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旦本就好酒,待身上的最後一處傷疤結痂之後,酒已經是唯一可以讓他不在夢裏回到戰場的良藥了。不過,他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好酒,每天不抽煙不吃飯都不打緊,卻不能沒酒喝。別管是上好的老窖還是粗製濫造的劣酒,都是一仰脖子就灌將下去,可不像川漢們那樣的饒舌三咂圖品出個味道。


    平時,腰裏的酒壺一俟要見底,老旦就放下手裏的任何事,也不叫小兵幫忙,自顧自地蹩出軍營去找那幾個老主顧買酒喝。戰士們都知道這個脾氣古怪的老連長好這一口,都巴不得他走遠些,訓練可以鬆口氣。因老旦常接濟一些家庭十分困難的四川小兵,有些臉皮厚一點的大頭兵知道老旦其實是個冷麵熱心人,時不時地過來蹭兩口喝。誰知其他小兵都來跟風,把老旦給惹毛了,大眼一瞪,順手抓起一堆酒瓶子朝他們頭上扔將過去,嚇得小兵們再不敢有這個膽子。


    戰時的重慶,資源緊張,買點什麽像樣的吃喝和藥物都得憑票,好點的酒就更是成了稀罕物。有一次,一酒館老板為了躉貨不賣給他酒,他竟然掏出槍來頂在那老板的腦門上,一個店的人嚇得跑了個精光。等到憲兵隊的人來了,老旦已經抱著酒瓶子醉過去了。憲兵隊的人見他一身傷疤,就沒再發落他,扔下幾塊大洋就把他送回了駐地。幾個月下來,老旦和營地周圍的店家都混得廝熟。店家們掐算著日子,估計老旦的大酒壺快見底了就趕緊進點好貨。這個長官雖然臉陰,卻從來不賒不欠,也從不撒酒瘋,無非是喝多了一頭紮在地上呼呼大睡一覺。故店家對老旦印象頗好,大方一點的偶爾給他預備點下酒小菜,老旦也從不客氣,隻管吃個精光。


    不過,別管酒喝得怎麽瘋,老旦對戰士們的訓練卻沒有稀鬆下來。戰士們要是偷個懶的,被老旦撞見了,他半句話不說一個耳刮子扇將過去。隻要不醉,老旦早晨常在軍營大院子裏光著屁股洗澡,各連隊也有不少打過打仗和硬仗的老兵,身上的傷痕也蔚為壯觀,可是當他們看到老旦那具坑坑窪窪溝壑縱橫的身軀時,還是會起一身涼颼颼的雞皮疙瘩。眼尖耳靈戰士的從宣傳部門打聽到老旦是57師“虎賁”幸存的英雄,很快全體戰士們都知道了,心中無限敬畏。不住有人來問常德那次慘烈的戰鬥,不管什麽場合不管是誰開口,問話剛起了個話茬就被老旦那陰暗的眼神壓了回去。自此,戰士們訓練時偷懶的現象就很少了。


    一日傍晚,老旦在王記酒鋪正喝到酣處,鋪子裏進來了三個軍官,穿著簇新的軍服,聽口音像是江浙一帶人。老旦和他們相互瞅了一眼,估計彼此官價差不離,也就沒打招呼了。那三人坐下要了三斤老窖,又點了幾個小菜,寒暄著互敬兩輪之後,話便多了起來。


    “錦偉兄如今真乃好酒量啊,半斤下去居然麵不改色,這可是三年的川中老窖佳釀哪,我提前半月跟老板打了招呼的,絕對的正宗極品。剛來的時候……廷光兄可曾記得?錦偉兄剛來陪都那會兒一杯酒就倒,可見這幾個月他和潭香樓那美人沒少練酒量啊。莫不是一杯花酒,二晌春光,三更天裏月牙床?哈哈,原來酒量可以這樣上來的?啊,錦偉兄也給兄弟們說說以這**鍛煉酒量的秘訣,哈哈……”


    “誌仁兄說的是。依我看啊,錦偉兄豈止酒量見長,那周公之術也定是一日千裏啦。今天這半斤酒再下去,我敢說他到了潭香樓還能殺個七進七出。你看他剛來陪都時又黑又瘦,擰三把都擠不出一滴油,可如今竟能白白胖胖,印堂放光啦!可見他采陰補陽之術已成火候,誌仁懷德遠遠不及啊……來來……再敬一杯!”


