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寫完了，好厲害的化妖法術！”</p>
書桌後，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修士放下筆，看著剛寫下的化妖法術，神色十分激動。</p>
化妖法術，麒麟腿。</p>
力可開山、快逾奔馬。</p>
閆扒皮看向窗外，雙手背在腰間一言不發。</p>
房梁上。</p>
盧通鬆開尾巴，悄無聲息地落在桌邊，伸手拿起法門。</p>
“啊，誰？”</p>
年輕修士被嚇了一跳，從椅子上跳開，閃到旁邊。</p>
盧通掃了一遍，把法門收入腰帶。</p>
最後一枚玉簡已經看完。</p>
孔麟兒比祖家的那位老祖更狠，九中六假，死了六個人，換來了三道法門。</p>
身法《入真宮》；</p>
吞光法門《嘯朗吞煙法》，麒麟不食血肉，而是服用日月星辰之光；</p>
以及最後這一道化妖法術。</p>
他抬起頭看著年輕修士，問道：“剛才是你帶我們進府？”</p>
年輕修士有些驚疑不定，轉頭看向幹爹。</p>
閆扒皮一動不動。</p>
“是我。”</p>
盧通輕輕吐了口，道：“去吧，去找你幹爹。”</p>
閆扒皮肩膀動了下，背在腰上的右手用力握住、鬆開、又握住。</p>
年輕修士神色疑惑，走到窗邊，問道：“爹，怎麽了？”</p>
“哎。”</p>
閆扒皮歎了口氣，轉過身看著幹兒子，喃喃道：“老四，我記得當年拜幹爹的時候，你說要給幹爹賣一輩子命？”</p>
“對，小四一直記在心裏。”</p>
“很好，你的這份孝心幹爹收下了。去吧。”</p>
年輕修士摸不著頭腦，轉過身準備出去。</p>
一步還未邁出。</p>
閆扒皮抬了下手指，一道銀光鑽入心口。</p>
年輕修士瞪大眼睛，嘴巴半張開，一頭栽倒在地上。</p>
盧通收回視線。</p>
法不可輕傳，更何況見不得光的法門。</p>
無論玉簡中是法門、還是陷阱，從拿起玉簡的那刻起，他們結局已經定下了。</p>
他取出一萬一千兩銀子，擺在桌子上。</p>
“一條人命，一道法門。”</p>
說完直接走到門口，拉開門出去。</p>
祖萬易從房梁上跳下來，跟著離開。</p>
外麵，臨近日出。</p>
天光微微發亮，若是在雲英城，這個時候賣早點的攤販已經擺好桌椅。</p>
可是傲山城中，仍然少有人影。</p>
二人和來時一樣，並肩走在街上。</p>
“師兄不怕法門被動了手腳？”</p>
盧通略作沉默，搖了下頭，道：“閆扒皮是聰明人。”</p>
躲在房梁上，正是為了防止閆扒皮搞鬼。</p>
結果，閆扒皮比預想的還老練。</p>
叫來的幾個弟子，雖然長相各異，但是眉眼中的氣質十分相似。</p>
老實、本分、畏畏縮縮。</p>
進了書房不敢亂看，坐在椅子上不敢後靠，寫完法門不敢主動開口。</p>
而且，也許符合心意的弟子用完了，最後竟然叫來一個幹兒子。</p>
他從頭看到尾，沒有察覺到異常。</p>
祖萬易回過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巷子口，幽聲道：“閆扒皮留不留？”</p>
“隨你。”</p>
本來打算，不管是閆扒皮覬覦法門，還是找來的弟子不老實，事後找機會滅口。</p>
可是閆扒皮十分識趣。</p>
可以拿的東西，獅子大開口；不該碰的東西，不碰、不看、也不聽；該滅口的，毫不手軟。</p>
聰明人活得久，也應該活得久。</p>
