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充滿憂傷的早晨,陰翳的天空拉長了臉,城市仿佛也失去了原有的生機,半死的天空下,有人一直行進,有人到處流連,有的人不知所措,有的人卻已經化成了骨灰。


    納蘭文軒換上了黑色的西服,今天他將要去參加韋雯的葬禮,一個他接觸時間很短的病人,一個和自己有著同樣噩夢的人。他一直害怕參加這樣的儀式,它可以壓抑得讓人窒息,除死者以外的人都要表現得萬般的悲痛,要不然便是對死者的不尊重。


    對於生與死,納蘭文軒一直看得很淡,他一直認為,有的人活著並沒有太大的意義,他們沒有思想,沒有靈魂,隻有一個軀殼。一輩子隻是在和時間循環,等到老了,發現自己這一輩子一點有意義的事都沒有做,那是何等的悲哀?生命對於他們來說無所謂價值,活著的時候,他們是團會行走的肉,死了是具屍體。


    黑雲籠罩下的墓地顯得有些詭異,但這樣的氣氛更適合葬禮,根本不用刻意的醞釀,就會讓人提不起心情。


    參加韋雯葬禮的人並不多,一方麵是韋繼風並沒有讓太多的人知道,另一個方麵是在中國對孩子死在肚子裏這樣的事是比較忌諱的,參加這樣的葬禮會給自己帶來黴運。


    納蘭文軒不講究這些,相比被噩夢糾纏了二十年來說,再沒有比這個更糟糕的。


    韋繼風杵著拐棍站在一旁,經過一晚上的折磨以後,韋繼風又衰老了很多,他雙腳在微微的在顫抖,好像隨時隨地有可能倒下,他在極力的控製自己,憑著毅力支撐著,這是他最後能夠為女兒做的事了,無論怎樣的艱難,他都會撐到最後的一刻,親眼看著女兒入土為安。


    在中國,入土為安也是人一生中的一件頭等大事,相傳死後要是不能入土為安的話,就會變成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在這種觀念的影響下,很多人寧願活得不好,也要死得好,死後可以風光大葬。有的人,父母活著的時候,總是愛理不理,不聞不問,等到父母歸西的時候,呼天搶地的哭上一台,然後為他們舉辦最隆重的葬禮,就可以稱之為孝子,所以對於中國的子女來說,父母你可以不養,但是你不能不葬。


    韋繼風旁邊站著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納蘭文軒之前並沒有見過她,她穿著一條色黑的連衣裙,身體有些單薄,雖然上了年紀,但從她精致的五官來看,她年輕的時候肯定也是個美人胚子。


    納蘭文軒走到了韋繼風旁邊,握住了他的手,這一刻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又一次體會到了言語的蒼白。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沒有人可以跟韋繼風分擔,更沒有人能夠安慰他。


    韋繼風旁邊的女人看到納蘭文軒,先是遲疑了一下,然後她的臉上一下子變白了,好像突然間好像受到了驚嚇,她向後退了幾步,大叫了一句:“不可能,怎麽可能!”然後驚慌失措的逃出了墓地,令在場的所有的人都覺得莫名其妙。


    納蘭文軒看出了那女人的恐懼,她驚愕的表情,讓他想起了那個劫犯,當初那個劫犯看到自己的臉時,也是這個表情。但他始終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如此的懼怕自己。


    韋繼風好像沒有察覺身邊的這一切似的,他的眼睛依然死死的盯著墓穴,在韋雯死去的時候,他的心也跟著死了,他根本不會在意發生什麽事,也不會在乎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後果。


    除了之前的小插曲以外,葬禮一直很安靜,沒有哭聲,沒有悼詞,沒有哀樂,大家靜靜的看著韋雯的骨灰被黃土掩埋,她的這一生就這樣結束了。她的生活實質隻有二十多年,後麵二十年的生活基本上沒有什麽意義可言,隻是一種生存的狀態,沒有意義的活著那不叫做活著。


    今天過後,沒有多少人會記得她,人們會忘記還有一個叫韋雯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生活過,因為除了她的屍體,她的這一生並沒有給世界留下什麽。


