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長歡穀結界內外,俱是一片寂靜。


    人人都在等著晏翡開口,然而他會選擇回水月宗,又是大家篤定的事實。


    什麽私定終身?扯淡!


    別說水月宗不信,其他人也都覺得這是蕭長離拋出的煙霧/彈,就是為了擾亂軍心罷了。


    除了所謂的正道聯盟,此時結界外的虛空之中,還有無數雙眼睛正在圍觀。


    百曉閣的此任執筆正提筆在萬事簿上簌簌而動,落筆就是幾個大字:震驚!水月宗掌門弟子與長歡宮宮主竟早已私定終身!清虛仙尊究竟是想救回弟子,還是意在棒打鴛鴦?


    魅狐妖王潛藏虛空,癡迷地盯著晏翡瞧,口水自嘴角滴落,下方的幾名散修被迫洗了個口水澡。


    魅狐妖王忽然頓了頓,猶疑道:“怎麽好像聞到我那小崽子的味兒了?”


    算了...


    魅狐妖王搖搖頭,嘿嘿看向晏翡。


    啥兒子,看美人最重要。


    迷迭穀幾位女修正用留影符偷錄著虛空投影。


    粉衣女修猶疑道:“那晏翡好像比以前更美了,還有種正邪難辨的妖異感...”


    紫衣女修不以為然道:“唐歡那般邪性,雙修之後自然會浸染爐鼎,不過長歡宮這右護法也好生俊俏,若是有機會,我還真想去長歡宮看一看。”


    粉衣女修道:“不要了吧,傳聞那唐歡麵目極為可憎,當初在路邊為他發泄獸/欲的狗妖,最後都是被活活嚇死的!他不出世,無非便是相貌見不得人吧。”


    紫衣女修細想之下也覺得有道理,再不提想去長歡宮的事了。


    天劍山的三皇子神色陰鷙,側頭問旁邊的隨從:“有感應到聞覺麽?”


    隨從搖了搖頭:“沒有太子殿下的氣息,殿下,長歡宮的左右護法修為高深莫測,若是水月宗避戰,僅靠吾等,今日恐怕難以攻入。”


    三皇子道:“落鳳山、水月宗的人都活著,聞覺沒道理死了,如果打不起來,尋機丟入傳音符,孤要和長歡宮談談。”


    隨從:“喏。”


    長歡穀內外暗潮洶湧,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正邪之鬥的結果是長歡宮妥協時,晏翡終於說話了。


    “我留在長歡宮。”


    說罷,他朝結界裂縫雙膝跪地,一字一頓地說:“弟子不孝,數日前一時意亂情迷,與長歡宮主私定了終身,入派以來,不入諫、儻掩飾、難自馴,無視水月宗門規,有違師尊的教導,已無顏再回水月宗,師尊也無需再掛念逆徒,若有朝一日晏翡離開此地,定當跪行至水月宗門請罪。”


    此話一出,長歡穀內外寂靜無比。


    虛空之中,百曉閣揮動的筆重重一劃,魅狐妖王不再涎水橫流,血盆大口長得老大,竟是驚掉了下巴。


    就連蕭長離和左鵠伐也遠沒想到他敢如此堅決,皆是愣在了原處。


    此言一出,很快便會傳遍三界,世人很快便會將兩人綁在一起。


    除非是抱著永不出世的決心,否則誰敢當著三界眾生的麵,口口聲聲說與那惡名昭著的唐歡私定了終身!


    三界之中,唐歡仇家遍地,既已對唐歡恨之入骨,又豈會放過他道侶?!


    倒是別說晏翡,就連水月宗也難逃口誅筆伐!


    迷迭穀來看熱鬧的兩位女修神色恍惚,那紫衣女修忍不住喃喃:“那唐歡...真如傳聞中一般醜陋不堪?”


    粉衣女修飛快給師尊傳音,一言難盡道:“真的,這晏翡,莫非有什麽奇怪的癖好,愛慕他的美人那般多,他怎就...唉。”


    “下個月的風雲月報怕是要供不應求,百曉閣賺大了。”


    親傳弟子當著三界的麵叛離師門,眾人本以為清虛仙尊會被氣得七竅生煙、大發雷霆,然而水月宗的方向卻是一片寂靜。


    所有弟子都深深低垂著頭,看不清表情,也沒人敢說話,私下卻在瘋狂傳音。


    “晏師兄是不是瘋了!他被那淫/賊下了蠱蟲???”