盧通早就打消了滅口的念頭。</p>
一路返回祖家。</p>
祖萬易在門口停下，盯著大門看了許久，道：“祖府。祖家一代代攢起來的宅子，毀掉卻隻需要一天。”</p>
盧通瞥了一眼，道：“快動手了？”</p>
所有人都在等候最後一波。</p>
到時霧鬼、霧怪、欲鬼，明處暗處全部出手，守住了撥雲見霧，守不住萬事皆休。</p>
祖萬易歎了口氣。</p>
“嗯，後天晚上。”</p>
盧通正色幾分，問道：“你有什麽打算？”</p>
“師兄呢？”</p>
祖萬易不答反問。</p>
他眼神微冷，道：“該停手了。傲山城畢竟是奉燭宗的地盤，再鬧下去，誰都保不住你。”</p>
“嗯。”</p>
……</p>
廳堂內。</p>
盧通沒有休息，而是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向門外。</p>
門外是一方庭院，種了兩株怪鬆、幾叢花草。</p>
起霧了，祖府的小廝仍然各司其職，怪鬆、花草修剪的幹淨、整齊。</p>
隨著太陽升起，院中一點點變亮。</p>
耳邊，黏膩、森冷的聲音響起。</p>
“主人，傲山城，守不住。一起出手，賞女人，突破金丹。”</p>
他閉上眼睛，問道：“誰賞？”</p>
“主人。”</p>
盧通笑了一下。</p>
主人賞主人？主人隻能有一個，看來他這個主人是假的，那個才是真主人。</p>
“它也是欲鬼？”</p>
欲鬼沒有回應。</p>
“它什麽修為？”</p>
仍然是悄無聲息。</p>
“你的功法是不是它教的？”</p>
盧通等了幾息，輕輕吐了口氣，道：“看來你已經沒用了。”</p>
“功法無數。色、殺、怒、怨、仇，幾百種，要什麽、有什麽。金銀無數，金山、銀山……”</p>
“蠢貨。”</p>
聲音突然停止。</p>
許久之後，盧通睜開雙眼，外麵已經天亮。</p>
他立即起身，朝山右飛去。</p>
……</p>
山右。</p>
一張玉床擺在山巔。</p>
千峰側躺在床上，雙目閉合、雙腿蜷縮，睡姿像嬰兒在胎中生長。</p>
床尾，一個女修抱劍而立。</p>
盧通落在兩丈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p>
一個時辰後。</p>
“哇啊！”</p>
千峰張開嘴，發出一聲嬰兒哭啼。</p>
接著伸腿、展臂，遊水一般撥了兩下，十分靈巧地騰空而起，盤腿坐在半空。</p>
一道無形氣機散開，方圓百丈內的稀薄灰霧，一瞬間全部煙消雲散。</p>
盧通站在不遠處。</p>
隻覺一陣波動湧過，渾身上下億萬根毛發同時抖動，心頭猛得一個激靈。</p>
之後，一切恢複了原貌。</p>
似乎毫無變化，又似乎有所變化。</p>
像一麵鏡子，看起來不髒，擦過了之後也確實不髒。但是照起來，看著卻更清楚了。</p>
千峰睜開眼，道：“來了。”</p>
盧通立即拱手，道：“見過師兄。”</p>
“什麽事？”</p>
“後天晚上，霧鬼會一起攻城，請師兄早做防備。”</p>
到了決定傲山城的存亡的時候，該出力守城了。</p>
大事上做對，小事上才可以犯錯。</p>
之前幹了不少危險的事，越神馭、千峰、奉燭宗，很多人都看在眼裏。</p>
於大、於小，都應該立些功勞。</p>
千峰神色平靜，道：“欲鬼告訴你的？”</p>
“對。”</p>
“還有呢？”</p>
“沒了。”</p>
“看來它不相信你。後天晚十時，山後先動手；半個時辰後，城前也動手。”</p>
盧通心頭微鬆。</p>
千峰等人已經知曉了此事，肯定有所防備。</p>