    老旦斜眼看去,見三人已是喝得滿臉冒汗,軍帽摘在一邊,風紀扣也開了,露出裏麵黃白相間的襯衣領子。被調侃的那“錦偉兄”側對著老旦,確實白白胖胖,有些禿頂,一顆大頭卻長了一副袖珍眉眼,短小口鼻,稀疏的頭發繞著大卷直欲蓋上天靈蓋,象是被雹子打過的西瓜秧子,死遢遢地扒在頭皮上。這人乍一看上去象個文官,不象是對著鬼子放過槍的。正對老旦的那位該是“誌仁兄”,說話最多,長得鬼靈精樣,還略帶些匪氣,半邊臉上象是曾被彈片削去了一塊,深褐色的疤痕襯在一張通紅的酒臉上,一開口說話臉就往少肉的這一邊歪,顯得有些猙獰。他擼起袖子的一隻胳膊上還刺著一條龍,不留神看還以為是胎記。背對老旦的那位,該是“懷德兄”了,老旦看不見他的臉,卻看得見他後腦勺上那三四條槽頭肉,腰身上的肥肉被武裝帶勒得緊繃繃的,幾乎要將那身好呢子軍服給撐爆了。


    老旦覺得有點好笑,納罕哪兒來的這麽三個活寶,都沒個正經軍人樣兒,開腔來還他娘的文鄒鄒的?他想起了自己和王立疆在嶽陽那晚喝酒的情景,除了喝就是哭,一句廢話都不說,哪象這幾個鳥人的做派。他不禁又想起了麻子團長,心一疼,端起酒杯就一飲而盡,發出一聲長歎。


    側對著老旦的那人聽見這聲歎息,扭臉看了看他,朝那兩人使了個眼色,端起一杯酒走了過來,笑著對老旦說:


    “兄弟!大家都是一個旗子下的行伍。戰場上拚命,如今腦袋擱在一邊,喝酒不過圖個盡興。看老兄一身悍氣,光榮多處,絕非等閑,何故一個人獨斟?鄙人不才,58軍27團4營營長朱錦偉,這兩位是134團3營的胡參謀,胡誌仁,5營的夏參謀,夏懷德。請問老兄在哪個營盤高幹?”


    老旦原本不想搭理這幾個人,但見這個胖子朱錦偉畢恭畢敬地前來敬酒,肩銜比自己要高一些,便收斂了怠慢之氣,站起身來說道:


    “俺是衛戍區警備營特務連連長,俺……幾位就叫俺老旦得了……”


    “原來是警備營的兄弟,失敬失敬,隻是老兄好像是中原口音,如何到這邊來了?”


    “俺是在河南老家入的伍,一路打過來的,來這裏之前是57師31團4營6連連長……”


    幾人臉上同時浮起一陣驚訝,那朱錦偉堆著笑繼續說道:


    “原來是‘虎賁’的守城英雄啊,怠慢怠慢!難怪老兄身上有一股英壯勇武之氣!老兄如不棄,請這邊上坐!”


    朱錦偉恭著身用手一讓,那兩個參謀也站起身來,一邊拱手一邊讓出了東邊的位置。老旦紅著臉推辭不過,隻得坐了。店小二急忙將老旦的酒菜也端了過來,朱錦偉對小二喊道:


    “再拿兩瓶最好的酒來,下酒菜也挑細的做上來,趕緊!老連長如何到了陪都?那57師並不在這邊休養啊?兄弟記得活下來的人除了你們餘師長,各個都升官發財了,老兄你好像還是平級調動?這又是何故?”


