓掌聲。不時有人進進出出,出來的人走路踉蹌。</p>


    張延齡知道,那是一座酒吧。佛郎機人的夜生活還是很豐富的。還能在酒吧喝酒聽音樂。倒是愜意的很。</p>


    眾人當然不肯去招惹這些人。收拾停當之後,幾人鑽出樹叢沿著街道往山坡上方行去。因為要看到港口裏的戰船,必須登上山頂。那裏有茂密的樹林,也便於藏身。</p>


    此刻是半夜時分,固然是不會暴露身份。但是天一亮,在這西區佛郎機人聚集之地亂走,便會立刻引起懷疑。</p>


    夜晚的街道沒什麽人,倒是不時有巡邏的佛郎機士兵,帶著高高的帽子,扛著火槍提著燈籠懶散的走動。四個人靈活的躲過他們的視線,一路往上,直奔山頂。</p>


    一個時辰後,張延齡等人已經抵達了一座巨大的莊園之前。那莊園用高大的原木柵欄圍成一圈,裏邊是一片開闊地。一座燈火輝煌的巨大城堡矗立在那裏,甚為巍峨壯美。</p>


    “這幫白皮豬真是會享受啊。建造這樣雄偉的城堡,要花多少人力啊。這是把這裏當成家了啊。”陳式一嘀咕道。</p>


    張延齡笑著低聲道:“知道什麽叫殖民地麽?他們就是要永久霸占這裏,當做他們海外的國土的。佛郎機國彈丸之地,在本國哪有這麽大的土地讓他們揮霍,但在別的地方,他們就是人上人,想住怎樣的豪宅都成,隻需驅趕別人替他們建造便可。”</p>


    陳式一點頭道:“他娘的,等打下這裏,這城堡得給國公爺住才成。到時候我得跟兄弟們打招呼,別毀了這城堡才是。”</p>


    張延齡一笑,心道:我才不住這樣的宅子,哪有我們大明的宅邸住著舒服。爬上爬下,空落落的,又都是石頭建造的,一點也不舒坦。</p>


    說話間,探路的兩名兄弟回來稟報說,沿著這座城堡莊園外圍的柵欄走,便可進入一片樹林之中。那裏的位置正是一處臨海的山坡。</p>


    張延齡大喜,當下四人沿著莊園柵欄往南而行,不久後進入一片茂密的樹林之中。再往前,便是斜坡,在斜坡上一塊突出的岩石上登高往下看時,但見整個港口盡收眼底。是個絕佳的觀察地點。</p>


    此刻下邊的軍港之中雖然靜悄悄的無聲,但是無數的戰船正正整整齊齊的停泊在碼頭旁。戰船上的風燈搖弋,星星點點。光線照在船帆上,黑白相間,鋪天蓋地。</p>


    船和船連在一起,帆和帆攪合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有多少戰船停泊在下邊。</p>


    “好多戰船啊。國公爺,沒想到佛郎機人有這麽多的戰船在此停泊。看這數量,怕沒有一百艘,也有個五六十艘吧。真是讓人有些……擔心。”陳式一驚歎道。</p>


    張延齡籲了口氣,點頭道:“確實不少。眼下還看不清楚多少艘。具體數目天亮之後再清點。倘若隻是數量多,倒也沒什麽。不知裝備了怎樣的火炮,戰鬥力不知如何。”</p>


    陳式一默默點頭,心中頗為擔心。沒看到這些戰船的時候,信心滿滿,覺得無敵艦隊可以橫掃一切敵人。但是看到這些戰船之後,便知道事情不是那麽容易的。佛郎機人能橫行海上,那是絕對有本錢的。</p>


    張延齡心中也有些吃驚,但他還沒到驚慌失措的地步。真正要知道這些戰船的能力,得白天看清楚他們的具體數量和他們的火力配置。</p>


    另外,張延齡有些納悶的一點是,對方應該知道占城國發生的事情了,為何這些戰船還停泊在此處,並沒有前往迎戰。半路去迎擊自己。對方的意圖到底是要如何作戰,令人疑惑。</p>


    但無論如何,一時半會兒幹著急也無用。眼下看不清楚狀況,還不如好好的在樹林裏睡一覺。</p>


    於是張延齡和陳式一四人退回樹林裏,找了一處平坦的地麵,安排了輪流警戒,便都躺在地上歇息。</p>


    張延齡思緒煩亂,聽著下邊海潮聲聲,心裏胡思亂想著一些事情,輾轉多時才沉沉睡去。</p>


    清晨,張延齡睜開眼時,天光早已大亮。陽光透過樹林縫隙照射進來,照的水汽氤氳彌漫,甚是好看。</p>


    張延齡無暇欣賞這海邊林地裏奇特的景象,轉頭四顧,發現陳式一和其餘兩名親衛都不見了蹤跡。於是一骨碌爬起身來,小心翼翼的來到昨晚觀察港口的山坡巨石旁。發現陳式一等三人正蹲在石頭上伸著脖子朝下邊港灣裏張望。</p>