“師兄，傲山城能不能守住？”</p>
“能。”</p>
他沒有想到千峰竟然如此篤定，想了一下，道：“是無夜燭嗎？”</p>
千峰點了下頭，看向盧通的左手。</p>
“還留著這隻欲鬼，有什麽打算？”</p>
盧通抬起左手，緩緩道：“本來打算當做保命符，萬一城破了陷入絕境，或許還有一條生路。”</p>
千峰臉上露出笑意，眼神也變得溫和了一些。</p>
“投靠欲鬼，換一條生路？”</p>
“如果沒有其他活路，隻好先如此，事後再回宗門求助師長。”</p>
盧通幾次動念了結欲鬼。</p>
隻是心有顧慮，萬一城破了陷入絕境中，或許可以靠欲鬼活下去。</p>
千峰搖了搖頭，唏噓道：“十七年前有位師妹便是如此，和欲鬼交易換了一條生路。”</p>
“那位師姐現在如何？”</p>
“在鎮鬼樓內掃地十七載，不知道哪天才能掙脫欲網。”</p>
盧通神色一滯。</p>
之前去過一次鎮鬼樓，看見幾個人掃地、擦柱，本以為是雇的雜役，沒想到竟然是同門。</p>
千峰道：“你尚未入欲，收手還來得及。”</p>
“是。”</p>
盧通抬起左手，取出一滴鬼血滴入眼中。</p>
“主人，饒命，銀子、百萬……”</p>
一陣骨節響動。</p>
掌背突然跳了一下，接著冒出大股黑煙。和霧鬼不同，這道黑煙中夾著幾點極細小的金末。</p>
他打出法力聚斂鬼血。</p>
一團無色鬼血中，幾點金末亮得刺眼。</p>
千峰微微頷首，道：“大局已經定下，到時如果有變故，立即趕去城門口的百金樓。”</p>
盧通心中一穩，立即收起鬼血，拱手道：“謝師兄。”</p>
百金樓是一條退路。</p>
如果留下欲鬼，千峰肯定不會現在就告知退路，也可能根本不會告知。</p>
片刻後，他飛身離開。</p>
身後飄來一個聲音：“此番過後，盡早去一趟鎮鬼樓。”</p>
……</p>
“咚、咚！”</p>
盧通正在睡覺，被敲門聲驚醒，坐起後一動不動的慢慢醒神。</p>
困了，睡不夠，醒來反而更困。</p>
“師兄，在嗎？”</p>
祖萬易的聲音傳來。</p>
“在。”</p>
他又坐了片刻，出去打開門。</p>
祖萬易正準備邁步時，突然定在門外，低頭盯住盧通的左手。</p>
“師兄，你，你殺了欲鬼？”</p>
盧通轉身返回廳堂，坐到椅子上，拿過一壺涼水。</p>
“一點用處都沒有，早該殺了。”</p>
祖萬易輕輕吐了口氣，邁入廳堂，走到最上麵另一張椅子上坐下。</p>
“師兄殺了欲鬼，斬斷後路，看來有十足把握守下傲山城。”</p>
盧通喝了一口涼水，轉頭看過去，道：“十足沒有，九成差不多。”</p>
祖萬易聽完神色一喜，接著又皺了下眉頭。</p>
又喜、又憂。</p>
他掃了一眼，取過杯子，倒了一杯水推過去，道：“說吧，你和欲鬼又做了什麽交易？”</p>
祖萬易盯著水杯，看了許久才開口道：“一場賭局。”</p>
“賭什麽？”</p>
“賭下半輩子。賭贏了，以後欲鬼聽我的；賭輸了，以後我聽它的。”</p>
盧通蹙了蹙眉頭，道：“欲鬼的話也信？”</p>
祖萬易搖頭道：“不信話，相信法門。《一雄寶經》、《二雌寶經》，贏的修雄經，可以降服雌經。”</p>
盧通喝完一杯水，又倒了一杯。</p>
和他不一樣，祖萬易、欲鬼的生死綁在一起，隻能一條道走到黑。</p>
“如果沒有多餘的條件，這次你的贏麵很大。”</p>
“嗯。”</p>
祖萬易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看著微微晃動的水麵，一時有些失神。</p>
