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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無所謂愛恨,人太好擺布了,不是人的又太不好擺布了,嶽綺羅正了正自己的耳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不關你,也不放你。”她最後開口答道:“留你住幾天,怎麽樣?”


    無心笑道:“恭敬不如從命,住就住。”


    嶽綺羅也笑了一下,右眼隱隱作痛。還沒有告訴無心她已經盲了一眼,因為感覺沒有必要。無心不會憐憫她瞎了右眼;她也犯不上自曝其短。


    嶽綺羅帶著無心住進了顧宅前院。雪勢越發急了,宅院內外陰風淒厲、魂魄遍布。房內燃了火爐,桌子正中央擺著一隻瓷盆,裏麵咕嘟嘟的沸騰著一盆肉湯。嶽綺羅和無心相對而坐,兩人一起注視著盆中有鼻子有眼的小嬰兒。


    無心很平靜的抄起一隻大饅頭,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而嶽綺羅喝了一口滑膩的肉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


    “吃人補人。”她輕聲自語:“天寒地凍,我得補補。”


    無心咽下饅頭,反問她道:“怎麽沒有我吃的菜?你知道我不吃人。嶽綺羅,你自己吃得滿嘴流油,卻讓我嚼幹饅頭,可見你根本不愛我。”


    嶽綺羅一筷子伸進瓷盆,連湯帶水的挑起一隻圓滾滾的小腦袋。把熱騰騰的小腦袋夾到自己碗裏,煮爛了的皮肉零零落落,一顆熬成乳白的眼珠子半路掉下,一路滾過桌麵掉到地上。一口氣把小腦袋吮成空空蕩蕩的腦殼,她舔著嘴唇抬起頭:“大哥,有的吃,為什麽不吃?是人的,尚且對人敲骨吸髓;何況你根本就不是人。”


    無心搖了搖頭:“所以我和你過不到一起去。道不同,不相為謀。”


    嶽綺羅笑了:“你和誰能過到一起去?月牙?”


    無心不搭她的話茬,生怕把她的注意力轉移到月牙身上去。他一鼓作氣吃了五個饅頭,嶽綺羅也吸吸溜溜的吃了整個嬰兒。右眼的疼痛漸漸緩解了,她的體內又有了熱氣。忽然留意到了無心的目光,她沒言語,單是微笑。


    無心也在微笑,同時暗暗把舌尖伸到齒間。門外一定站著士兵,他一個人打得過嶽綺羅,然而打不過四個顧大人似的小夥子。當然,如果一定要逃,辦法還是有的,隻是要麽太危險,要麽太痛苦。


    還有一個太簡單的法子,勝算幾乎為零,不過可以試一下。無心手按桌沿站起了身,一言不發的走向門口。伸手推開兩扇房門,他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空氣,然後一步跨過門檻。


    嶽綺羅莫名其妙的看著他:“你幹什麽?”


    無心把寒冷空氣呼出去,另一隻腳也站到了門外。背著雙手經過兩邊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回頭對著房內的嶽綺羅一點頭:“雪很大。”


    隨即他轉向前方,撒腿就跑。嶽綺羅猛然起身趕了出來,隨手奪過士兵手中的步槍,她拉動槍栓也不瞄準,對著無心的背影就扣動了扳機。一聲槍響過後,無心被子彈向前轟了個跟頭。然而一挺身爬起來,他已經拉開了顧宅的黑漆大門。


    嶽綺羅知道他不會安分,可是沒想到他會公然逃跑。拔腳向前追了兩步,她一邊笨手笨腳的將子彈上膛,一邊銳聲喊道:“來人,給我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死要見屍”四個字一出來,士兵心裏就有數了。四名青年蜂擁而出,嶽綺羅站在院內,就聽外麵槍聲響成一片,縱算無心能夠飛天遁地,怕是也要被子彈打成篩子了!


    32輾轉


    槍聲響徹了整條胡同,此起彼伏的不停。嶽綺羅緊隨其後的追出去,就見無心在前方路口拐了個彎,人影瞬間消失不見。她人小腿短,衣裳穿得又累贅,沒跑幾步就冒了汗。幸而士兵伶俐,一路追一路開槍。嶽綺羅最後出了胡同,隻聽一名士兵扯著正在變聲的啞嗓子,撕心裂肺的狂喊:“死了!打死了!”


    嶽綺羅猛然刹住腳步,下意識的抬手掩到了鼻端。空氣中彌漫起了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血腥味,而遠處大街上趴伏著個一塌糊塗的人,正是無心。


    嶽綺羅並不怕血,然而無心的鮮血氣味讓她感到了窒息。手掌加上衣袖都無濟於事,她明明白白的吸進了一股子又甜又膩又冷又腥的惡味。右眼針紮火燎的疼起來了,她連著退了幾步,大聲問道:“怎麽回事?”