    “公爺醒了?給公爺見禮。”一名親衛發現了張延齡,忙行禮道。</p>


    陳式一轉頭看見張延齡,笑著跳下岩石拱手行禮。</p>


    “怎地不叫醒我?”張延齡皺眉道。</p>


    “見您睡得香甜,這幾日甚為辛苦,所以卑職便沒有叫醒您。”陳式一忙道。</p>


    張延齡瞪了他一眼,下巴朝著山坡下揚了揚道:“下邊港口的情形如何?”</p>


    </p>


    陳式一道:“這幫家夥正在出港。我已經和兩位兄弟數清楚了。一共六十二艘戰船。除了蜈蚣船之外,還有三艘大船,是我們之前沒見過的。”</p>


    張延齡伸手取出千裏鏡,爬上岩石矮身蹲下,用千裏鏡居高臨下的往下觀瞧。果然,港口的佛郎機人戰船正在陸續出港。昨晚看著便已經是連綿一片規模甚大,此刻朝陽普照之下,無數的船帆反射著光芒,白茫茫一片,遮蔽了海麵,氣勢更是驚人。</p>


    居高臨下看著這些戰船雖然看起來很小,但是張延齡看得出來,這些戰船的大小都不亞於之前見過的蜈蚣船。在陳式一指點之下,張延齡看到了那三艘碩大的戰船。那三艘大船船樓高聳,桅杆高高聳立,船側麵的炮窗足有十五六個之多。由此可以推斷出,這艘船上起碼攜帶著起碼三十門火器。</p>


    此刻大量的戰船正在出港,駛向海峽中間的寬闊海麵。從船隻的移動隊形來看,有條不紊,訓練有素。</p>


    那些戰船上的佛郎機水兵也是從容的升起風帆,操控戰船離港。看上去擁擠在一起的船隻,很快便以極快的速度組成船隊浩浩蕩蕩的駛出港口。</p>


    張延齡皺著眉頭,千裏鏡跟著那些船隻移動。但千裏鏡的距離看不了太遠。加之清晨時分,海上起了霧氣,更是看得朦朦朧朧。隻看到佛郎機人的戰船全部開到海峽中間的寬闊海麵上,不久後,便響起了炮火的轟鳴聲。</p>


    那應該是對方在開始訓練火器,組織實戰的演練。這兩日在東區一直聽到的隆隆聲便是這些戰船發出來的。</p>


    張延齡神情嚴肅的放下千裏鏡,跳下岩石來,皺眉坐在樹蔭下沉思。</p>


    陳式一等人不敢打攪,在旁守著。兩名親衛取出幹糧清水擺在張延齡麵前,張延齡一邊沉吟,一邊喝水吃幹糧。</p>


    “我明白了。”張延齡忽然說道。</p>


    陳式一忙將口中嚼著的肉脯咽下,問道:“什麽?”</p>


    張延齡道:“我知道他們為何不去迎擊我們的船隊了,他們明知道我大明無敵艦隊將至,卻沒有前往迎擊,那是因為,他們想在這裏以逸待勞。這裏的海麵開闊,地形他們又熟悉,便於展開陣型攻擊。東側海峽入口處狹窄的很,當時站在龍牙門都能看到對麵蘇門答臘島,且海峽中間還有幾處小島和巨礁矗立,地形狹窄,不便於他們數目眾多的船隊作戰。所以他們寧願就在這裏等著。”</p>


    陳式一想了想,點頭道:“恐怕正是如此。我也正想說,這幾日我們從東邊過來,海峽越來越寬。此處都看不到對麵的蘇門答臘了。這裏的海峽起碼寬五六十裏。海麵開闊的很。確實適合他們作戰。”</p>


    張延齡道:“還有,這裏是他們的大本營,他們的補給後勤都很近,船隻受傷還可立刻進港。我估摸著下邊定然還有岸邊炮台,必要時,他們可誘我們靠近岸邊,用岸炮配合攻擊。他們的船一旦受傷便會進港,我們卻不能追擊,無法擊沉他們的戰船。”</p>


    陳式一皺眉道:“是啊。若是要擊沉敵船,需得連續攻擊才成。若是在這裏的海麵上戰鬥,即便船受傷了也可撐到進港。不會造成沉船和大批兵馬的傷亡,確實極為有利。”</p>


    張延齡冷笑道:“這位東方艦隊的總司令有兩把刷子啊。居然如此淡定,並不急於去找我們拚命,原來是打著如意算盤。”</p>


    陳式一沉聲道:“國公爺,那我們如何應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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