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難見真情。


    在公儀林張開雙臂維持欠揍笑容的時候, 蔚知第一時間低吼道:“快跑,有危險!”


    他不擅長察言觀色, 即便如此, 都能看出掌教正處在一個瀕臨崩盤的階段,而公儀林就是站在火山口邊緣的那人,誰都不知道他下一秒會不會掉下去。


    公儀林早在蔚知開口前幾秒就意識到狀況不對,清河的臉色可不像是滿含激動與喜悅, 恰恰相反, 越來越平靜,平靜地讓人看不出分毫。


    他的心裏刷地一下拉起警戒線。


    在蔚知開口的一刹那, 有了外界聲音的促發, 這根線拉伸到極致驟然崩裂,公儀林條件反射地抬腳就跑,臨跑前, 餘光掃到蔚知看他的眼神,古怪又離奇, 公儀林驕傲地一揚下巴, 論逃命的本事誰能有他快!


    穿過熱鬧的集市, 熙攘的人群, 提氣沿著小道飛速地奔跑,兩邊青山嗖嗖地從身旁掠過,最後停在一條小河邊, 公儀林喘了好幾口氣, “總算安全了。”


    至少他沒感覺到後麵有氣息追蹤上來。


    他想拍拍胸口順順氣, 直至注意到右手此時的狀態並不自由,公儀林詫異地轉過身,大熱天的倒吸一口冷氣,揉揉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他的右手,正牽著另一雙手。


    冰肌玉骨,這個詞本是用於讚美女子,手上傳來微涼的觸覺,卻隻能讓他想到如此形容。


    公儀林終於回味過來臨跑前蔚知看他的眼神,絕不是什麽古怪離奇,那分明就是看智障的眼神!


    有誰逃命時會拉著敵人的手一起跑!


    公儀林扶額長歎,能做到這種地步的,估計世間隻此一家,蔚知叫有危險的時候,正是他警戒心最高時,通常他生出這種警戒都是生命安全有威脅的情況下,既然是熟人,他當然有理由拉著清河一起跑路。


    結果就是,人生的旅程指不定就在今天劃上終點。


    清河的確很憤怒,一瞬間也生出過殺意,上次公儀林傳出他‘女扮男裝’已經讓清河在眾目睽睽下被行注目禮,這次唱的歌詞很是放蕩不堪,大庭廣眾下被無數人盯著謀個關鍵部位,對於高傲的鯤鵬一族已經構成足夠的侮辱。


    接下來的情況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蔚知一聲有危險讓公儀林第一時間選擇逃跑,那是本能的一種選擇。但比本能更快的,是不由分說握過來的那隻手,和身旁一個個人擦肩而過,踏過青山綠水,原本浮動殺意的眼眸漸漸平靜下去。


    河水流過石子,高低差發出較大的水花聲,公儀林因為方才疲於奔命的喘息聲,漸漸和河水流動的聲音融合在一起。


    清河淡淡掃了一眼公儀林的側顏,大顆的汗珠從額頭滑落,流過喉頭,墜在地上。


    “那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公儀林也覺得這次烏龍鬧大了,就是為了防止自己被鯤鵬一翅膀扇飛才跑路,結果還親自拽著對方的爪子一起跑。


    丟臉都丟到幾十萬裏外的師門去了。


    “嗬嗬。”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公儀林幹笑兩聲,事後又覺得‘嗬嗬’二字聽上去也不太好,再看清河看他的眼神,竟然不是冷得結冰渣,反倒是平淡中又夾雜著一絲複雜。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王之蔑視?


    他並不知道,昔日天苑掌教還在世時,清河曾陪著對方參加過這片大陸爆發的第三次人魔大戰,在戰場上,清河親眼見過不少說著滿口仁愛諾言的修道者轉眼間拋下同伴獨自逃命,更有昔日纏綿的愛侶下一刻為了活命竟將道侶推出去承受致命一擊。


    而狡詐如公儀林,精明如公儀林,竟能快過自己的本能,帶著他一同逃命。


    這種感覺……出奇的新穎,令人著迷。


    “再來。”


    公儀林一怔,“什麽?”


    “拉我跑。”


    手掌在空中虛晃兩下,“被風吹傻了?”


    一縷清風微微拂過,在空中一個轉彎,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公儀林鬢角的一縷碎發應聲而斷,他立馬訕笑兩聲,“開個玩笑,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無奈又拉著清河的手跑了一段路程,停下時,他回頭皮下皮肉不笑道:“現在總可以了。”


    “不對,沒有那種感覺。”清河低聲道。


    方才那種令人沉迷的感覺,並沒有出現。


    “再跑。”


    公儀林腳下一滑,但也隻能屈服於對方的yin威,繼續朝前跑。


    “再來。”


    “再來。”


    ……


    “再……”


    “你還是殺了我吧。”公儀林自暴自棄地躺在草地上,生無可戀地望著天空,“夕陽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看著像是一條脫水的鹹魚癱軟在地的公儀林,清河蹙眉,“起來。”


    公儀林連手指都懶得動,勾勾腳尖,“有種你趟下來。”


    清河手指上方出現一個氣流小漩渦,公儀林看到卻是躲都懶得躲,翻個身,一副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樣子。


    他當然不可能真的等死,他胸口的那支筆,足以幫他抵禦一次準道仙尊的攻擊,他在做的,是鬆懈對方的心防,用狀似毫無防備的狀態謀得清河的信任。在這之後要做的,本該是計算有幾分成功的可能性,順便對失敗後要做出反應心裏給出預演,公儀林卻忽然生起想將臉透過青草,埋到鬆軟泥土裏的衝動,方才逃命時一瞬間的選擇確實讓他心驚——有人越界了。


