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江輪上的女乘務員拍了一下我的肩頭,他戴著大沿帽,穿著深藍色、白條紋的製服。[.超多好看小說]


    我渾身一顫,一半是因為全身發涼。由於上船需要憑借身份證,而我的身份證卻絕對不能示人的,所以我采取了一個不太光彩的方法上船,那就是從水裏浮上來,攀著鐵錨爬到船上,這樣一來,我那身曾經套在江陰瀟瀟身上的拉風衣衫就免不了濕了個透,被深夜裏的江風一吹,便感覺身體發寒發冷,連脖頸和耳朵背後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身體發顫還有一個原因大家眾所周知,一個總是被人追來逐去的人必然異常敏感,就像曾經被獵槍嚇到的梅花鹿一樣,難免一見到圓管就聯想到致命的子彈,而那位乘務員恰好穿著一身製服。說實話,我差點就回轉身去攻擊他,免得被他的槍頂住自己的後腦勺,要知道,那些警察經常拿這一招來恫嚇緝捕對象束手就範。


    等我發現那隻是一個穿著工作製服的女乘務員後,我心裏豁然頓釋,不由地長出了一口氣,但我一時也還沒有想到什麽辦法來應付這個女人。我猜想,她會不會接下來就找我要身份證。每個人都知道我不能把身份證示與他人,尤其是這種交通人員,她們一定已經接到警察的通知,對左焰的相貌和大名不會陌生。


    我裝出一副高傲的樣子,表情輕鬆地立在江輪頂層的甲板上。雙手從胸前伸出去,握著船邊的鐵欄杆,眺望著兩岸燈光迷蒙的夜景——除了布滿景觀燈的江灘公園外。還能看見二三層樓那麽高、數十米長的中國銀行的戶外廣告。對這位比我矮一頭的女乘務員不予理睬。但,很顯然這種態度不太明智,因為女乘務員馬上表現得很不耐煩,說:““先生,您是哪裏個艙的,請將您的票拿出來。”語氣從剛才的婉轉悅耳變得刻板刺耳。


    我心說,如果她突然大喊大叫。引得她的同事過來,我將曝光在更多人的眼中。那就更加麻煩了。我一意識到自己的不妥,連忙轉變態度,假意用手在衣兜、褲兜裏摸來掏去,好像那裏真的放過一張船票似的。一邊驚訝失色地說:“我的票呢?我的票呢?”然後裝著在地上四下尋找。我仍然隻將後腦勺和側麵給她,雙眼仍是朝著岸上的燈海。


    應該說,我並不是一個善於演戲的人,這種動作用得過於誇張。在那種不知所措的情況下,我竟然沒想到,即便是將票掉在了甲板上,也會被有力的江風刮走,怎麽也不可能在甲板上去找,這種舉動顯然有悖常理。更加教人懷疑。


    那位乘務員顯然已經看出我根本沒票,她那向上抬起的視線分明顯示她開始懷疑我是事先就故意逃票,可她口中卻仍不失禮貌。“先生,您是不是將票忘在房間裏了?您的房間號是多少?”她嘴角浮起一絲不易覺察的略帶輕蔑的笑意,但有如驚弓之鳥的我已經敏銳的感覺到,知道再這樣佯裝下去是無益的,好在我身上還有幾千塊錢,這幾天都沒機會花銷。腦子裏瞬間轉了數十圈,一拍腦門。編了個謊言:“啊呀,剛才上船,隻顧著拿行禮,竟然忘了補票,麻煩給我補張票吧。”


    乘務員聽我這樣說,嘴角向上挑了一下,一絲冷笑在臉上一閃而過,好像在說,哼,你這種伎倆,我見得多了,分明是故意逃票,但是你隻要補票也就算了。她直接打開手上的皮夾,“那好吧,我給您開一個房間。”


    “好的。”我很識相,順著她的話道。


    “您要幾等艙?”