很快又回過神來，放下水杯。</p>
“有一件事想求師兄幫忙。”</p>
盧通一早就猜到了來意。</p>
“說。”</p>
“祖萬喜還在孔家，求師兄救她出來。”</p>
他有些意外，問道：“孔也微死了，祖萬喜還用別人救？”</p>
世間四大自在：</p>
天上的傻鳥、河裏的瘋魚、沒了爹娘的老光棍、死了老公的俏寡婦。</p>
祖萬喜長得很俏，而且有錢，還有一個金丹境的父親，應該最傲山城第一自在。</p>
祖萬易道：“祖萬喜修了孔家的功法，除非父親或者師兄出麵，否則不能離開。”</p>
“什麽功法？”</p>
“《十二竹節經》，孕養竹節，竹節可以互相嫁接。這幾年，祖萬喜的修為全部被孔也微劫走了。”</p>
盧通沉吟不語。</p>
《十二竹節經》</p>
奪取對方修為，不算正法；不傷根基，也不算邪法。</p>
這種功法，小門小戶壓不住。修了之後，萬一得罪了別人，會被當做借口滅掉。</p>
對於孔家這種大族，非但無傷大雅，反而是大族底蘊。</p>
孔家麵前，他的麵子不夠大。</p>
祖萬易雖然沒有直說，但是他很清楚，真正應該找的人是千峰。</p>
“等霧退了，我去找千峰師兄。”</p>
“多謝。”</p>
盧通搖了下頭，捏著水杯，問道：“祖家人情淡漠，你們姐妹應該不會例外，為什麽救祖萬喜？”</p>
</p>
“取玉簡時答應的。”</p>
“不說實話，我怎麽放心幫你？”</p>
“還有一個小理由。祖萬喜回來的話，以後就是我的貼身侍女。”</p>
“嗯？”</p>
盧通挑了下眉頭。</p>
祖萬易勾起嘴角，像是在一大堆麻煩中，終於遇見一件開心事。</p>
……</p>
兩天後，入夜。</p>
傲山城，街道、房屋等布滿了各種陣法。數萬修士手持法器、符籙，散在四麵八方。</p>
城左，石冶街。</p>
盧通站在街口。</p>
前方百丈外，山腳下裂開一條八尺寬的縫隙，正飄散出濃鬱灰霧。</p>
“仙長，我們帶人來了。”</p>
杜至行帶來一百三十個煉氣後期的修士，每個人手持鐵盾，身披厚甲。</p>
人在事上磨。</p>
臨江武館的老館主，殺鬼時遭遇不測。</p>
杜至行匆匆接手武館，殺鬼、找糧、安置老幼，一樁樁事情辦下來，成長速度十分驚人。</p>
這些天日夜帶人操練，神色中添了許多厲色。</p>
“帶人退遠些，把守住街尾。”</p>
“是。”</p>
過了街尾，就是以前傲山城最窮的地方，也是現在百姓最多的地方。</p>
杜至行指揮手下，沿路擺放一丈高的鐵刺拒馬樁。</p>
很快，整條石冶街變得寸步難行。</p>
“嗚～”</p>
一聲悠長的牛角聲吹響。</p>
裂縫中灰霧開始翻滾。</p>
一條水桶粗的黝黑手臂伸出來，緊著又是一條。</p>
“總算來了。”</p>
盧通動了下筋骨，一條條肉蟒遊過，翻手取出鐵棍，看向左右修士。</p>
追電刀門獨臂老者、田東、張書巾；三刀門唐滿刀；羨字門周寸……</p>
“怕不怕？”</p>
幾人互相看了下，獨臂老者道：“說不怕是假話。”</p>
“怕怎麽不逃？”</p>
“沒地逃！”</p>
盧通笑了幾下，點頭道：“沒地方逃，隻能殺了。走吧，殺光了就有地方逃了。”</p>
“媽的！”</p>
“殺光了還逃個屁！”</p>
盧通提著棍子，一步一步朝山腳走去。</p>
山腳下，已經湧出近百隻霧怪，以及八條黝黑、粗壯的手臂。</p>
書桌後，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修士放下筆，看著剛寫下的化妖法術，神色十分激動。</p>