    “他為了那唐歡,竟要叛離水月宗,仙尊這些日子為了他四處奔波,他便是如此回應?!!”


    “可、可能隻是緩兵之計,我相信晏師兄不是這種人,他怎麽可能喜歡上那唐歡,他與明臻師兄不早已兩情相悅。”


    “屁的緩兵之計!他可有為水月宗考慮?當著數百人的麵,他置水月宗於不顧,狠狠打了仙尊的臉,水月宗本就因他被擄而顏麵盡失,往後更是三界笑柄,這都是拜你那親愛的晏師兄所賜!!!”


    “無論師尊怎麽說,晏翡若是敢再回三界,我必同他不死不休!”


    人群之中,為水月宗弟子所提及的薑明臻一言不發,死死盯著虛空中那抹身影。


    隔了不知道多久,一道蒼老而沙啞聲音沉沉響起,竟是直接忽視了晏翡的話。


    “我派弟子雲代秋曾於五十年前被長歡宮劫走,蕭護法,他還活著嗎?”


    蕭長離回憶片刻,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可能吧。”


    清虛仙尊又問:“蕭護法可願放他離開?”


    蕭長離笑道:“這個不行。”


    清虛仙尊點頭:“本座知曉了。”


    隨即,他拂塵朝結界輕揮,老氣橫秋道:“既如此,封穀吧,待到何日蕭護法改變主意,再談也不遲。”


    落鳳山早已悄然撤離,晏翡一番話又使得人心渙散,心思各異,此時圍剿長歡宮,已然不是明智之舉。


    百曉閣圍觀了會兒長歡穀上的殘局,他們此行最大的遺憾卻不是沒打起來,而是依舊沒能逼出唐歡現身。


    遙望虛空中已然逐漸收攏的結界裂痕,蕭長離搖扇輕歎:“時間差不多了啊...”


    左鵠伐耳朵動了動,疑惑望去:“什麽差不多了?這幫孫子要撤了,你要回宮照看宮主?”


    這段時間,蕭長離把瑣事全拋給了他,唯一做的事就是照看唐歡,嘴上說著留守無歡洞府,實際上,早從唐歡失憶開始,蕭長離便夜夜守在那了。


    然而,蕭長離卻搖了搖頭:“我就先不回去了。”


    十年,太長了。


    他垂眸朝長歡宮望去,視線穿過層層虛空,看到了唐歡如今生動又懵懂的臉,嘴邊泛起一絲笑紋,忽然對左鵠伐傳了一句音。


    左鵠伐驀然怔住。


    結界關閉的瞬息,蕭長離又朝緩緩起身的晏翡深深看了一眼,忽然一扇擊穿了他的胸口。


    晏翡身形一頓,忽地抬目望去,卻見那人折扇一收,青衣飄揚,宛若一道青光自縫隙間穿越而過,空氣裏蕩漾著淺淡的餘音。


    “別看我,這隻是開始罷了。”


    隱隱能聽到外界爆發出一陣噪雜之聲,卻在結界封鎖的瞬間銷聲匿跡,歸於寧靜。


    長歡穀上,隻剩一道紅衣和一道灰衣佇立虛空,抬頭依舊是人界的天空,無形的屏障卻隔開了天地。


    而蕭長離的氣息,也徹底消散在了這方天地之間。


    ...


    蕭長離走後,無歡洞府。


    長歡穀上動靜如此之大,幾日來對神識感應越發熟練的唐歡自然也察覺到了。


    他問姬堯:“發生什麽事了?”


    姬堯動動耳朵聽了一會兒,而後緊抱住他,含糊道:“不是什麽大事,宮主交給蕭護法解決就行。”


    唐歡嘴角抽了抽:“到底他是宮主還是我是宮主?”