    一直以來,公儀林清楚地世界劃分為一個盒子,每一層住著什麽人,自己要用什麽態度去對待。


    師父,師兄,朋友,點頭之交……


    但清河,一開始因為種種意外,他並沒有來得及給對方下一個定義,放在最合適的位置。


    正當他一籌莫展時,感覺到身下的草坪微微向下沉了沉,不用猜也知道坐在自己旁邊的這個人是誰。


    公儀林和清河,常處於相顧無言的狀態,現在一個側著身子,看不清表情,雙方卻覺得這樣的狀態更容易交流,不用去捕捉對方臉上每一個表情,卻判定所言是真是假。


    眼睛睜開又合上,合上又睜開,公儀林輕聲開口,打破難得的靜謐,“陽光,草坪,兩個人,此情此景,如果配上音樂就完美了。”


    聽到‘音樂’二字,清河原本柔和下來的臉色出現一瞬間的僵硬。


    公儀林語調微微上揚,“我提議,由我高歌一曲。”


    “閉嘴!”


    “哦。”遺憾地將都要從口中吐出的音符強行收了回去。


    其實公儀林的聲音很好聽,隻是不知為什麽,一開口唱歌就能起到要人命的效果,從小到大都是如此,最後他也隻能不無遺憾地總結道:天生的。


    由此,公儀林很是崇拜音樂好的人。


    “昔年公子碧,一曲驚長門。”無意間想起九師兄說過的一句話,公儀林喃喃複述一遍,轉過身,“你可聽說過公子碧?”


    竟然姓公子,比他的姓氏還囂張,不能忍!


    “方碧。”


    公儀林輕輕‘咦’了聲。


    清河淡淡道:“你說的人,應該是方碧。”


    長得好的人從任何角度望去都是美好的,就連說話的時候,清河的側顏也是格外俊美。


    “能躺平了和我說話麽?”公儀林真誠道:“抬著頭望你好累。”


    清河冷冷掃了他一眼,公儀林識相地自己做起身。


    “昔年魔尊霜生身邊有二將,平分秋色,一個就是眾人皆知的龍紹,還有一個,已經被人漸漸遺忘,此人便是方碧。”


    公儀林對這片大陸的大致勢力範圍還有一些出名的人是比較了解的,但也有一些他並不清楚,畢竟他因為曾有段時間被師父丟去深山老林學龍吟,一去就是好幾年,誰知道那段時間外界崛起了多少人,又隕落了多少人,修真界從來不乏天才,更不乏隕落的天才。


    不知想到了誰,公儀林的目光微微沉了沉,很快又恢複原本的清明。


    “這麽說來,公子碧隻是旁人給他的稱呼。”


    清河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龍紹姓龍,傳說中真龍證道成功後,能騰雲駕霧,呼風喚雨,方碧又姓方,兩人曾被戲稱為‘八方風雨。’”


    公儀林搖頭道:“豎了這麽拉風的一麵旗幟,最後絕對要倒,那方碧最後結果一定算不上太好,否則為何世人隻知龍紹,不談方碧?”


    “方碧為人低調,最後一次出現在人前已經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他尤其擅長音律,‘音律七絕’中脾氣最古怪的六指老怪都稱讚過方碧在音律方麵的天賦。”


    公儀林,“和我比如何?”


    清河深深看了他一眼。


    公儀林別過頭,“求別說。”他眨眨眼,“不過你這次離開天苑,不會是為了專門來找我?”


    “上次襲殺你的長老已經查出一些門道,我來隻是為了徹底查清真相,解決禍害的根源。”


    “真是掃興,”公儀林攤手,卻沒看出他臉上真有什麽遺憾的表情,“要不要來打個賭?”


    “賭什麽?”


    “我來查李長安的死因,你調查那個長老的來曆,我賭最後我們會查到一處去。”


    沒有上挑的眉峰,也沒有誌在必得的笑容,清河大約猜到公儀林對這個賭約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更多也許是心血來潮,“賭注是什麽?”


    “我贏了你就要聽我連拉三天三夜的二胡,你輸了就給我唱一支小曲兒聽就行。”


    接收到對方不善的目光,公儀林訕笑兩聲,竟然沒蒙混過關,歎道:“公平起見,我輸了條件任你開,你要是輸了就給我唱小曲兒如何?”


    清河蹙眉,倒不是公儀林第二次開口賭注提的不公,而是太公平了,怎麽聽上去都像是他占了便宜,這不符合對方的做人邏輯。


    “必須用原形唱。”公儀林補充道。


    言談間已經開始暢想清河輸了後的樣子,一激動從地上直接站起,“來,跟我學動作,屆時你隻要先將左邊翅膀放在胸前,右翅膀展開,雙腿並攏,雙腳呈‘八字形’分開,仰起脖子唱……”


    “我會參考的。”


    “什麽?”正說到興頭上的公儀林的停下來,疑惑地看他。


    “等你輸了的時候。”清河的嘴角小幅度彎了一下,雖然很小很小,但還是能看出來他笑了。


    在這個充滿殺傷力的笑容下,公儀林的腦子放空一秒,爾後渾身打了個冷顫,他還真的隻是一時興起,隻將自己放在贏麵上,而沒有想到輸了之後的事情。


    “我很期待,”清河同樣站起身,輕飄飄地說了一句,“你的變裝二胡獨奏。”


    變裝?


    猛地想到自己曾誤導紫晶龍王認為清河女伴男裝,直接導致後來的選美大會上清河被眾多不懷好意的視線探尋,現在坊間都有傳言稱天苑掌教是個女人。


    新仇加上舊恨,公儀林一個激靈,不知怎麽就聯想到自己穿了件大紅色的袍子,坐在古舊的房間裏,愁雲慘淡拉二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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