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縣委書記季秋家裏書房的燈大亮著。


    季書記看著手裏一份人事檔案,眉頭緊鎖。桌子上的熱茶早已沒有了白霧升騰,變成冷茶一盞。


    書記的對麵,縣紀委書記孔建國將茶杯端在眼前,也不知在考慮什麽,看著茶杯裏的水發呆。


    終於,季秋將檔案緩緩地放在桌子上,長長的歎了口氣。


    “書記。”孔建國見季秋終於完成了他的思考,連忙放下茶杯,叫了一聲。


    “難啊,有點難。”季秋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對這個絕對親信說道:“沒有任何的背景,以往也是沉默寡言,這個秦牧啊,就好像石頭縫裏蹦出來的。”說著就高深莫測的笑了起來。


    孔建國說道:“秦牧這個人,白縣長很看重啊。”


    季秋點點頭說道:“秦牧這個同誌,雖然年輕了一點,但是還是有幹勁,有魄力的。建國啊,我們老咯,以後啊,還要靠這些年輕人來闖啊。”


    孔建國就琢磨起季秋話裏的意思。


    正在這個時候,傳來了開門聲,緊跟著外麵就傳來男女嬉笑的聲音。孔建國看了一眼季秋的臉色,說道:“書記,這樣吧,秦牧的資料我們回去再研究一下。”


    季秋點點頭,意味深長的說道:“年輕人,容易被一些糖衣炮彈腐蝕,我們領導就要為這些年輕人把好關,做好榜樣,時常敲敲他們,也避免他們走錯路嘛。”


    孔建國連聲稱是,彎著腰向季秋告別。


    季秋便起身送孔建國,孔建國連聲說書記止步,便離開了季秋家。


    “誌剛,你給我過來!”孔建國一走,季秋那老神在在的表情就耷拉下來,衝著季誌剛的臥室大聲吼道:“成天帶些不三不四的人回來,我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1990年4月30號,這一天值得所有西平縣人記住。最貧困的西山村,在年輕村長秦牧帶領下,不甘於守著祖輩的土地,在勇於探索、群策群力之下,終於迎來了沿海城市廣州的幾名考察代表,將大山裏的東西推廣到了沿海城市。


    對於考察團的到來,縣裏給予了高度的重視。由縣長白光亮、副縣長王長庚帶領的接待團隊給了考察團隆重的接待儀式。縣長白光亮做了重要講話,肯定了西山村敢於衝破桎梏的做法,大力表彰了黨的好幹部胡老四、秦牧,並與考察團成員進行了親熱的交談。


    會後,在富貴門酒店縣長白光亮宴請了考察團所有成員,不過,作為半個主角的秦牧卻是不見蹤影,原因無他,當周小梅問起婆婆的時候,秦牧終於隱瞞不住,將她婆婆已經去世將近一個月的消息告訴了周小梅。


    周小梅當時眼圈就紅了,小手捂住嘴巴,無聲的啜泣起來。秦牧無法,隻好找郭自在請了假,將情況一說,郭自在便讓秦牧和周小梅先回西山村。


    秦牧頭一次開吉普車,倒是有些生疏,開得有些歪斜,直到出了縣城,這才穩定下來。


    今天周小梅穿了一身緊身的橘紅毛衣,衣領上襯著一些流蘇,頗有些城市女子的氣息。下身穿了緊身的牛仔褲,將渾圓的雙腿包裹得曲線畢露。黑色的小皮靴配上灰色的呢子風衣,渾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可是,坐在車上的小寡婦滿臉的悲淒,雙眼刷刷的往下落淚。


    秦牧偶有側目,看到周小梅一副雨打梨花的樣子,心裏不忍,從口袋裏掏出手絹,遞給了周小梅。


    “謝謝。”周小梅客氣了一句,將手帕蒙在臉上三秒,這才長長的喘了口氣,低著聲音問道:“我婆婆她,走的苦不?”


    秦牧一邊看路,一邊回答道:“老人走的很安詳,她這輩子也苦夠了,終於能歇歇了。”


    周小梅點頭,又問道:“怎麽出的門?”


    “我送的。”秦牧回答。


    周小梅抿著嘴,側著頭定定的看著秦牧,眼淚又無聲的落了下來。


    “都過去了,你就別傷心了。快把眼淚擦擦,你這麽看著我,我怕出事,我的駕照還沒下來呢。”秦牧心裏一陣發堵,出聲勸道。


    周小梅沒有擦淚,繼續看著秦牧。就在秦牧心慌意亂的要停車時,她突然側探了一下身子,將紅唇印在秦牧的臉上。


    車子在公路上走了一個驚慌失措的“s”型,秦牧心驚肉跳的說道:“別胡鬧。”


    周小梅臉色微紅,小聲說道:“謝謝你。”


    秦牧心裏一蕩,知道現在不是向周小梅說其他話的時候,微微搖頭說道:“別這麽說,小梅姐。”


    車廂內頓時安靜下來,隱隱有曖昧的氣流流動其間。


    秦牧的車技越來越熟練起來,開始掛著高檔飛馳。周小梅眼睛一亮,說道:“秦牧,你什麽時候學會開車的,還開的挺好呢,什麽時候教教我?”