    “嗯,三等艙吧,還有嗎?”我當然不敢要最貴的艙位,手上就這麽點錢,還得省著點。


    “剛好還有一個空房間。”她從皮夾裏抽出一張換票卡,遞到我胸前,“您到售票窗口去換票吧。三等艙1012。”


    “好的。謝謝!”我連忙將她指頭上的綠色pvc做的換標卡接到手中,向船尾走去。


    她的頭隨著我的身體一齊移動,似乎想看清我的麵容,但我一直將後腦勺和側麵對著她,除了我的身高、穿著、短發、背影這些東西外,她不會看到更多真相。


    走到左舷中間位置時,我看見前麵有一對情侶正扶著欄杆眺望江景,便上前說了句打擾,請教售票窗口的具體地點。那兩位年輕人好像年紀大約隻有二十來歲,顯然還未結婚,還沒有婚後的煩惱,正耳鬢廝磨,卿卿我我,那姑娘時不時撮起稚嫩的紅唇雞捉蟲似地在對方唇上啄兩下,那男孩卻彎著胳膊將姑娘緊緊摟在腋下,當我說:“打擾了,麻煩請教一下售票窗口怎麽走時?”那男孩隻將眼睛向我瞟了一瞟,那姑娘卻仍是旁若無人地伸嘴到男孩臉上啄吻。


    那男孩將頭向旁一偏,想讓開那姑娘的嘴,可姑娘的嘴竟像章魚的吸盤緊緊地附著在男孩臉上,跟了過去,那男孩隻好將她的身子摟了一下,又在肩上拍了拍,好像是在說章魚妹,我又不會跑,有人在旁邊問話哩。那姑娘這才鬆了嘴,搶在那男孩麵前,用塗了指甲油的手指,霸氣地向船尾一指,道:“哎呀,那邊!”


    我說聲謝謝,向船尾走去,一麵想如何擋住自己的臉,一麵若不經意地向後一望,見剛才那穿製服的女乘務員正在剛才與我分手的船舷邊上望著我,好像是要目送我去補票一樣。我心說,這真是個不錯的乘務員,可是,也真讓人討厭。


    我已經走到船尾,向右轉彎,看見有一個窗口亮著燈,窗台上放著一塊牌子,寫著:補票。裏麵坐著一位年輕的姑娘,同樣穿著一身深藍底夾雜白條紋的製服,就像老式水手服一樣。她麵前的桌上放著一部銀聯刷卡機。一疊待售的票券,一摞紙,那最上麵的紙頁上整麵都是表格,表格頂上寫著的幾個大字是表格的標題,但是,燈光白得晃眼,根本看不清上麵的字跡。她拿著一支水性筆。黑色的,就是文具店常賣的那種。筆管用透明pv材料做成,筆尖上有一顆小到肉眼都不易看清的銀色珠子,很多人就用這種筆簽名,由於它筆跡清晰、均勻、細若魚線。會計常用它往帳本上填寫綿密整齊的數字。


    我站在窗口旁邊三米以外的距離,看著窗口裏的姑娘偏著腦袋,像小學生練字一般一絲不苟地填表,心裏卻隻是關心自己這副無奈背負惡名的尊容,如何才能不被她認出來。我用眼角的餘光瞥見船舷邊那位女乘務員正向我慢慢走來,心裏有些發慌,卻裝著很冷的樣子,不過,這個樣子倒是很像。因為我此時真的很冷,畢竟全身都是濕的。我又將手插進褲兜,手指觸到一個柔軟的東西。取出來,就著天花板上筒燈照下來的奶白色的亮光一瞧,竟然是一隻手巾,心裏一亮,竟然有了辦法,也不細看那手絹上麵的花紋。就提著手絹的對角,罩在自己的臉上。那手絹由一塊黃綢所做。鼻尖都可以感受到綢絲的鋒利,散發出一股腐草爛泥的氣味。我剛才為了登上船,從那片白樺林下的腐草堆裏下水,全身都沾滿了腐爛發粘的草莖,到了船上費了不少功夫才勉強弄幹淨,可是那些粘在手臂、雙腿、頸窩的泥汙卻沒法完全清除,以致癢癢得難以忍受,因為沒有找到水源,又不好冒然走進別人房間裏的浴室,隻好站在船頭,讓身上的味道被帶著寒意的江風帶走,這樣吹了一會兒自然“冷氣”,身上的癢癢也消了不少,卻就碰上了那位查驗船票的女乘務員。這會兒,那手絹蓋住鼻息,又將這種腐臭麻癢的感覺帶了回來,真覺得渾身不自在。但是,有了這方手絹,我卻可以坦然地過去補票。


