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漫山遍野的放山把頭的吆喝聲令山裏的生靈惶惶不可終日。


    小貂望著藍藍的天,這幾年沒有銜女陪伴著的日子對於他來說是格外的難捱,尤記得很久之前的秋,銜女坐在山間的泉水中泡著身子的畫麵,她與他不是同種性別的,可是她不會對他有別樣的防備——因為她覺得他僅僅是個孩子。


    這些日子小貂格外的不安,每每想溜下山去找銜女,卻是被山妖安排去保護了山間的有靈性的物種,也不知道怎麽了,今年來放山的人格外的多了起來,都傳說今年會有大參現世,想一夜暴富的人比比皆是,沒有防備著,很多生靈會受到傷害的。


    即便小貂心中有銜女,可是他也明白自己的責任——他必須要保全了山妖所庇佑著的山間生物,因為他欠了山妖的情誼,算是報恩也好,償債也罷,暫時他是走不了了。


    銜女的兒子馬上就滿月了,在他滿月的時候銜女便可以恢複了她千年的法力,小貂算不出劫數,不過想到這點倒也慢慢的放鬆了心情,山妖說過,等著那個乳兒滿月了,她會親自帶著小貂下山去找銜女的。


    再仰頭看一眼天上比翼而過的四翼鳥,小貂眼中露出了豔羨,等過了今天,明天午時便是銜女恢複的時候,那個時候他便又可以見到銜女,山妖婆婆說過了,一旦銜女回複成了人參精,那麽她也就可以脫離開那汙穢的紅塵俗世,然後回到山間繼續修煉成仙。


    在小貂心中,與銜女一道成仙是再美好不過的事情,越是接近了這樣的日子,他的情緒越是亢奮,這兩日來山裏的放山人似乎也少了許多,他愈加的安閑了。


    山上是一種相思,方嬸家確是另一種煎熬,也不知道這些日子誰放出的風聲,大街小巷都在傳著別哥的下堂妻銜女是一個來自山間的妖怪,她會來平縣嫁給別哥不過隻是一種掩飾,她是靠啃噬了活人的靈魂為生的,被她盯上的人,很快就死了。


    這隻是最初的版本,傳到後來是不堪入耳了,什麽她白天是溫良的段夫人,等到夜間便幻化成了路邊的豔婦,專門勾了男人苟合,隨即吸取男人的精髓,練就邪魔之術;也或者是說銜女會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了人家的小兒,然後活生生的挖出心肝來吃等等……


    坊間的傳聞是越來越可怕,人們隻是不知道銜女躲在何處,若是被人知道了,想必銜女也要不保了自己。


    在這樣的日子裏,銜女愈加的想念了當年與別哥的初見,那樣的動人心扉,她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了哪裏,別哥想要榮華富貴,她便允他風光無限;別哥想要嬌妻美妾,她也救活了他的秦暮煙;別哥孝順著段田氏,銜女便要處處忍讓著段田氏的無理取鬧;甚至別哥想要為段家傳宗接代,那麽她便用曆經脫胎換骨之苦給別哥生下兒子來,難道這還不能換得一個男人真心的愛,銜女迷茫了……


    香凝和徐柔倒是不去忌憚那樣的說道,雖然香凝已經對銜女的身份存在了懷疑,不過聽了那些傳說之後她反倒不怕銜女了,香凝自己想了這個說法的出處,唯一的可能就是段家那些人做下的,因為歸結到了這點,銜女是勸過她去認親的,不過香凝心中已經有了結,即便是真的親人,若是做人要如此齷齪,那麽她寧肯不認。


    在那些謠言沸沸揚揚的讓方嬸也無法忽略的時候,她在深夜來到了銜女的房間裏,雖然外頭的人說銜女是多麽的可怕,可她是不信的,若銜女當真那麽可怕,她又怎會容下了秦暮煙的存在,怎麽可能讓段田氏踩在她的頭上撒野,可她也有迷惑,當流言遍布,疑問如潮水一般的鋪天蓋地的湧向了她的腦子裏,令她寢食難安。


    “銜女,你就當嬸子倚老賣老了,我也不怕你怨恨了我,今日我是要得一個明白的,你與嬸子我說句實話,你究竟是人還是妖怪?”


    那一刻銜女的內心是激跳著的,看著方嬸眼中的真誠,銜女沉默了良久,終還是說出了口來,“嬸子,我不是個人。”


    雖然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可方嬸還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顫,良久問出了口來,“那麽你究竟是個什麽物兒?”