    整個葬禮,韋繼風沒有掉一滴眼淚,在葬禮結束後,他就徑直的朝大門走去,或許他不願意讓這個無情的世界看到自己的軟弱,越是磨難,則越要堅強。


    納蘭文軒遠遠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裏麵一陣酸楚,這個老人經受的太多了,他不明白為什麽世界總是喜歡把悲劇都放到一個人的頭上來演,或許是想讓悲劇變得更徹底吧。


    張靜波到達a市人民醫院的時候,那裏已經擠滿了警察,公安局副局長陸羽正在急救室搶救,目前還沒有脫離危險期,塗國安坐在走廊的盡頭,靜靜的抽著煙,幾天不見,他憔悴了很多,頭上布滿了白發,眼睛也失去了原先的銳利和光彩,眉頭緊鎖著,擰成了一條線。


    人不可能是沒有弱點的,隻是看誰比較會掩藏。這是張靜波第一次發現原來塗國安還可以變得這樣的脆弱,在他的心裏,塗國安好像從來沒有畏懼過什麽,這一次卻不同,他不再是昔日那個無所不能的英雄,相反,他可憐得像是一個需要安慰的老人。


    “塗局,怎麽會變成這樣?”張靜波走到了塗國安旁邊,與他並肩坐下。


    “純屬意外!”塗國安漫不經心的回答道,對於他來說,現在追究原因並不是那麽的重要,最重要的就是再急救室的陸羽能夠化險為夷。


    當事情已經成為了定局,再去追究它的原因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盡力去將損失降到最低比起全力追究原因要來得實際得多。


    “剛才我看到幾個從雲南過來的警察,陸副是在雲南出事的吧?”張靜波接著問道。


    塗國安點了點頭,並沒有做聲。


    “是不是和南國草原有關?”張靜波問道,看到雲南來的警察,他便警覺起來,在心裏琢磨著,塗國安和陸羽突然間去雲南,肯定是查南國草原的事。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不要再去查那些有的沒的的事,你別忘了雲南除了南國草原,還有毒品。”塗國安沒好氣的說道。


    看到塗國安發怒了,張靜波不好再問下去,可是在他的心裏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真的是因為毒品嗎?


    正當這個時候,急救室的門終於打開了,所有的人的心都提到了嗓門,生怕醫生說:“我們已經盡力了。”


    “怎麽樣?”塗國安站了起來,急切的問道。


    “已經度過了危險期。”醫生說道,這句話讓所有人的心都放了下來,然而塗國安臉上卻沒有半點喜悅,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流了下來,不知道他是激動還是難過。


    沒有一種淚是鐵打的,想不到這個如鐵一般的男人也流淚了,每個人都有弱點,當某一件事正巧戳中你的淚點時,流淚可能是你無法阻擋的。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雷聲肆無忌憚的咆哮著,狂風吹得玻璃窗“哐哐”作響,雨水奮力的捶打著窗戶,好像想要揭示什麽。


    塗國安點燃了一隻煙,默不作聲的穿過走廊,旁邊的人都為他讓出了一條道,張靜波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該不該跟上去,正當他猶豫不決時,塗國安已經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融入了狂風暴雨裏麵。未來的路,充滿了荊刺,每一步都踏在生與死的邊緣,他要一個人承受住這所有的痛苦,無聲無息的忍受。


    張靜波總感覺塗國安心裏掩藏著許多的秘密,陸羽在雲南出事肯定沒有那麽簡單,可是他知道從塗國安那裏是不可能得到什麽答案的了。


    “現在隻能靠自己。”張靜波對自己說道。


    經過幾番周折,張靜波終於找到了那幾個從雲南過來的警察,原本他以為可以從他們那裏找到一些線索,可是答案又一次讓他失望了,雲南來的警察告訴他,陸羽在雲南出了交通事故,在雲南的時候醫院已經進行了搶救,本來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不料送回a市以後,傷情又惡化了,至於塗國安和陸羽到雲南做什麽,他們表示不清楚。