    我走到窗台跟前,“喂,麻,麻煩……幫我補張票!”


    那位姑娘抬起來,將水性筆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估起手掌將大沿帽向腦後推了推。那頂帽子顯然並不合適,比她的頭大了一圈。她的年紀似乎也不大,正值豆蔻年華,二十歲上下,點著口紅的唇上塗著亮晶晶的東西,因為我是男士,不知道那叫什麽名字,但覺得那東西讓她唇上細細的絨毛,更加突出,皮膚也顯得雪白,她的眼睛本來有些疲勞,卻因為這層彩晶的作用,顯得像白天一樣光彩照人。她是一個很會打扮的姑娘。


    她又埋下頭去,“卡?”


    我將換票卡遞過去,她看也不看,就將抽屜拉開,插在抽屜中一個木盒的邊上,那裏麵有一摞同色同質的pvc卡。


    “身份證。”她將白細的手掌懶洋洋地向我伸過來。


    我腦子裏嗡的一響,然後腦子飛快地轉著,嘴裏結巴道:“怎……怎麽,補票還要這個?”


    “坐火車,坐飛機,住賓館,都要身份證,坐船當然也要。”


    我故伎重施,在上衣兜裏拍拍,在褲兜裏摸摸,“啊喲……好像……好像……”


    那姑娘眼睫毛向上一跳,眼白翻了一下,“你沒有身份證嗎?”


    “我這身上……沒……沒有……”我支吾搪塞道。


    “是人都有身份證的?”


    “能不能不要?就補張票。”我對那姑娘擺出一副不可理喻的模樣。


    “這怎麽行?有規定的。”那彩唇姑娘肩膀向前一送,又向後一擰,頗不高興,嗓音頓時提高了一倍。


    我心裏不免就慌張起來,竟然蠢蠢地說了一句:“我多給你錢行不?”


    那姑娘格格一笑,媚媚地抬眼望向我,“你當我是什麽啊?那怎麽行?”感覺我在求她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讓她感到又羞又臊。


    她卻忽地定定地望著我,慢慢站起身來,指著我的鼻尖道,“你過來,靠近點兒!“感覺就像首長發號施令,正言厲色。


    我心裏越發緊張。隻道她認出了我,忙道:“不給補票,我下船去。(.)”


    其時。那船已起錨離岸多時,正劈波斬浪,潑刺刺行走在寬闊的江麵中央,時不時有四五隻江鷗在船頭、舷翼振翅翱翔,有的甚至落羽在船頭,旁若無人地踱著步,就像閱兵的將軍一樣。


    那姑娘怒道:“下船去?除非你會飛。”


    我已經疾步走到船尾。本欲縱身躍入江中,但見江堤剪影直有二三裏遠近。顯得那江麵一馬平川,十分空闊,又見船舷高聳,巡航燈照著的白霧紗巾一般飄搖在船體腰際。隻聽見船底濁浪滾滾,濤聲陣陣,卻看不見江水,瞧不見浪花,滿眼滿目地盡是黑煞煞的無底流雲,竟如在幽冥地界航行一般,感覺就像行船在那佛家的無間地獄:惡浪濤濤盡數滾的是厲鬼冤魂,波走雲飛隱的是凶神惡煞,生怕被那黑暗無邊的旋渦吸進去。永無天日,冥冥中那無底的流雲卻有一股可怕的吸引力吸住我,想教我墮身其中。然而,我這時的意識地異常的清醒,可能是我腦後的芯片被取出,神經已經在恢複的原故,我清醒地知道跳到欄杆外麵意味著什麽。