    沒有了悲傷的氣氛,周小梅充氣量也隻是個二十一歲的女孩。在廣州時,天天看到奔跑的車流,讓她心裏無限的羨慕。如今見秦牧的車技不錯,便放棄了心裏的矜持,開口想要拜師。


    “教你開車沒問題,隻要你能讓我買得起車。”秦牧微微一笑,“這樣吧,回去我就給你定工資,隻要你存夠買車的錢,那咱們就買車,我教你。”


    秦牧故意把“咱們”咬的很重,周小梅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秦牧知道自己的話說的有些直白,按照農村的風俗,周小梅至少要守孝一年,才能另作他想。


    “秦牧,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是……”周小梅猶豫了一下,想要將秦牧的念頭打消,雖然她心裏隻有秦牧一人,可是卻不能因為娶自己這個寡婦而讓別人風言風語的說去。這些日子在廣州,周小梅的見識也光了,深深明白作為一個幹部,很多事情卻不是由著他自己性子的。


    “對了,胡五哥怎麽沒回來?”秦牧奇怪的問道。


    “他啊,你還別說,在那邊可幫了我不少忙。”周小梅抿嘴一樂,“這人心眼挺實在,我在廣州打開局麵,還全靠他呢。”


    秦牧一聽就來了興趣,說道:“怎麽回事,說說。”


    原來在廣州那邊,一開始周小梅確實是一籌莫展,她手裏沒有實物,無法用實物去打動別人。躊躇了幾天,她跟胡五多感到挺茫然的。


    轉機就在他們剛剛拜訪完一家大公司無功而返,從大樓裏剛剛走出的時候,事情終於發生了轉機。


    一個特別潑辣的女孩正在樓下指揮著一個大媽幹著幹那,而且還不停地用發音不標準的普通話罵那大媽。周小梅他們雖然對廣東話不感冒,可是這普通話還是聽的懂的。


    周小梅正想上去為那大媽辯解兩聲,胡五多卻走過去劈啪甩了那女孩子兩巴掌。


    這一打可就出了事,這女孩不是別人,正是他們剛剛拜訪公司的老總女兒。當時就有數個保安衝了過來,將胡五多圍了起來。


    本來按照周小梅的考慮,他們兩個肯定會被送到公安局裏去,花光身上所有的錢都不一定能出來。誰想到,那潑辣女孩被打了,不但不怒,反而指著胡五多大叫就是他了。


    後來他們才知道,這是那公司老總和女兒設計的一個試探員工正直度的測驗,而那大媽,卻是女孩父親的續弦。


    以後的事情就很戲劇化了,不但那個公司表露出可以派人來西山村考察一下目前在國際市場上還算空白的根雕,還聯係了業內的幾個公司,這就是考察團的由來。


    說到這裏,周小梅抿嘴一笑道:“我看老四叔啊,這下要丟個兒子到廣州了。現在五多成了那大小姐的私人跟班,聽那老總的意思,很想把五多招成上門女婿。”


    秦牧笑道:“真是各有各的緣法,時候到了,緣分就到了。”說完,眼睛含著一絲熱切。


    周小梅淡淡一笑,看著窗外,心思不知道飛到了哪裏。


    兩個人回了西山村,秦牧把車鎖在山外,便陪著周小梅去看了她婆婆的墳地。周小梅在墳上大哭了一場,加上長途趕路,就有些頭疼。


    秦牧將周小梅送回西山村,囑咐齊嬸照顧一下她,便又開車返回了河子鎮。


    本想用不了太長時間,考察團人員就會來到河子鎮,誰想到他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直到天色微微發黑,才看到羅萬友和郭自在一副氣衝衝的摸樣衝進了鎮政府大院。


    “我日他李照雄的祖宗!”羅萬友平時不像是有脾氣的樣子,但是推開門,就是一句彪悍的罵人話。


    郭自在也氣憤的將手裏的公文包往桌子上一摔,一副手足乏力的表現癱倒在椅子上。


    秦牧就納悶起來,往他們的身後一看,卻沒有其他人的身影,便笑著倒了兩杯水,分別放在他們的麵前,說道:“兩位領導,哪裏來的那麽大火氣,來,喝喝水,去去火!”


    羅萬友、郭自在和秦牧,現在身上已經明確的刻上了縣長白光亮的牌子,羅萬友便沒有太多的忌諱,指著秦牧說道:“小秦啊,不是我說你,你這心思也太單了,哼。”


    秦牧頓時摸不到頭腦,疑惑的問道:“怎麽回事?”


    郭自在在一旁長歎一聲,說道:“為他人做嫁衣裳,為他人做嫁衣裳啊。”


    羅萬友罵道:“小郭,你也別在那裏矯情。你說,考察團是跟著你的,你怎麽不敢跟他李照雄爭啊,啊?回來以後你倒是拽起文來了,有能耐你把考察團拉回來啊!”


    秦牧感覺好像聽出點頭緒,便問道:“考察團沒來?”


    “被李照雄那王八蛋中途插手,拉到廟鎮去了!”羅萬友怒氣衝衝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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