    一名士兵端著步槍停在半路,餘下三人跑上前去,用槍管翻動了地上的屍體。無心軟綿綿的趴在街麵上,身上不知中了多少粒子彈。腦殼是早破碎了,後背也被轟出了大洞;左腿從膝蓋處斷了開,兩條手臂更是被打飛了皮肉,臂不成臂,手不成手。一個膽子大的彎了腰,伸手把他翻成了仰麵朝天,然而麵也沒了,隻留下了個完好的下巴;胸口紅紅白白的綻開來,紅的是血,白的乍一看像棉襖裏的棉花,仔細一瞧又不是,是嚼碎了咽進肚裏的饅頭。


    三名士兵方才光顧著射擊了,沒料到亂槍會被人打成零零碎碎。有人發現了問題:“人都打爛了,怎麽沒血啊?”


    此言一出,餘下二人一怔,發現地上的確沒有血流成河,隻有黏黏膩膩的一小灘殷紅,氣味甜得惡心人。


    在嶽綺羅的命令下,四名士兵找來一隻竹筐和一把鏟子,把無心鏟進了筐中。嶽綺羅站在百米開外,心裏不信無心會真的死了。既然沒有魂魄,他的玄妙必然就在身體上,所以嶽綺羅鏟也要把他鏟回去。鏟回去封起來,倒要看他能有何種變化!


    待到嶽綺羅和士兵們一起撤退之後,街上重新恢複寂靜。一條肮髒不堪的大野狗一路嗅著跑了過來,圍著地上血跡轉了一圈。


    薄薄的一層血,已經被凍在了地麵上。大野狗嗅過之後,連個肉渣子都沒找到,便走到路邊暗處沉下屁股,百無聊賴的拉了一坨狗屎。


    拉過之後它垂了尾巴,似乎一時失了目標方向。而寒風吹過路邊荒草,一隻齊腕而斷的手就忽隱忽現的向它逼近了。


    食指中指邁著小步,拖著後方的整個手掌直奔野狗而去。忽然一把抓住狗尾巴,大野狗受了一驚,當即漫無目的的吠了一聲,又吠一聲。


    兩聲吠過之後,那隻手已經順著尾巴攀上了它的後背。五指張開附在大野狗的皮肉上,汙穢淩亂的狗毛遮住了它的行跡。


    大野狗繼續向前跑去,跑兩步停下來,落水狗似的抖一抖,然後繼續再跑。


    大野狗在街上跑了一夜,淩晨時分停在了一戶人家門口。天還沒亮,院門已經開了,一個年輕小夥子睡眼惺忪的出來套馬車,身後跟著個拎泔水桶的老太太。老太太把泔水往路邊一潑,同時咳嗽氣喘的囑咐小夥子:“等在青雲觀裏見了老東家,就想著提提換差事的話。老東家善良,興許能答應。”


    小夥子哈欠連天的滿口答應;而大野狗則是在路旁尚未結冰的泔水裏尋找剩飯吃。埋伏在狗毛裏的手通了靈成了精,聽見“青雲觀”三個字後,立刻開始不動聲色的轉了方向。


    小夥子坐上大馬車,一甩鞭子吆喝一聲,全然沒有注意到一隻手扒在車窗窗口,順著厚窗簾子就翻進去了。


    無心沒想到自己會“活”在了一隻手上。夜裏一槍打上手腕,他就感覺天旋地轉。等到清醒過來之時,他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手。手是落在了路邊的草叢裏,手指很靈活,讓他可以到處走。從一隻手長成一個人,所需時間不會少;所以他打算先回青雲觀報聲平安,然後再找個地方藏起來慢慢成長。但是一隻手堂而皇之的在路上走,顯然是不大合適,況且從文縣到青雲山路途遙遠,恐怕路未走完,他已經不知變化成什麽怪樣子了。


    無心摔在了馬車座位上,食指輕輕叩著車座,他此刻疼倒不是很疼,隻是有些犯愁,怕月牙會嫌棄自己。


    大馬車呱嗒呱嗒的走在大街上,速度很快。街上漸漸見了人,趕車的小夥子不住的遇見朋友,嘴裏也有了話說。無心靜靜聽著,得知小夥子的老東家家財萬貫,一直住在青雲觀裏修道。如今天冷了,春節也快到了,所以少東家支使小夥子跑一趟,去把老東家接回家來過節。馬車順順利利的出了文縣,沿著土路跑出一溜黃煙。無心被顛簸得蹦蹦跳跳,心想也許不到天黑,自己就能上青雲山了。