    我雙手一推船舷上的欄杆,連退兩步。不再看江麵,回身對著那姑娘。


    那姑娘卻一腳踏在桌麵麵上。兩臂一提,跳到甲板上來,一手揪住我肩膀,一手扯下我臉上的黃手絹,怒氣衝衝地道:“你這件手絹從哪裏偷來的?”又上下打量我一番,“你這身衣服,是哪裏偷來的?”


    我心說,難道這身衣服範瀟瀟也是從別人那裏偷的,一時也別無他計,直言道:“這是我一個朋友借給我的。”


    那姑娘神情一頓,“朋友借的,你朋友叫什麽名字?”


    “範……範……什麽,”我對範瑄瑄熟記不爽,可對她弟弟的大名卻真不怎麽上心,我努力地回想,“啊,想起了,瀟瀟,範瀟瀟,他的名字叫範瀟瀟。”


    那姑娘鬆開揪著我肩膀的手,不無懷疑地,挑釁地瞪著我的眼睛,“你連他的名字也差點忘了,是什麽朋友?”


    我抖抖肩,伸手將她揪得皺巴巴的衣領扯平,心說,原來這姑娘認識範瀟瀟,難怪看我穿著他的衣裳便滿臉緊張,“我們真是朋友。”我說。


    這時,那個在船頭甲板上站著的女乘務員已經跑到這邊了,問那位售票的彩唇姑娘:“怎麽了?”臉上浮現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彩唇姑娘白了她一眼道,“這人穿著我男朋友的衣服,還將我送給男朋友的手絹戴在臉上。”


    我一聽他說到“臉上”兩個字,連忙將頭低下來,將下巴頂住胸口,“我和他是朋友,借的。”


    彩唇姑娘不依不饒地道:“借的?你叫什麽名字?你們既然是朋友,我怎麽沒見過你?”


    “我們剛認識的。”我從剛開始的害怕漸漸變為有些反感她,但是,我必須壓住性子。其時,若是換了性格火爆的人,一通大吼大叫,那姑娘肯定就老實了,偏偏我是個性格軟糯的人,碰上這種野蠻姑娘,就隻有任她發橫。


    “我問你叫什麽名字?”她比我矮一個頭,可是體內卻似乎蘊藏著極大的能量,竟然用手指戳著我的肩膀,好像在炫耀她的武力似的,警告我,如果不說,後果嚴重。


    站在旁邊的女乘務員問彩唇姑娘,“要不要交給乘警來處理?”


    彩唇姑娘眼白一翻,連忙舉手製止,“別急,我再問問,免得打錯好人。”轉而用食指指我道:“你不說你的名字是吧,我打個電話就知道了。”


    彩唇姑娘秀秀氣氣,行事卻像個男孩子,竟然走到窗外,抬腳爬進窗台,伏在桌麵上,露著翹臀纖腰,嘩地拉開抽屜,拿出一部背麵貼著蝴蝶、星星、月亮的蘋果手機,又翻身跳下窗台,食指在屏幕上一撥拉,蜻蜓點水似地擊了一下,再貼在蓄著短發的耳鬢邊,“喂,小麻煩,”她竟然跟範瑄瑄一樣,也稱呼範瀟瀟為小麻煩。她頓了頓,等對方應答後,又道:“我送你的手絹跑哪兒去了?”


    手機聽筒的聲音似乎被開到了最大限度,連對方的話都能清晰地聽見。“在我身上啊?!”分明是範瀟瀟的聲音,跟這姑娘說話的方式倒頗有幾分相似,懶洋洋的。“你回來了嗎?”


