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還有心思啊!喲,真珠先生也來了,快請進,請進。”院門裏走出一個著無袖短褂的老者,一粒扣子也沒扣,袒著肚子,臉上、身上的皮膚都是那種鬆鬆垮垮的樣子,看上去少說也有八十多歲。</p>


    眾人下馬的下馬,下車的下車,因為老者相邀,李濟塵率先走在老人身邊,被老人牽著手,一同進入院子:“前輩叫我一聲濟塵就深感榮幸了,先生二字愧不敢當。”</p>


    “嗬嗬,哪來這麽多客套,我不過長你幾歲,你看看,你還人模人樣的,我都活成一條老狗了,顏伯,看茶!”張老太爺嗬嗬笑道。</p>


    “前輩,您威震八方時,我還在苦苦掙紮呢,現在麵子上好看點,裏子不也和您一樣?您就別抬舉我了。”李濟塵苦笑道。</p>


    “嗯,比起道貌岸然的臭元寶,你還要道貌岸然!別介意,我這是在誇你呢,我那裏子哪有你好,撐不了多少日子了,看你這樣子,最後一關有希望啊!”</p>


    “難啊!”李濟塵長歎一口氣,金光境好像觸手可及,又好像遙遙無期,可自己的精力越來越不濟了。</p>


    </p>


    “咬咬牙,再試一次,不行就別勉強了。”張興初道。</p>


    李濟塵自座位上站起,深深一鞠,道:“謝前輩指點。”</p>


    “指點個屁啊,時間一到,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像薑琮那個小鬼,不是我咒他,閉再多關、吃再多藥,這輩子也沒希望了。唉,你們幾個還傻站著幹嘛?都坐吧。”老頭指了指許家人。</p>


    張鈴:“爺爺。”</p>


    許暮、小蘋:“太爺爺。”</p>


    許輕寒:“拜見爺爺。”</p>


    其他人都上前行了禮,站在最後的賀齊舟一陣頭疼,李濟塵在他麵前都這麽拘束,自己要是叫錯了,還不被罵死,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道:“拜見太爺爺。”</p>


    “誰他娘是你太爺爺了!”老頭怒道。</p>


    “拜、拜見老太爺。”賀齊舟第二次躹躬,頭都快碰地了。</p>


    “滾!”老頭愈發惱怒。</p>


    賀齊舟有些不知所措,沒想到老頭對自己這麽生分,腳下慢慢往屋外退去。</p>


    “太爺爺……”許暮眼中蘊淚,低聲喚道。</p>


    “回來,抬頭讓我看看!”老頭可能受不了許暮的眼淚,在賀齊舟躬身後退時,總算開口叫道。許暮轉啼為笑,走近老人身前,雙手拉住老人的左手,輕輕擺動起來。</p>


    賀齊舟無奈隻能抬頭往前走了幾步,這些天不是傷就是病,再加上累,人又迅速瘦了下去,看上去實在談不上精神。</p>


    “再過來點!”</p>


    “哦。”賀齊舟又近前兩步,都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己的右腕就落入老者手中。</p>


    “虧!虧!真他娘虧到家了!”老人一甩賀齊舟的手臂,將頭偏向一邊,不住地喘氣!</p>


    “爺爺,齊舟真不比蕭寄懷差,人又好……”張鈴忍不住勸道。</p>


    “你!你!你!還有你!”老人一連指向張鈴母女、賀齊舟還有許輕寒道:</p>


    “一個比一個敗家,還真是湊到一塊了!若沒有我攢下的這點基業,你們拿什麽敗啊?還削藩!把我老頭子的一家一當都削沒了,你們就開心了?”老頭道。</p>


    許輕寒想解釋一下:“爺爺……”</p>


    “你給我閉嘴!沒我張家鎮在這,這世道能太平?你換其他人來試試?你們一個個倒好,全都來拆自家牆角,我當你們是寶,把錢莊送去當嫁妝,你們卻一個個自顧自開心,成天想著抽我的血剜我的肉……”</p>


    “爺爺,咱們把聘禮退了就是了,又不會損失什麽……”張鈴道。</p>


    “退了!你說得輕巧!你知道蕭家辦個婚事花了多少銀子嗎?咱們家那點錢能和他家比?你好意思不賠嗎?你知道這幾次用兵家裏貼進去多少?錢莊早沒了,和北周的生意斷了,田裏的收成就沒好過,拿什麽賠?喂!小子,別裝傻,你能出多少聘禮啊?”</p>


    “出力氣行不行?”賀齊舟雙手一攤,忽然覺得老頭還挺可愛的,也不知為何就冒出這麽一句話來。</p>


    “行!行你個頭!”老人一腳踹來。</p>


    賀齊舟不敢躲,也不想被踹得太狼狽,便想等對方腳底剛一吃上力時,便借勢向後輕輕一躍,這樣自己就不會摔倒了,但很快發現老者這一踹裏好像有無窮的變化,自己既無法借力,又避無可避,更不敢出招格擋,莫明其妙地一下子被仰麵踹翻出去。</p>


