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際場與無聊劃等號?


    很快,陸離就收回了他先前的看法,因為兩個男人出現了。


    這兩位先生看起來有些纖弱,一個塊頭略高,一個稍微矮點,但精神都很好,此時此刻,他們正在宴會一角發表著演講。


    “我認為,能夠痛批現代社會的一個缺點那就夠了:那就是,如果工業發展的狀況永遠像我們所觀察到的那樣,超過百分之九十的財富實際上由工人所創造,但他們卻過著極其拮據的生活……”


    “這與奴隸製與農奴製有什麽兩樣,人民沒有一寸屬於自己的土地,也沒有房間,更沒有值錢的家當。”


    與其它角落不同,那些地方談論著最時髦的話題,講著冷笑話,而這邊卻在討論一個與所在場合極其矛盾的敏感話題:


    人民、工人、財富分配。


    由於陸離的駐足,潘明也被吸引了過來,他愣了幾秒,沉聲道:


    “在穿越時空,回到那天淩晨之前,我見過他們,在東區一家夜間集市。”


    “他們去那裏幹什麽?”陸離好奇,他對這兩個男人很感興趣。


    說實話,大道理誰都懂,尤其是經曆過社會環境“相對公平”的扮演者們,但他們沒法說出這些話,因為,這需要切身體會和深厚的文化底蘊。


    “一邊吃鰻魚湯,一邊批判社會不公,希望政客們改變競選口號,從‘覺醒吧,英格蘭’改成‘吃飽吧,英格蘭’。”


    潘明略作回憶後,補充道:“我想,這兩人之所以會在東區用餐,是想通過實際接觸,來收集相關資料。”


    原諒陸離無知,他腦海裏的那兩位導師並非英國人,他也不知道,這個國家出過哪些偉人。


    而演講依舊在繼續。


    哈裏遜用那並不激昂的聲音,沉聲道:“如果現代社會永遠都會保持這種狀態,不如就讓文明停滯,借此詛咒那些屍餐素位的人。”


    啪……啪……啪……


    鼓掌聲稀稀疏疏。


    除了陸離和潘明以外,願意駐足傾聽這場演講的人,也就三名貴族青年,他們麵露沉思之色,大概是頭一次聽說這種情況。


    按照眼前這位先生的說法,超過五十萬家庭過著地獄般的生活——


    男人找不到工作,隻能在酒館尋求一絲絲慰藉,而女人垂死掙紮,男孩成為罪犯,女孩流落街頭。


    難以想象,在基督世界的中心,工業革命帶來高度繁榮的今天,會有如此多流民,活得甚至不如幾千年前的原始人。


    “您能為自己的演講內容提供一些佐證嗎?”


    一名胸前掛著紅手紋章的青年忍不住出聲,在說完之後,他又補充道:“當然,我會在事後去東邊看看。”


    “在去之前,您最好換身衣服,這樣才能看到這座城市最真實的一麵,可以去白教堂區,那裏最典型,但霍克斯頓、貝斯納爾格林等區域的居民,同樣過著灰暗的生活。”


    哈裏遜微笑,他感覺這次沒有白來,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紙,環視站在周身的聽眾,將其打開宣讀。


    “這是今年前三個季度城市死亡人口,數據隻會少,永遠不會多。”


    “每一名死者的身份與埋葬地皆有跡可循,由我跟瓊斯親眼確認,並記入檔案之中。”


    瓊斯?


    陸離看向旁邊那個臉色呈現病態蒼白的男人,他察覺到有人在打量自己,立刻回以謙和的微笑。


    “九個月以來,霧都的年度死亡人數為九萬一千九百五十一人,其中很大一部分在下列幾種地方死去:


    救濟院四萬一千五百零九人


    醫院兩萬五百五十九人


    瘋人院五千兩百七十八人


    超過三分之二的人死在公共救濟場所,所以,數據非常清晰,也能反應出一個問題,更多沒資格進去的最底層人士,正在以觸目驚心的速度死亡。”


    “據我估算,工人的年死亡率為一千二百分之一,每兩千名工人裏就有一個是完全失能的,每兩百五十人工人裏麵就會有一個永久性部分失能,每六個工人裏麵就會有一個暫時失能三四周。”


    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沒必要再多言了,等宴會結束後,可以自行去東區了解,特別是那些救濟所。


    前提:三名貴族青年願意去調查。


    陸離和潘明不在此列,他們享受過西區的繁華與安寧,也在東區停留並觀察過,對於這種說法,兩人深信不疑。


    “假如您所說為真,那東區真是個比戰場還要血腥的地方。”


    “您的發言真是驚世駭俗,我得緩一緩,失陪。”


    “可以交換一下名片嗎?我想找個時間跟兩位繼續聊聊。”


    三名青年需要時間去驗證,並接受這種殘酷事實。


    很快,兩張名片被遞到了陸離和潘明手中。


    【弗雷德裏克·哈裏遜,倫敦大學法學教授】


    【厄內斯特·瓊斯,作家】


    卡片上並未有太多介紹。


    當然,陸離本人的名片也是如此,隻有兩個頭銜。


    【陸離,全科醫生、蘇格蘭場高級刑事顧問】


    當然,上麵都附有個人聯係方式。


    “可以聊一聊嗎?”


    潘明發出邀請。


    “為什麽不呢?願意遠離美食醇酒的人,都值得敬佩。”


    一直不說話的瓊斯似乎才是主導者,見他同意以後,哈裏遜也端著酒杯往更僻靜的角落走去。


    雖然極力回避,但剛才的那些舉動,仍然引起了皇家衛隊的注意,有人在嚐試靠近,偷聽談話內容。


    不過,隨著人數減少,衛兵們也就不再糾纏,畢竟能參加宮廷晚宴的人,都非富即貴,要麽就有著不俗的影響力,隻要不刺殺公主,做一些大不敬的事情,幹什麽都行。


    接下來,四人開始了交談。


    “我去過東區,那地方很少看到三十歲以上的人,很難想象這是承平時期。”


    “承平?戰爭遠沒有血汗工廠殘酷,跟男人一樣,婦孺與繈褓中的嬰兒也會慘死。”


    隨著一番試探,彼此之間的話題越來越危險,幾乎可以說,它們與現行法律完全背道而馳。


    另外,哈裏遜這位法學專家明顯更加健談,他看起來很沉穩,語氣亦是如此,但每當談起東區人民,總會有講不完的話要說。


    就像……一團薄冰覆蓋住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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