    彩唇姑娘一跺腳。大沿帽應聲滾落甲板上,差點被江風吹落江中,幸好被那位女乘務員眼疾手快地抓在手中。彩唇姑娘帶著哭腔道:“你還敢騙我,在你身上?”但她眼中並沒有淚花閃現出來。


    “都幾點了,你怎麽突然問這啊?”範瀟瀟語音含混,好像一場瞌睡被中途吵醒了似的。


    彩唇姑娘怨忿道:“我問你,你老實說。你是不是送給別人了。”


    “沒有啊?!”電話那頭的人感覺莫名其妙。


    “你說在你身上,你有本事找找。”彩唇姑娘似乎有意要考驗他。


    電話那頭傳過來一陣唏哩呼嚕的聲響。好像範瀟瀟正在床頭、衣服裏四處翻找,然後傳過來他驚喜的聲音:“找到了,在我枕頭底下哩。”


    彩唇姑娘聽他說謊,氣惱地舉起手來。欲將手機摔到甲板上,頓了頓,還是將手機重新放到耳旁,大聲道:“你這個騙子,我告訴你,現在這個東西我正拿在手上,等我回去,就給你看,看你還能給我找出第二塊來不?到時別怪我手下不留情。”


    範瀟瀟在電話那頭。打了個哈欠,顯得有些不耐煩地說:“別鬧了,想我就回來唄。老出什麽差啊?你不知道,我多想你啊!”


    彩唇姑娘臉上一樂,道:“你想我,真的假的?”


    範瀟瀟瞌睡被打斷,腦子本來一時不清醒,被她這句話一問。竟然數秒之內說不出一句話來,但他似乎害怕被女友生氣。連忙強打起精神,用了一種戲謔的腔調,饒舌說:“請小姐明鑒,小人對小姐的思念之情猶如長江之水連綿不絕,又如東海洪波深不可測,又如鑽石金剛堅不可摧,實在是想煞小人也。古人言:‘鴛鴦不獨處,鴻燕不單飛,’不知小姐何日能回程,與小人雙宿雙棲花下同眠?”不由地教人想起周星馳《唐伯虎點秋香》的電影橋段。


    彩唇姑娘被他逗得噗哧笑出聲來,撅起小嘴,嬌嗔道:“又貧嘴了。我問你,你是不是有一套衣服借給朋友穿了?”


    範瀟瀟詫異道:“沒有啊?!”突又改口道,“啊呀,別說了,真的是有一套衣服給一位朋友穿去了,那位朋友可是一位傳奇人物哩。”


    彩唇姑娘望向我,麵露異色道:“哦?!是個什麽樣的傳奇人物呢?”


    範瀟瀟不知情由,仍在電話中貧嘴道:“他本事不大,卻能鑽破天羅地網;力量不大,卻能頂翻地獄煉爐;聲音不大,卻能將貪官汙吏拉下馬;德行不高,卻能舍身保衛國家寶藏……”


    我聽他一通胡謅,怕他一時得意忘形,說出我的姓名,轉眼瞧那位女乘務員,卻見她也也正在偷眼打量我,忙地半轉身軀,伸手去彩唇姑娘耳邊取手機。


    彩唇姑娘卻向旁一讓,讓我的手抓了空,大聲打斷範瀟瀟道:“小麻煩,我告訴你,這個傳奇人物正在我們船上哩。”


    “啊!?”電話那頭的範瀟瀟咚地從床上彈起身來,半晌才回過神來,壓低聲音道:“丫頭,小點聲,別在床上喊。”他一著急,竟然將“船”說成了“床”。


    彩唇姑娘臉一紅,“小麻煩,亂說什麽呢,當心我敲你啊?”