    姬堯說得有理有據:“你是宮主,但這種小事宮主不適合露麵,還是交給蕭護法吧。”


    他沒感應道他父王的氣息,說明妖族沒有參加,既然如此,想要打起來,正道聯盟也得有辦法對付棲息在穀中的那幾隻凶獸才行。


    上方傳來的壓迫感不是開玩笑的,唐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見姬堯死活不肯多說,幹脆一把將人推了開。


    識海被強行切斷的痛處讓姬堯臉色一白,隻能眼看著唐歡跑出洞外。


    剛出了洞府,卻又和謝煊撞了個正著。


    洞府門口,謝煊手持長劍,眉眼冷峻,正凝神望向虛空。


    唐歡又問:“發生什麽事了?”


    謝煊看了唐歡一眼,又看向後方臉色不太好看的姬堯,譏誚笑了聲:“還能是什麽事,水月宗來要人了,宮主得償所願,竟沒提前預想到到後果?”


    “晏翡?”唐歡臉色變了變,跟著抬頭望去,卻隻能隱約兩道人影,完全聽不清內容。


    不過那其中一道醒目的紅衣,還是瞬間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晏翡竟也被蕭長離帶了過去。


    手臂突然被人一把抓住,謝煊將他拉了過來,聲音沉沉:“過來,別離我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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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他拔出焚天劍,宛若雕塑般佇立於洞府入口,擰眉盯向長歡穀上方,即便隨後趕到的葉之瀾,也沒讓他分去注意力。


    唐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晏翡這人從來不按常理出牌,他有點想上去看看,以防萬一,謝煊卻緊抓著他不放,“別亂動!你去添什麽亂!你就非得留住那晏翡?”


    唐歡:“...”


    這就多少有點冤枉人了。


    然而好像不止謝煊如此想,葉之瀾和姬堯也麵色沉沉,似是篤定他是為留下晏翡而去,看來縱然他幾次懲罰晏翡,依舊洗不清原主這十年間留下的“癡情”形象。


    好在,長歡穀上的對峙沒有持續多久,那股正道威壓便有了散卻的趨勢。


    唐歡仰著頭,眼見那道紅衣人影依舊留在穀中,失望之餘,心情又有些複雜。


    以晏翡如今的情況,離開長歡宮,等著他的很有可能便是三界的追殺,唯有留在這裏,才能再多苟活一些時日。


    雙修秘法到底是什麽?


    若是真能傳授,唐歡其實並不介意送於他,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而且看這十八洞府男寵的情況,那秘法應該也不會害死人。


    他正走神想著,忽然感覺周圍的氣息霎時變了。


    姬堯噌得變作一頭七米高的碩大妖狐,葉之瀾也微微睜大了眼,而謝煊竟一時沒控製住力道,險些生生將他的手腕捏碎!


    唐歡疼得發出一聲痛呼,手腕結出一層堅冰,卻依舊沒能掙脫那隻灼燙的手。


    “放開!”他怒斥道,聞聲,謝煊終於回過神。


    他垂眸看了看唐歡的手,又看向唐歡的臉,恍惚之後,那雙鳳眸是從未有過的晶亮,隱隱還透著壓抑許久終於得到釋放的瘋狂,突然彎腰狂笑不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歡莫名感到心悸,元嬰後期的修為爆發,狠狠甩開他後退了兩步。


    後背卻撞上姬堯那柔軟的皮毛。


    唐歡仰起頭,遠遠看到了那張熟悉又陌生狐狸臉。


    “宮主...”


    姬堯眼神閃爍,欲言又止,陰影之下,那表情說不出的糾結猶豫,如平日一般甜膩膩地喚了聲“宮主”,周身確實毫不收斂凶獸氣息。


    尖尖的利爪緊扣唐歡肩頭,尾巴將人徹底卷在了懷裏。


    與此同時,十八洞府。


    安安靜靜地修煉了數日,幾乎未曾在唐歡眼前露麵的男寵齊刷刷睜開了眼。


    葉之瀾一襲白衣隨風飄蕩,召出斷世筆在虛空勾勒,那筆便能穿透結界,直接聯係百曉閣。


    片刻後,看著字下一行回複,葉之瀾深深吸了口氣,複雜又憐惜地望向那剛從狐狸尾巴中鑽出,受驚無措的唐歡。


    最終歎息一聲,得出斷言。


    “蕭長離,出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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