化妖法術，麒麟腿。</p>
力可開山、快逾奔馬。</p>
閆扒皮看向窗外，雙手背在腰間一言不發。</p>
房梁上。</p>
盧通鬆開尾巴，悄無聲息地落在桌邊，伸手拿起法門。</p>
“啊，誰？”</p>
年輕修士被嚇了一跳，從椅子上跳開，閃到旁邊。</p>
盧通掃了一遍，把法門收入腰帶。</p>
最後一枚玉簡已經看完。</p>
孔麟兒比祖家的那位老祖更狠，九中六假，死了六個人，換來了三道法門。</p>
身法《入真宮》；</p>
吞光法門《嘯朗吞煙法》，麒麟不食血肉，而是服用日月星辰之光；</p>
以及最後這一道化妖法術。</p>
他抬起頭看著年輕修士，問道：“剛才是你帶我們進府？”</p>
年輕修士有些驚疑不定，轉頭看向幹爹。</p>
閆扒皮一動不動。</p>
“是我。”</p>
盧通輕輕吐了口，道：“去吧，去找你幹爹。”</p>
閆扒皮肩膀動了下，背在腰上的右手用力握住、鬆開、又握住。</p>
年輕修士神色疑惑，走到窗邊，問道：“爹，怎麽了？”</p>
“哎。”</p>
閆扒皮歎了口氣，轉過身看著幹兒子，喃喃道：“老四，我記得當年拜幹爹的時候，你說要給幹爹賣一輩子命？”</p>
“對，小四一直記在心裏。”</p>
“很好，你的這份孝心幹爹收下了。去吧。”</p>
年輕修士摸不著頭腦，轉過身準備出去。</p>
一步還未邁出。</p>
閆扒皮抬了下手指，一道銀光鑽入心口。</p>
年輕修士瞪大眼睛，嘴巴半張開，一頭栽倒在地上。</p>
盧通收回視線。</p>
法不可輕傳，更何況見不得光的法門。</p>
無論玉簡中是法門、還是陷阱，從拿起玉簡的那刻起，他們結局已經定下了。</p>
他取出一萬一千兩銀子，擺在桌子上。</p>
“一條人命，一道法門。”</p>
說完直接走到門口，拉開門出去。</p>
祖萬易從房梁上跳下來，跟著離開。</p>
外麵，臨近日出。</p>
天光微微發亮，若是在雲英城，這個時候賣早點的攤販已經擺好桌椅。</p>
可是傲山城中，仍然少有人影。</p>
二人和來時一樣，並肩走在街上。</p>
“師兄不怕法門被動了手腳？”</p>
盧通略作沉默，搖了下頭，道：“閆扒皮是聰明人。”</p>
躲在房梁上，正是為了防止閆扒皮搞鬼。</p>
結果，閆扒皮比預想的還老練。</p>
叫來的幾個弟子，雖然長相各異，但是眉眼中的氣質十分相似。</p>
老實、本分、畏畏縮縮。</p>
進了書房不敢亂看，坐在椅子上不敢後靠，寫完法門不敢主動開口。</p>
而且，也許符合心意的弟子用完了，最後竟然叫來一個幹兒子。</p>
他從頭看到尾，沒有察覺到異常。</p>
祖萬易回過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巷子口，幽聲道：“閆扒皮留不留？”</p>
“隨你。”</p>
本來打算，不管是閆扒皮覬覦法門，還是找來的弟子不老實，事後找機會滅口。</p>
可是閆扒皮十分識趣。</p>
可以拿的東西，獅子大開口；不該碰的東西，不碰、不看、也不聽；該滅口的，毫不手軟。</p>
聰明人活得久，也應該活得久。</p>
盧通早就打消了滅口的念頭。</p>
一路返回祖家。</p>
祖萬易在門口停下，盯著大門看了許久，道：“祖府。祖家一代代攢起來的宅子，毀掉卻隻需要一天。”</p>
盧通瞥了一眼，道：“快動手了？”</p>
所有人都在等候最後一波。</p>