    銜女咬了咬唇,最後輕緩出口,“我是山中七百年人參,不過卻有上千年的道行。”


    聽了銜女說自己是人參,方嬸反倒不那麽害怕了,喃喃的說著:“人參,人銜,銜女,當初我便玩笑了這麽一句,卻不想它竟成了真。”


    銜女盯著方嬸的反應,她臉上沒有鄙夷,也沒有聽說她是人參之後的貪婪,銜女慢慢的放了心,這才輕緩的出口,“嬸子,我從無害人之心。”


    聽了銜女的話,方嬸抬起頭來,電光火石的瞬間,想起了在別哥落魄後她賣出的參須——緊緊一根便能賣很多銀子的參須,還有當年醫治好了段田氏的參須,腦子裏頓時霍然,這才又有些急切的追問了起來,“銜女,你跟嬸子說實話,當年別哥他娘好的那麽快,是不是和你有些關係的?”


    猶豫了片刻,銜女方才出口,“是,我以自己的參血養她,婆婆說我是千年的道行,醫病療傷的本事絕非等閑,雖然不清楚我到底是什麽樣的本事,但是我覺得那多少還是對別哥他娘有些幫助的。”


    聽了銜女的解釋,方嬸深深的歎了口氣,連連的說道:“造孽,當真的造孽,聽說那個王月如把別哥娘兒兩禍害得要死了一般,還有別哥後來納得那兩個妾也都沒命了,若是當初她不那樣對你,把你逼走,現在又怎麽會是如此的境遇。”


    心本該死了,可銜女聽見別哥過得不好,心中還是不忍,她本可以早早離開這裏的,可她也說不清為何她還要留下來,或許她在等一個答案——很久很久以前,她本可以離開別哥,可是她沒走,因為她告訴自己是在等一個答案,現在她還是不走,借口還是原來的那個。


    是真的在等所謂的答案麽,銜女輕笑出聲,她一直想到的答案,可答案相對應的問題是什麽,她卻是說不出來的。


    方嬸見銜女竟出口笑了,臉上有一陣擔心,可還是輕聲問出口來,“銜女,你怎麽了?”


    銜女回過神來看著方嬸,扯了抹牽強的笑,輕緩的問著方嬸,“嬸子,我不是人,你可會怕了我?”


    方嬸看著銜女清澈的眼睛,隨即眼睛也濕潤了,良久才說出了自己的心聲,“銜女,其實第一次別哥領著你回來的時候我便覺得你不是個人了,哪裏會有那麽俊的姑娘一個人生活在那深山老林子裏的,且不說生活上的不方便,就是那山間的猛獸也要了命了啊,後來瞧著你的樣子實在是不像個妖怪,倒也放下了這個念頭,其實別哥那些莫名的好運都源於你,這些我是知道的,尋常的女子又怎會有這樣的本事,現在不過是得了個印證而已,你到底是人是妖又能如何,你不是人,卻從未有過害人之心,而那些所謂的人確是處處想著要如何害了你的,誰是人,誰是妖的現在瞧著倒是不好說了,銜女,嬸子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別傻等著別哥了,走吧,若是再不走,恐怕那些人會對你不利的,我現在算是明白了他們的用心了,他們會散播謠言,隻是為正大光明的害你找個理由的。”


    銜女看著方嬸,眼圈又有了那種酸澀的感覺,可是良久卻是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嬸子,我希望別哥他好,他不能出事,我不想我們的孩子沒有爹。”


    聽了銜女的話,方嬸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的問道:“銜女,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銜女猶豫了一陣,方嬸在她心中就像娘親一般,她可以瞞著別哥,因為別哥的心思她理解不了,可是她感覺得出方嬸是真心待她好的,因此她還是說出了真相,“嬸子,別哥想要兒子,我便回山裏給他生了一個兒子,我不希望他有什麽,我想讓他知道我也能生孩子了。”


    方嬸還是不敢置信的表情,“這怎麽可能,你是人參啊,人參怎麽會生出孩子來,既然生出了孩子,那麽你的孩子哪裏去了,怎麽隻你一個人回來了,難道你突然失蹤便是回山生孩子去了?”


    聽著方嬸一連串的問題,銜女咬著唇一一作答,“雖然我是人參,可是我用了別樣的方法換得一年人類的身子,不過我這身子虛,所以要回去山裏養著,這點卻是不能被外人知曉的——包括別哥在內,我們的孩子在我腹中整整待了十一個月,雖然已經把他生出來了,可他還需要別樣的照顧,所以我把他托給了婆婆,明天他就滿月了,婆婆答應了我,明天會把他送來。”


    千言萬語,到方嬸這裏隻化成了一句,“活了幾百年又能如何,你終究是連我這不過半百的婆子都比不過,實在是看不開,別哥不值得你如此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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