    傍晚時分,小夥子把大馬車停在山門外,自己沿著山路往上跑。一個小道士背著一捆柴慢悠悠的跟在後麵,柴捆裏躲著個快要凍僵的無心。


    柴禾被扔進了柴房裏,小夥子自去尋找老東家,小道士自去吃晚飯睡大覺。柴房的破門開了一道縫,夜色之中,一根手指頭鬼鬼祟祟的探了出來。


    食指搭上了門檻,隨即中指也跟上去了。手掌一使勁立了起來,食指中指邁開大步,一溜煙的就跑了。


    淩晨時分,無心進了月牙和顧大人所住的小院。


    他先跑去了月牙的門口。食指和無名指站立穩了,他伸出中指推了推門。


    門鎖的嚴實,於是他轉而又跑去了隔壁的顧大人門前。月牙是個女人,夜裏睡覺當然要關門閉戶;顧大人卻是滿不在乎,橫豎門是破門,鎖不鎖都無所謂,全是一樣的不擋風。無心側過手掌鑽進大門縫裏。屋裏生了爐子,爐子加上顧大人,營造出來的空氣正是暖融融臭烘烘。無心愜意的打了個冷戰,然後就想要上炕。可是炕太高了,他無處攀爬,上不去。忽然感覺到了旁邊就是顧大人的大棉鞋,無心索性爬進了鞋裏,反正沒鼻子,不怕熏得慌。


    再說顧大人仰天長睡,直到天明時分,才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的一掀被子坐起來,他披上棉襖穿上棉褲,伸下雙腿想要趿鞋出門。不料大腳丫子往棉鞋裏一踩,他忽然感覺腳底下軟中帶硬的硌人。揉著眼睛低頭一瞧,顧大人看到一根手指勾著鞋幫,正在奮力的向外爬。


    顧大人把嘴張成瓢大,亮著嗓子眼打了個大哈欠,順帶著抬手抹下眼角一粒眼屎。感覺自己是清醒透了,他低頭再看,發現一隻蒼白的手已經爬出了棉鞋。


    第一縷陽光透過窗子,射在顧大人的腳丫子上。一團怒火忽然騰起,顧大人光腳下地,蹲下來抄起大棉鞋罵道:“好你個狗娘養的妖魔鬼怪,大白天的還敢來嚇唬我!操!老子今天要不給你幾分顏色,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話音落下,他一鞋底子就拍了下去,當場把無心拍扁在地。無心活動手指,還想在地麵寫字示意,可是顧大人怒發衝冠,片刻的機會都不給他,劈裏啪啦的就隻是拍。無心被他打得滿屋逃竄,而顧大人擰著眉毛瞪著眼睛,一手一隻大棉鞋,蹲在地上轉圈追他。月牙剛起了床,蓬著一腦袋頭發從茅廁裏走出來,因聽顧大人房內熱鬧,就湊到窗前向內張望:“顧大人,你幹啥呢?屋裏鬧臭蟲啦?”


    顧大人頭也不抬,兩隻手對無心圍追堵截:“沒事,我屋裏來了個妖怪,今天我揍不死它我就不姓顧!”


    月牙一聽來了妖怪,也不避嫌了,推門就往裏進。結果一隻腳剛邁進去,便有一隻手橫竄過來,死死抓住了她的褲腳。她低頭望去,正要尖叫,但就在要叫不叫之時,她彎下腰,忽然說道:“顧大人,別打,我看它怎麽像是無心的手?”


    顧大人雙手套著大棉鞋,目瞪口呆的抬起了頭:“師父的手?”


    月牙沒言語,試試探探的向下伸出了手,兩隻眼睛睜得特別大。而抓著褲腳的手仿佛有所感應,及至月牙的指尖快伸過來了,它不知怎樣運的力量,竟然一躍而起。兩隻手瞬間交握了住,月牙轉動大眼珠子,和顧大人對視了。


    “無心啊……”她開了口,聲音打著顫:“是你嗎?”


    斷手立刻抬起一根食指,在她手心裏輕輕的劃起圈來。


    33無心的成長


    月牙屋裏幹淨不臭,所以兩人一手一起挪到了她的房中。月牙手忙腳亂的疊了棉被擺上炕桌,而無心的手就搭在她的肩膀上。肩膀下方便是斜襟紐扣,一根手指頭躍躍欲試的往斜襟裏探,因為裏麵更暖和,而且有兩個香噴噴的大饅頭。


    顧大人把棉鞋穿在了腳上,手裏換了一根擀麵杖,隨時預備著向月牙肩頭來一下子:“我說,你確定這是師父的手?”


    月牙忙得滿頭滿臉都是長發,人就躲在頭發裏回答道:“他從頭到腳都讓我看八百遍了,我能不知道自己男人的手長啥樣?”


    話音落下,她沉重的歎了口氣。而無心用小拇指勾住月牙的衣領,食指和拇指騰出來,對著顧大人作勢一彈。


    顧大人不由自主的也跟著歎了口氣:“這怎麽一次不如一次?上次隻少了半個腦袋,這回可好,就剩一隻右手了!”


    月牙和顧大人盤腿上了炕,手則是被擺在了炕桌上。月牙把頭發胡亂向後挽了個纂,心裏也說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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