到時霧鬼、霧怪、欲鬼，明處暗處全部出手，守住了撥雲見霧，守不住萬事皆休。</p>
祖萬易歎了口氣。</p>
“嗯，後天晚上。”</p>
盧通正色幾分，問道：“你有什麽打算？”</p>
“師兄呢？”</p>
祖萬易不答反問。</p>
他眼神微冷，道：“該停手了。傲山城畢竟是奉燭宗的地盤，再鬧下去，誰都保不住你。”</p>
“嗯。”</p>
……</p>
廳堂內。</p>
盧通沒有休息，而是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向門外。</p>
門外是一方庭院，種了兩株怪鬆、幾叢花草。</p>
起霧了，祖府的小廝仍然各司其職，怪鬆、花草修剪的幹淨、整齊。</p>
隨著太陽升起，院中一點點變亮。</p>
耳邊，黏膩、森冷的聲音響起。</p>
“主人，傲山城，守不住。一起出手，賞女人，突破金丹。”</p>
他閉上眼睛，問道：“誰賞？”</p>
“主人。”</p>
盧通笑了一下。</p>
主人賞主人？主人隻能有一個，看來他這個主人是假的，那個才是真主人。</p>
“它也是欲鬼？”</p>
欲鬼沒有回應。</p>
“它什麽修為？”</p>
仍然是悄無聲息。</p>
“你的功法是不是它教的？”</p>
盧通等了幾息，輕輕吐了口氣，道：“看來你已經沒用了。”</p>
“功法無數。色、殺、怒、怨、仇，幾百種，要什麽、有什麽。金銀無數，金山、銀山……”</p>
“蠢貨。”</p>
聲音突然停止。</p>
許久之後，盧通睜開雙眼，外麵已經天亮。</p>
他立即起身，朝山右飛去。</p>
……</p>
山右。</p>
一張玉床擺在山巔。</p>
千峰側躺在床上，雙目閉合、雙腿蜷縮，睡姿像嬰兒在胎中生長。</p>
床尾，一個女修抱劍而立。</p>
盧通落在兩丈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p>
一個時辰後。</p>
“哇啊！”</p>
千峰張開嘴，發出一聲嬰兒哭啼。</p>
接著伸腿、展臂，遊水一般撥了兩下，十分靈巧地騰空而起，盤腿坐在半空。</p>
一道無形氣機散開，方圓百丈內的稀薄灰霧，一瞬間全部煙消雲散。</p>
盧通站在不遠處。</p>
隻覺一陣波動湧過，渾身上下億萬根毛發同時抖動，心頭猛得一個激靈。</p>
之後，一切恢複了原貌。</p>
似乎毫無變化，又似乎有所變化。</p>
像一麵鏡子，看起來不髒，擦過了之後也確實不髒。但是照起來，看著卻更清楚了。</p>
千峰睜開眼，道：“來了。”</p>
盧通立即拱手，道：“見過師兄。”</p>
“什麽事？”</p>
“後天晚上，霧鬼會一起攻城，請師兄早做防備。”</p>
到了決定傲山城的存亡的時候，該出力守城了。</p>
大事上做對，小事上才可以犯錯。</p>
之前幹了不少危險的事，越神馭、千峰、奉燭宗，很多人都看在眼裏。</p>
於大、於小，都應該立些功勞。</p>
千峰神色平靜，道：“欲鬼告訴你的？”</p>
“對。”</p>
“還有呢？”</p>
“沒了。”</p>
“看來它不相信你。後天晚十時，山後先動手；半個時辰後，城前也動手。”</p>
盧通心頭微鬆。</p>
千峰等人已經知曉了此事，肯定有所防備。</p>
“師兄，傲山城能不能守住？”</p>
“能。”</p>
他沒有想到千峰竟然如此篤定，想了一下，道：“是無夜燭嗎？”</p>
千峰點了下頭，看向盧通的左手。</p>
“還留著這隻欲鬼，有什麽打算？”</p>