    “俺不是很曉得,在常德死過去了,醒過來已經半個月光景了。俺在醫院也沒問,反正過了幾個月又有調令給俺,當時俺已經不在常德了,虎賁去了哪邊俺都不曉得,俺……”


    老旦本來想說:“俺也懶得問。”但是想了想這話說出來可不太好聽,硬是把話咽了回去。


    “俺在那次受傷有點重,可能以後打不了什麽大仗了。警備營沒啥事幹,所以就貪了幾口酒,讓各位仁兄見笑了……嗯,俺聽說就是你們58軍去收複常德的?和鬼子交了手沒?”


    “交手了,還損失慘重,打了兩天先頭部隊才攻進常德。但兄弟慚愧,做後備隊,沒能趕上殲敵時刻。58軍和72軍在追擊戰裏斬獲不小,鬼子死傷無數,這是後話了……老兄喝酒!”


    “兄弟們請……朱營長,有點事情俺不太懂,想向幾位長官請請教!”


    “老兄客氣,請講!”


    “保衛常德時,俺聽說援軍被鬼子擋住了。俺後來聽警備營長官說,在常德外圍國軍有十二個軍,二十七個師,將近五十萬人,而鬼子加上偽軍也隻有不到十萬。俺們57師隻有八千人和八門重炮,可以頂住五萬鬼子的進攻,而且半個多月才拚光,為啥常德外圍四十多萬兄弟部隊,就是策應不過來哩?就是打不通剩下那幾萬鬼子的陣地?”


    三人瞠目結舌,眾人沒有想到老旦一介武夫竟然問出一個這麽刁鑽的問題。三人所屬的58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接近常德,剛打進常德又被日軍一個反衝鋒趕了出來,直到其他兩個方向的援軍逼近,鬼子才撤出了常德。後來這成了58軍在部隊中的一個笑柄,這老旦的問題包含了這一層責問!


    三個哥們麵子上有點掛不住了,氣氛有點尷尬。胡誌仁忙給老旦滿上酒,緩緩說道:


    “老兄有所不知!其實戰役初期,咱司令部那些參謀就犯了錯誤,兵力分布有大問題。薛嶽長官曾經好使的天爐戰法恰好中了那鬼子頭目橫山勇的調虎離山之計,所以一上來就損失慘重。鬼子的生力軍加上空軍作戰力量,突破常德外圍的國軍營區防禦,可以說易如反掌。但是國軍的增援部隊要是想休整後再打回來,那可就比登天還難!以前鬼子打下我們的城市,有哪個我們打回來了?因此‘虎賁’孤軍受困於常德,苦戰十六天,實為不得已。從兩軍實際力量和態勢上看,國軍將士雖有必死之決心,無奈這個戰鬥力……實在是……”


    胡誌仁說著搖了搖頭。老旦聽著這話並不為之所動,隻低頭喝酒一聲不吱。三人都看出來他不太高興,顯然也不信這胡誌仁的話。胡誌仁一皺眉,繼續說道:


    “這是其一。其二呢……在座的我們幾個都是同鄉,知交已久,我老胡借著酒勁——既然姓胡,不妨說幾句胡話。老兄啊,我看得出來你衝鋒打仗前線殺敵是條好漢子,但你有所不知——這打仗之外的道理!你們57師號稱‘虎賁’,是在上高戰役裏打出的名聲,是74軍軍長王耀武手中的不敗王牌。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其實這話放到軍隊裏來,也是一樣道理。老兄知不知道,這57師、74軍和58軍、72軍有何區別啊?”