    賀齊舟知道這是對方在考校自己武功,絲毫不敢大意,雙手急運深漩功,靠遙遙吸住地麵,讓自己平穩地退出三尺。</p>


    “嗯。”老人點了點頭後,忽然又側過頭去,哽噎起來,想用袖子拭淚,卻發現褂子無袖,隨手就用許暮的袖子擦了擦眼睛。</p>


    “太爺爺,錢財身外物,沒了就沒了。”許暮勸道。</p>


    “可我真是心疼啊,月月搬、年年搬,天天都在少,你們這次再一鬧,算了,這家我也不當了,叫你爺爺回來得了。”老人叫道。</p>


    “前輩,是不是讓皇上多撥點軍費下來?”李濟塵勸道。</p>


    “那家夥的日子比我還難過,指望他?土玉渾都變北周的了,還不如指望這小子呢!”老人指了指又悄悄退後兩步的賀齊舟。</p>


    賀齊舟忽然發現,大大冽冽的老頭居然什麽都清楚,怪不得李濟塵對他這麽服氣,隻是將錢財也看得太重一些了吧?</p>


    “真珠先生啊,也不怕你笑話,老東西我就是貪財。說起來,張家有今天,還不是我一手撐起來的?如今子子孫孫這麽多,我也不求個個富貴,隻求一大家子安安穩穩,隻求這西北一帶太太平平,沒錢是真的不行啊。”</p>


    “前輩身負重任,是我等淺薄了。”李濟塵道。</p>


    “行俠仗義、劫富濟貧的確能大快人心,那也要有本事才行。你沒本事能逼著土匪掏錢?單槍匹馬就能叫敵軍投降?都老得沒幾天活頭了還能傷筋動骨地改天換地?有些事急不來的,要看對人、看對時機……”老太爺越說越輕,但在賀齊舟和許輕寒心中卻感到份量越來越重。</p>


    “爺爺,那您認為應該怎麽辦?”許輕寒忍不住問道。</p>


    老頭翻了一下白眼,悶了一會,忍不住還是說道:“先靜下心來看清形勢,有些事情不用你叫,皇家比你更急,隻要皇帝想著社稷百姓,自會想盡辦法幹成你現在幹不成的事。”</p>


    “您是說要靠太子?”許輕寒問道。</p>


    “還得靠皇帝,選對了,王朝就能興旺下去,沒選對,我走之後,你們就自求多福吧。”老頭搖搖頭道。</p>


    “這麽說太子真有可能被廢?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許輕寒覺得老頭話中有話。</p>


    “你一個縣丞還想怎麽辦?你們先出去一下,我有幾句話要問這個臭小子。”老頭指了指賀齊舟說道。</p>


    眾人依了退至門外院中,老人正色道:“小子,我問你,如果那些你沒法應付的勢力要對付你,你是要小雪帶著張家和你陪葬呢,還是離她而去?”</p>


    “我不想離開小雪,小雪也不會離開我,大不了我們遠走高飛!”聽老頭如此一問,賀齊舟心中很是不快。</p>


    “小雪和父母陪你一起走?楊家呢?你帶得走?帶去哪?北周嗎?”老人嗤之以鼻。</p>


    “天日昭昭,不行就和他們拚了!”賀齊舟咬牙道。</p>


    “這才差不多,但怎麽拚,如何鬥?光靠義氣用事行嗎?想死還不容易,像你這樣,至少也得先過了八脈再說,這樣才算是有了點自保之力,在此之前,別和我提小雪!”老頭道。</p>


    “嗯,我會拚命練功的。”賀齊舟點頭道。</p>


    “楊征留下的功夫都學過了吧?”</p>


    “嗯?”</p>


    “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可惜現在還是太嫩了,化敵之力為己所用的本事連半分都沒學會!”老頭道。</p>


    賀齊舟有些歎服對方的眼力,見對方支開了別人再來問話,知道是替自己保密,隻能老老實實說道:“我義父隻是留了一套心法下來,隻有我師父一人知曉,從小就傳給我了,名為華真功,至於如何化敵之力為己用,目前我還一竅不通,我師父也不會。”</p>


    “那你的深漩功也是自己摸索出來的?”老頭斜眼問道。</p>


    “您這都知道?是我去華山探尋義父遺跡時偶遇萬一師公,他傳我的。”</p>


    “我草,那老東西還沒死?!”老頭驚呼。</p>


    “他自己說也就是一兩年的事,腦子已經不太靈了,隻能記一兩天的事。您認識他?”賀齊舟道。</p>


    “怎麽不認識?要不是那個老東西,我現在逍遙快活著呢!”老頭氣道。</p>


    “您,您和他有仇?”賀齊舟心又開始忐忑起來。</p>


    老者昂首笑道:“那段日子還真是暢快啊!別看我是個紈絝子弟,老頭子我在峨嵋、天山各學藝十年,三十歲時便罕逢敵手,然後就去挑戰號稱當世第一的華山萬一,五年間接連敗了兩回,那臭老頭說,再給我五年時間,如果再敗就別去煩他了。”</p>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霜刃裁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冰融相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冰融相濺並收藏霜刃裁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