    “為什麽所有的人都要說謊?”張靜波在心裏又打了一個問號,他感覺那幾個警察分明是在說謊,他們說的太生硬了,就好像事先背下來的一樣。


    高明的假話不是一個人的成就,而是一群人的傑作。張靜波越發感覺到事情不是那麽的簡單,這謊言的背後可能有一個驚天的秘密。


    生活突然間好像變成了一部庸俗的法國文藝片,沒有**,沒有**,連字幕都沒有。韋繼風從來不知道原來時間還可以過得那麽慢,就像嚼在嘴裏的口香糖,雖然一直在動,但是就不見消耗,短短的七天,他仿佛已經煎熬了七個世紀。在這七天裏,他想的最多的一個詞就是死亡,說實話,他已經沒有勇氣再活在這個世界上了,他不知道他拿什麽來打發這漫無邊際的時間,除了死亡,他看不到盡頭,當不再有活著的理由的時候,活著也是一種折磨。


    對於韋繼風來說,今天是一個重要的日子,它是韋雯的頭七,相傳頭七是鬼魂的回魂夜,他一大早就起床打理自己,以前每次去看女兒他都會盛裝出行,今天也一樣,他希望女兒的魂魄能股看見他,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那些回魂的傳說是真的,讓他再看一看女兒,哪怕是鬼也好。


    烏雲將雨水罐傾倒完畢,爾後飄然遠去,然而樹枝依然沒有停止哭泣,水滴從枝頭上滑落,滴滴答答的作響,墓地的氣氛永遠都是這麽詭異,好像在墓地裏就沒有過晴朗的天,或許是因為這裏陰氣太重,連陽光也不敢直射下來,所以成為了孤魂野鬼的天堂。


    到達墓地以後,韋繼風發現原來不隻他一個人記得今天是女兒的祭日,還有一個人,他穿著黑色的風衣,領子高高豎起擋住了大半部分臉,一頂黑色的帽子和一架墨鏡又擋住了上半部分的臉,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他在墓地出現,總讓人不寒而栗。


    “你好,謝謝你來祭奠小雯。請問你是?”韋繼風說道,韋雯在精神病院生活了二十年,很少有人還記著她,所以當看到有人來祭奠她時,韋繼風也感覺到很詫異。


    那個男人打量了一下韋繼風,掏出了口袋中的隨寫本,在本子上寫道:“你好,韋教授,我是韋雯的隊友,我叫陸羽。”


    “你是陸羽?”韋繼風看了看眼前的這個男人,除了體型以外,他沒有哪一點像陸羽,韋繼風是知道陸羽的,他是韋雯的同事,這小夥幹事比較認真,長的也比較帥,現在麵前的這個人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好像不敢見人一樣。


    陸羽看出了韋繼風的疑慮,寫道:“不久前,我出了車禍,身體全部被燒傷,喉嚨也燒傷了,說不出話來。”。


    韋繼風仔細看了看陸羽,發現他露出來的臉上果真有被燒傷的痕跡。


    “韋教授,韋雯是怎麽死的?”陸羽在紙上寫道。


    “他是被趙鐵男那個禽獸殺死的。”韋繼風恨恨的說道。


    “誰是趙鐵男,他現在在哪?”看得出陸羽也頗為憤怒。


    “他是小雯的醫生,在小雯死後,他就畏罪自殺了。”


    “醫生?韋雯得了什麽病?”陸羽繼續寫道。


    “二十年前,小雯就就得了怪病,住進了精神病院,你難到不知道?”韋繼風又看了陸羽一眼,真懷疑他到底是不是陸羽。


    “這我是知道的,我以為後來她又得了什麽病。”陸羽寫道。


    “這事都怪我,要不是我把他送進安寧醫院,她可能也不會死。”韋繼風難過的說道,他一直對此耿耿於懷。


    “這不怪你,有的事情是注定,靠人的力量是解決不了的。但你要相信,到最後肯定會有一個交代。”陸羽繼續寫道。


    “希望如此,但我可能等不到那天了。”韋繼風說道。


    墓地裏的霧氣漸漸的散去,一縷陽光打在了韋繼風的臉上,對著墓碑上的照片,他極力的擠出一絲微笑,這是他留給女兒的最後一次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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