    老旦正聽得一愣一愣的,看不出這個土匪樣兒的胡誌仁說起話來這麽有章法。自己隻曉得帶兵打仗,哪兒曉得還有這麽多的說道?見另兩人看自己的眼神也頗意味深長,老旦更納悶了,一個勁隻搖頭。胡誌仁不禁有些得意,瀟灑地給自己斟上酒,再一飲而盡,抹了一把嘴接著說道:


    “這幾支部隊,雖然同為中華民國的正牌軍,但是彼此之間區別大了去。74軍軍長王耀武,第10軍軍長方先覺,57師師長餘程萬,58師師長張靈莆,都是響當當的中央軍校同仁。換句話說,那是蔣老頭子的嫡係——心肝寶貝兒。上高戰役,74軍披荊斬棘,確實戰功赫赫。但是那是國軍打的人數占優,對日軍進行分割包圍的圍殲戰,表麵自然風光。圍殲戰是以多打少,仗不好打但贏麵大,是能打出功名的風頭仗。阻擊戰和攻堅戰是以少打多據堅死守,動不動就打個底兒掉,動不動還背上個防守不力的黑鍋。老兄,你難道沒看見那些稀裏糊塗的打援部隊和攻堅部隊是怎麽被鬼子師團殲滅的?”


    胡參謀酒氣回上來了,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老兄啊,有時間你去數數,看看兩年來那些倒大黴的部隊都是什麽來頭?有幾個出自中央嫡係的明媒正娶?又有多少出自旁門暗道的偏房遠妾!滇軍,贛軍和湘軍中,給老蔣的中央軍拿來做墊背的有多少?血,他們流得多;功勞,別人占得多。各路軍閥頭頭腦腦,縱是心肝再硬,也是肉長的。時間長了,山不轉水轉,占大便宜的人總歸有倒大黴的一天!而到那時,那曾經被占便宜的主看在眼裏,此時能沒有個隔岸觀火的心?多走兩步,少放兩槍,你蔣老太爺縱是軍令如山,但將在外——你又拿他奈何?殺一個韓複榘還那麽老費勁的呢!哼哼……老兄啊,你看看58軍魯道源姓甚名誰,再看看72軍傅翼何方神聖,心裏就有個數了……”


    朱錦偉見老旦聽得如墜五裏雲霧,也發話了:


    “誌仁兄言之有理!往前增援的最賣力的是方先覺的第10軍,那是當然,一家親麽!別人和你們嫡係心裏隔著一層皮,走得難免慢些,於是這第10軍就隻能自己打得隻剩下光禿禿一個軍部!58軍要是象方先覺他們那樣,一個勁愣頭往前衝?哼哼,管保也是連個渣都剩不下,啊哈……我們幾個這幾條賤命,注定也早扔在沅江邊上了!”


    老旦愣著聽了半天,慢慢回過神,有些明白了,可這火氣也“蹭蹭”上來了。他怎麽也不能理解,都快亡國了,國軍部隊之間,還鬧這些個“門戶之見”,鉤心鬥角的,把大好戰機給貽誤了,活生生地把57師“虎賁”八千兄弟逼到孤軍奮戰的絕境!想到當時拚死疆場的弟兄們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等著援軍,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慍怒地環望了一眼這三個58軍的“友軍”兄弟,沒好氣的說:


    “那敢情俺要替戰死的和剩下的弟兄感謝各位了,58軍至少還能趕到常德,沒讓鬼子們占了空城,將他們的屍骨喂了狗!”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這時一直沒說話的夏懷德忙恭恭敬敬地給老旦倒滿酒,終於開了口:道:


    “老兄莫說氣話,‘必須趕到’那是軍令,要不然魯道源長官不是成了千夫所指的民族罪人?他心裏燈籠一樣哪——關鍵是這個火候,要趕到得恰到好處!既要能成解放常德的英雄部隊,還要讓57師不至於全軍覆沒,老頭子不至於太怪罪。唉,這些是大長官們想的事,我們能明白些,卻有何用呢?老兄寒心哪,我們兄弟們都理解……唉,我們還是喝酒吧!”