    範瀟瀟顧自叮囑,“你小點聲……”下麵的話,我便聽不清了,聽不見了,那彩唇姑娘,將手機用力壓在耳朵上,又用白細的手掌捂著嘴,像吃糖一樣咕嚕咕嚕地說話,還不時拿眼睛覤向我。


    站在旁邊的女乘務員,笑罵說:“嘖嘖,兩個又煲起電話粥來了,真是肉麻!”扭腰走向通往二等艙的舷梯,又回過頭來望了我一眼。我覺得那眼神拖泥帶水,意味深長,大有文章,卻不知裏麵到底裝的是什麽。說實話,女人的眼神是世間最神秘的東西,有時候看上去溫情款款,實則暗藏玄機;有時候看上去波詭雲譎,實則清明澄澈,一紙之隔,但等你真的捅破那層薄紙,卻又被她一掌打回來,反正是變化多端,高深莫測,就像掃雷遊戲一般。隨機而變,弄不清楚哪裏可以插上你的紅旗,哪裏會觸及要命的地雷。讓人看不準,摸不透。


    女乘務員端莊嫵媚的倩影消失在舷梯口。彩唇姑娘卻一邊聽著電話,一邊打開售票窗口旁邊的小門,走到窗台下的桌子前坐下來,隨手在那疊票券裏抽了一張出來,拿在眼底看了看,又從抽屜裏拿了一把鑰匙。走出門來,指了指右舷走廊。示意我跟她過去。


    我跟在她身後,走到一間房門外。她跟電話裏說了一句拜拜,又嗯啊地親一口,掛了電話。打開房門,用拇指和食指捏著鑰匙吊在空中,遞向我,“你就睡這間吧,左大哥。”


    我攤開手掌,接過鑰匙,推門進入房中。


    她閃身進屋,找著門邊的開關,撳亮壁燈。說:“你不要到處走動,有事就打我電話。”


    “我沒有電話。”我說。


    她眼睛眨了兩下,道:“那你有事就到售票窗口那兒找我。這個手絹。還是還給你。”她又用指尖捏著手絹放到我掌上,“這裏的事情一概由我來安排,你最好是不要到甲板上走動。萬一要出去,就將手絹當口罩戴在臉上,千萬別讓人認出來了。”


    又告訴我房中的生活用品置放的位置,然後才返身離去。隔了一會兒,又來敲我門。用不鏽鋼托盤送進來一碗飯,兩碟菜,還有一個玻璃杯子,一壺開水。


    我吃了飯,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心說,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教我在這絕境中遇上了範瀟瀟的女友,一邊又想著離開船入峽江,即河舍船登岸,重返黃金鎮,見著闊別三年的沈媽,敘別情,問身世,便可給自己的出身下一定論,心裏不由地又是激動,又是期待,當然,心裏也隱約懷著一絲恐懼,難免惴惴不安。不知這多年,沈媽未曾告訴我真相,是否因為其間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掩著什麽禍端。按常理來說,她沒有必要隱瞞我,除非這件事情非隱瞞不可。如果要猜測這之中的原因,或者是我父母被某個仇人殘忍殺掉,沈媽為了不讓我為父母報仇,便刻意瞞著我,不告訴我父母的真實姓名,隻將那幅證明我身世來曆的古畫讓我帶在身上,——這種橋段,到處都是,絲毫不足為奇;又或者說是——三年前造成我失憶的罪魁本來就是沈媽本人,為了保護她自己,所以她不告訴我真實情形,又用了那幅價值連城的古畫來補償她的罪過;又或者說是——我的家庭出身不好,就像韋小寶一樣,生在這樣的地方,沈媽怕我知道後,產生自暴自棄的想法,出於保護我的目的,不幫我揭開身世之謎,反買了那樣一幅絕世寶物來平衡我落魄的心理。可是,她又哪兒來的那麽多的錢呢。她開的孤兒院年年都是鎮政府撥付一點撫慰金,如果不是她自己自掏腰包,又四處籌措善款,根本就不夠開支,也不大可能有這麽大一筆錢來買這樣一件傾國傾城的寶物。那這幅畫又是怎麽來的呢?難道真是我的父母留給我的遺產嗎?……