盧通抬起左手，緩緩道：“本來打算當做保命符，萬一城破了陷入絕境，或許還有一條生路。”</p>
千峰臉上露出笑意，眼神也變得溫和了一些。</p>
“投靠欲鬼，換一條生路？”</p>
“如果沒有其他活路，隻好先如此，事後再回宗門求助師長。”</p>
盧通幾次動念了結欲鬼。</p>
隻是心有顧慮，萬一城破了陷入絕境中，或許可以靠欲鬼活下去。</p>
千峰搖了搖頭，唏噓道：“十七年前有位師妹便是如此，和欲鬼交易換了一條生路。”</p>
“那位師姐現在如何？”</p>
“在鎮鬼樓內掃地十七載，不知道哪天才能掙脫欲網。”</p>
盧通神色一滯。</p>
之前去過一次鎮鬼樓，看見幾個人掃地、擦柱，本以為是雇的雜役，沒想到竟然是同門。</p>
千峰道：“你尚未入欲，收手還來得及。”</p>
“是。”</p>
盧通抬起左手，取出一滴鬼血滴入眼中。</p>
“主人，饒命，銀子、百萬……”</p>
一陣骨節響動。</p>
掌背突然跳了一下，接著冒出大股黑煙。和霧鬼不同，這道黑煙中夾著幾點極細小的金末。</p>
他打出法力聚斂鬼血。</p>
一團無色鬼血中，幾點金末亮得刺眼。</p>
千峰微微頷首，道：“大局已經定下，到時如果有變故，立即趕去城門口的百金樓。”</p>
盧通心中一穩，立即收起鬼血，拱手道：“謝師兄。”</p>
百金樓是一條退路。</p>
如果留下欲鬼，千峰肯定不會現在就告知退路，也可能根本不會告知。</p>
片刻後，他飛身離開。</p>
身後飄來一個聲音：“此番過後，盡早去一趟鎮鬼樓。”</p>
……</p>
“咚、咚！”</p>
盧通正在睡覺，被敲門聲驚醒，坐起後一動不動的慢慢醒神。</p>
困了，睡不夠，醒來反而更困。</p>
“師兄，在嗎？”</p>
祖萬易的聲音傳來。</p>
“在。”</p>
他又坐了片刻，出去打開門。</p>
祖萬易正準備邁步時，突然定在門外，低頭盯住盧通的左手。</p>
“師兄，你，你殺了欲鬼？”</p>
盧通轉身返回廳堂，坐到椅子上，拿過一壺涼水。</p>
“一點用處都沒有，早該殺了。”</p>
祖萬易輕輕吐了口氣，邁入廳堂，走到最上麵另一張椅子上坐下。</p>
“師兄殺了欲鬼，斬斷後路，看來有十足把握守下傲山城。”</p>
盧通喝了一口涼水，轉頭看過去，道：“十足沒有，九成差不多。”</p>
祖萬易聽完神色一喜，接著又皺了下眉頭。</p>
又喜、又憂。</p>
他掃了一眼，取過杯子，倒了一杯水推過去，道：“說吧，你和欲鬼又做了什麽交易？”</p>
祖萬易盯著水杯，看了許久才開口道：“一場賭局。”</p>
“賭什麽？”</p>
“賭下半輩子。賭贏了，以後欲鬼聽我的；賭輸了，以後我聽它的。”</p>
盧通蹙了蹙眉頭，道：“欲鬼的話也信？”</p>
祖萬易搖頭道：“不信話，相信法門。《一雄寶經》、《二雌寶經》，贏的修雄經，可以降服雌經。”</p>
盧通喝完一杯水，又倒了一杯。</p>
和他不一樣，祖萬易、欲鬼的生死綁在一起，隻能一條道走到黑。</p>
“如果沒有多餘的條件，這次你的贏麵很大。”</p>
“嗯。”</p>
祖萬易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看著微微晃動的水麵，一時有些失神。</p>
很快又回過神來，放下水杯。</p>
“有一件事想求師兄幫忙。”</p>
盧通一早就猜到了來意。</p>
“說。”</p>
“祖萬喜還在孔家，求師兄救她出來。”</p>
他有些意外，問道：“孔也微死了，祖萬喜還用別人救？”</p>