    胡誌仁見老旦還是那麽傷心,又緩聲說道:


    “老兄啊,我們三個兄弟也還算是讀書人。參軍之初,也有過出生入死,報效黨國的願望,可我們的事情也壞在是讀書人上,看事情可能比老兄明白些。可是,凡事就怕看明白!看明白了這些事情,自己的滿腔熱情就打了折扣。你要說來,我們老家早成了鬼子占領區,我們真想打回去,可是我們有什麽辦法呢?蔣老頭子的江山是一邊靠大炮一邊靠大洋打下來的,原本各地方軍政勢力就各自為政,鬼子來了,麵上打著一個旗號,實際上啊——貌合神離!韓複榘被老蔣斃了,你看看他的部隊後來都怎麽樣了?麵對異己勢力,麵對生死存亡,哪個不動私心?哪個不留一手?如今保全自己方可圖他日東山再起。老兄,你能從常德的鬼門關裏撿回一條命,那才叫真正大難不死啊,可如今……卻看不出你……還是吃虧在老兄你找好靠山啊!老兄,你琢磨琢磨看,是不是這個理?”


    老旦徹底被這三個巧舌如簧的軍官說蔫了。有些話他沒有聽懂,但總體還能把握個大概。天下之大,很多事情是自己這個農民看不明白的,自己“琢磨”不透,也懶得去“琢磨”。反正保家衛國的事情自己做了,對得起這份良心。眼前這三個哥們讓他有些寒心,讀了大書的人在這樣的國難大事上竟然還有這份居心……


    老旦此時喝得有點多了,也不想再搭理這三人了,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胡亂敬了個軍禮,口齒不清地說:


    “俺老旦今天長了見識,多謝幾位長官……開導,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老旦拿起酒壺揚長而去,胡參謀見他不給麵子,正有些生氣,站起身來想去拉他,卻被朱錦偉一把拽住了。


    原本不太長的一段路,今天老旦覺得怎麽也走不到頭。天色漸漸暗了下去,燈火管製的警報也響了,路上的行人早已各回各家,一些野狗開始大搖大擺地四處覓食。老旦酒勁也正在頭上,腦子裏扯不清理還亂。他站定了,仰頭向天,一口將壺裏剩下的大半斤酒像喝涼水一樣灌了個幹淨。火辣辣的感覺燒灼著他的喉嚨,燒灼著他的胃,也燒灼著他麻木的心。他的手腳和頭頸都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感覺到大地開始左右搖晃,遠處的野狗不知在為了什麽打著架,發出狼一樣的尖嚎……


    突然間,老旦感受到一種從沒有過的孤獨,耳邊開始響起死去的戰士們的哭喊聲和激烈的槍炮聲。他趔趔趄趄地轉了一圈,卻看不到一個身影,兩腿一軟終於癱倒在地,哇哇地大吐起來,吐著吐著眼淚就嘩嘩地下來了。他趴在那裏一邊用頭撞著堅硬的土地,一邊放聲哭嚎著:


    “俺的娘啊,這可咋辦好哩……這可咋辦好哩……兄弟們哪……你們跟俺談談心……你們跟俺說說話啊……俺可咋辦好哩?你們都死個球的啦……俺的娘啊……啥時候回得了個家啊,老天爺啊……”


    老旦用盡全身氣力在哭嚎著,尖利的哭聲嚇得野狗們四散奔逃。他的哭聲在夜晚的郊外彌漫著,一波一波的傳向遠方。一陣卷地的陰風在他身旁吹了起來,呼嘯著,形成一個漩流,搖擺著卷起了地上細碎的黃土,從這個悲痛的男人身上刮了過去。他咧著嘴哭得如此傷心,鼻涕和眼淚,以及額頭磕出的鮮血,都被黃土在他的臉上和成了泥,讓他突然間顯得無比的蒼老和醜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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