    曾經有個神經學家研究發現,人腦每天大約產生五萬個想法。我躺在床上,大腦裏的神經元連連放射電波,將各種念頭織成畫麵投射在眼前,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睡去,夢裏卻又想起昨夜夢到的那一串電話號碼:1860152062,這一次我清晰地想起那個缺損的數字0應該放在末位數後麵。似乎我後腦的芯片被取出後,那裏的神經正在康複。我祈禱他能早點痊愈,以便我在這世上活得更明白,更透徹,重新找回失去的古畫,而不是被人隨意潑髒水,嫁禍陷害,弄得慘兮兮、悲戚戚的,四處求職,顛沛流離,貧困潦倒。這串數字代表什麽不用諱言,當然是一串電話號碼,可是它是什麽人的電話號碼呢,為何我的記憶深處總是藏著這樣一串號碼,它很重要嗎?我想,隻有找一部電話,撥通這個號碼,才能找到確切答案。但是,眼下我手裏沒有手機,也更沒有座機,隻好等待機會。或許,這個電話一打通,電話那頭就會有人告訴我整件事情的真相,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那我就徹底解放了。可是,話又說回來,這件事情似乎沒有這麽簡單,也許,那個電話號碼後麵藏著一個駭人的事件,亦或說它握在一個殺手的手裏,如果撥通它,被殺手知道我的位置,我更加無處躲藏。如果他是殺手,這個殺手又會是誰呢?是郭真超,還是尹文彬,還是另有其人?總之,這個從夢境深處突然冒出來的電話號碼是個可怕的未知數,或者像麒麟貔貅能帶來吉祥如意,像彩票數字能帶來億萬巨獎,讓人幸福得瞠目結舌,喜得暈死當場;或者說像打開潘多拉盒子的密碼,一旦啟動就會釋放出噬人的妖魔鬼怪,將人唬得魂飛天外,命歸無常……


    我的身體疲勞地歇息在那張隻有一米寬的單人床上,我的意識卻像無數帶電發光的遊魚,你追我趕,一刻一秒也停不下來。我懷疑自己有很嚴重的神經衰弱症,否則,我怎麽就睡不著呢,總是腦子裏窩著一團糨糊,攪不清,拉不斷,粘粘乎乎,讓人急得直冒火,也無濟於事,等我的意識終於消失,變得朦朧飄緲,無影無蹤時,卻聽見門外的舷梯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不知何時,我已練就了一種特殊的能力——能從一堆腳步聲裏分辨出人數,年齡,體重。我從這一堆雜遝緊張的腳步聲中至少辨別出五人,而且他們都很年輕,其中有四人都穿著硬底的皮鞋,因為舷梯的鐵板他們的腳底下,丁丁當當地脆響,甲板上被他們的腳底一碰也發出鏜鏜的鳴聲,而不是那種沉悶的響聲,其中有兩個是瘦子,但是個子偏高,起碼達到一米八零以上,體重卻隻在百十來斤之間,因為兩人的腿較長,步幅明顯比餘三人要大,步速也慢了三分之一拍;其中有三個人的個子稍小,不過,到少也在一米七五左右,這之中還有一人的腳步比其他人都更輕捷靈便,落足起腿又輕又疾,顯然腳上穿著一雙運動鞋。我認真聽著運動鞋發出的聲音,直覺得又靈巧又有力,著地即起,就像按了彈簧,心說,這腳步聲很是熟悉,分明是在隧道中聽聞過。到這時,我隱約感覺有危險逼近,一下子變得睡意全無。我咬緊牙關,絞盡腦汁,仔細琢磨這腳步聲,猛地想起一個人來,腦子裏炸雷一般,轟地響了一聲,連忙翻身起床,套上衣褲,登上鞋襪。耳朵裏卻留意那五人已無言無語,徑直奔到我房門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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