世間四大自在：</p>
天上的傻鳥、河裏的瘋魚、沒了爹娘的老光棍、死了老公的俏寡婦。</p>
祖萬喜長得很俏，而且有錢，還有一個金丹境的父親，應該最傲山城第一自在。</p>
祖萬易道：“祖萬喜修了孔家的功法，除非父親或者師兄出麵，否則不能離開。”</p>
“什麽功法？”</p>
“《十二竹節經》，孕養竹節，竹節可以互相嫁接。這幾年，祖萬喜的修為全部被孔也微劫走了。”</p>
盧通沉吟不語。</p>
《十二竹節經》</p>
奪取對方修為，不算正法；不傷根基，也不算邪法。</p>
這種功法，小門小戶壓不住。修了之後，萬一得罪了別人，會被當做借口滅掉。</p>
對於孔家這種大族，非但無傷大雅，反而是大族底蘊。</p>
孔家麵前，他的麵子不夠大。</p>
祖萬易雖然沒有直說，但是他很清楚，真正應該找的人是千峰。</p>
“等霧退了，我去找千峰師兄。”</p>
“多謝。”</p>
盧通搖了下頭，捏著水杯，問道：“祖家人情淡漠，你們姐妹應該不會例外，為什麽救祖萬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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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玉簡時答應的。”</p>
“不說實話，我怎麽放心幫你？”</p>
“還有一個小理由。祖萬喜回來的話，以後就是我的貼身侍女。”</p>
“嗯？”</p>
盧通挑了下眉頭。</p>
祖萬易勾起嘴角，像是在一大堆麻煩中，終於遇見一件開心事。</p>
……</p>
兩天後，入夜。</p>
傲山城，街道、房屋等布滿了各種陣法。數萬修士手持法器、符籙，散在四麵八方。</p>
城左，石冶街。</p>
盧通站在街口。</p>
前方百丈外，山腳下裂開一條八尺寬的縫隙，正飄散出濃鬱灰霧。</p>
“仙長，我們帶人來了。”</p>
杜至行帶來一百三十個煉氣後期的修士，每個人手持鐵盾，身披厚甲。</p>
人在事上磨。</p>
臨江武館的老館主，殺鬼時遭遇不測。</p>
杜至行匆匆接手武館，殺鬼、找糧、安置老幼，一樁樁事情辦下來，成長速度十分驚人。</p>
這些天日夜帶人操練，神色中添了許多厲色。</p>
“帶人退遠些，把守住街尾。”</p>
“是。”</p>
過了街尾，就是以前傲山城最窮的地方，也是現在百姓最多的地方。</p>
杜至行指揮手下，沿路擺放一丈高的鐵刺拒馬樁。</p>
很快，整條石冶街變得寸步難行。</p>
“嗚～”</p>
一聲悠長的牛角聲吹響。</p>
裂縫中灰霧開始翻滾。</p>
一條水桶粗的黝黑手臂伸出來，緊著又是一條。</p>
“總算來了。”</p>
盧通動了下筋骨，一條條肉蟒遊過，翻手取出鐵棍，看向左右修士。</p>
追電刀門獨臂老者、田東、張書巾；三刀門唐滿刀；羨字門周寸……</p>
“怕不怕？”</p>
幾人互相看了下，獨臂老者道：“說不怕是假話。”</p>
“怕怎麽不逃？”</p>
“沒地逃！”</p>
盧通笑了幾下，點頭道：“沒地方逃，隻能殺了。走吧，殺光了就有地方逃了。”</p>
“媽的！”</p>
“殺光了還逃個屁！”</p>
盧通提著棍子，一步一步朝山腳走去。</p>
山腳下，已經湧出近百隻霧怪，以及八條黝黑、粗壯的手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