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營,戰爭的產物。


    戰死將士的遺孤,總要吃飯睡覺,總需要人照看著成長。若連孩子都不能保全,想讓武士奮勇殺敵,怠工偷跑、臨陣脫逃、嘩變投敵……無數的慘案,讓君王將相們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自小習文練武,文是兵書戰法,武是斬將奪旗,遊戲中藏有戰陣的奧妙,有意無意的教導中,忠君報國的信念,隨著個頭不斷成長。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童子營出來的戰士,踏著父輩血色的足跡,在邊關重鎮攻掠殺伐,在鬧市僻野查案緝凶,在遙遠的異國他鄉潛伏刺殺……清輝立國數千年,無數優秀的將領從童子營陸續走出來,經過時間的沉澱,如今帝國的豪門巨族翻開家譜,每一個帶著家族騰飛的先祖,身上幾乎都有著童子營的烙印。


    起初,童子營隻收留烈士遺孤,帝國八十一府所轄每城設一營,沒有人數限製,不管強弱殘疾,隻要是烈士遺孤,每一個孩子都有帝國撥出的專款,哪怕在王朝內爭最激烈的天災之年,童子營的經費也從沒有拖欠過。


    少年軍校,將軍的搖籃,守護帝國的武士。


    戰功和榮耀,見證著豪門的興衰榮辱,在閃耀的光環陰影裏,總少不了權謀詭計,難免夾雜起人性的貪婪與虛榮。哪一個當權者,不想從童子營分一杯羹,讓自己身上,灑上童子營的光輝?特別是帝國軍部與民部,對童子營歸屬權的爭奪從未停歇過。


    妥協與平衡,帝王權謀的核心。


    在君王調停下,軍、民兩部分解了童子營。


    民部接管了營務,擔負起童子營日常管理的職責,規則條令依舊,隻是行文裏變化了隸屬,也許是為了平息軍人們的疑惑,撥付的錢糧比軍部管理時到增加了許多,贏得官民好評如潮。做為對軍部的妥協和安撫,帝國在所轄九郡增設九所童子營,營務隸屬軍部,成員列入軍籍。為顯示力量和決心,軍部直接將所屬童子營更名軍校,限製年齡,抬高入營標準,從麵向大眾轉為培養精英。


    曆史前進的車輪,撞翻了保守,碾碎了陳規,督促著各行各業的規則發展完善,從而自成體係。


    嬰孩抱進育嬰院,六歲轉入托孤所,十二歲男兒生陽氣,女子來天葵,脫去幼稚體格漸長,童子營的大門便在此時敞開。營中學習五年,邊關曆練一年,年滿十八歲離營獨立生活,自由去選擇生存的路。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金戈鐵馬,也不是所有人都熱愛殺戮流血。


    淩波府童子營,每年一次的入學測試。


    冬去春來遲,殘雪濕帽靴。說是春風,撲麵冰寒。問誰家,衣食窘迫,大冷天為生計忙活。


    淩波童營大門前,各城童子營選拔出的優秀少年,在教官冷厲的目光下,雪地裏列隊成陣,隨著淩波童營測試官此起彼伏的叫號聲,一個個身影消失在那壯觀的門樓深處。


    按軍製每年招收一巡一百三十人,所屬三十六城每城名額為一隊二十五人,參加測試總人數九百人,說不上百中挑一,也所去不遠。


    民部接掌了童子營,自然不想讓軍部尋隙發難。效仿軍部在每府加設一標重點培養,各城童子營每年錄取的人數,關乎著城主的政績,與教官的前程息息相連。


    據說初分營,當時的民部大臣就放出狠話:“童子營事關民部榮辱,是本相的老臉,誰打本相的臉,本相就罷誰的官!”民部手握文官考評稽核、調遣任免大權,民部大臣的臉麵,縱然是清輝帝國的君王也要顧著幾分,地方的官吏那是要當成祖宗供著的,誰會沒事找事和自己的官運過不去,所以童子營慢慢成了帝國貪官汙吏的禁區。


    “帝國文官的節操底線!”


    一貫看不起文官的軍部大臣,不甘地在酒後下了結論。


    當然這一切與如今正參加考核的少年們無關,事實上此刻許多人正在玩命地奔跑。


    淩波童營圍牆根的環營路周長十裏,路麵每隔一段胡亂扔著些雜物,這些雜物都是上一屆學生精心準備的惡作劇,絕對沒有重複。


    第一關測試內容:速度和觀察力。


    形式:男負重五十斤,女負重三十斤,沿路跑一圈,記下路途遇見的物品,到終點後寫下來交給測試官。


    標準:雙淘汰,按照速度淘汰一半,按觀察力成績淘汰一半。


    “媽的,這是那個缺德鬼!”


    路麵上,扔著幾雙臭襪子,旁邊立塊小木牌,上麵畫個笑臉,嘴角的箭頭指著一行歪歪扭扭的留言:學弟,不是很臭,也就半個月沒有洗。


    跑過木牌的少年,有人在肚子裏罵娘,也有心思狡猾之輩,有意把臭襪子踢到一堆,給後麵的人增加難度。


    沒辦法,倒黴的後來者也隻能停頓片刻,扭著鼻子撥開襪子堆,記住臭襪子的大小、顏色和數量,這可都是測試分數。


    環營路上,參試的少年們一個個氣踹噓噓,負重跑十裏,對這些自小訓練的少年來說並不是多麽艱難,問題是那些測試物品太過奇葩,不知不覺中打亂了少年們跑動的節奏,差距也就逐漸拉開。


    “漂亮!”


    “這屆到底多少美女啊?”


    “那幾個學弟可比你英俊多了!”


    九個百人隊,一個接著一個跑過去,路旁看熱鬧的少男少女們議論紛紛,男孩們嘴角就差流口水,氣得女孩們咬牙切齒。


    笑臉木牌旁的大樹下,兩男一女三個少年,一個男孩哭喪著臉,一男一女盡量裝作同情地望著他,可臉上分明是幸災樂禍“秦如風,嘿嘿。”話沒有說完,就被哭喪著臉名叫秦如風的男孩打住:“雷鳴,住嘴!再說我和你絕交。”說完可憐兮兮地看向女孩。


    “華嶽妹妹,這可是你出的主意,別讓我一人背黑鍋啊。”


    長發披在腦後,額頭隨意紮一條兩指寬紅布條,白皙的臉蛋透出健康的紅暈,精致的五官挪一絲嫌多,少一點欠缺,頎長的身軀上,一身上窄下鬆的黑色軍裝,褲腿塞進牛皮靴筒。


    華嶽眨巴著大大的眼睛,眼睫毛一閃一閃,秦如風情知要糟,還來不及開口,清脆的語聲傳入耳畔。


    “真的嗎?我怎麽不記得了,如——風——哥——哥。”


    後麵的話拖長了語調,威脅的意味十足,轉而又變得明快:“隨你怎麽說,反正臭襪子是你的,字是雷鳴寫的。”


    敦實的個頭,憨厚的臉龐,雷鳴聞聲濃眉一揚,無所謂地接過話頭:“我寫的我認,難不成還怕了新來的!”


    秦如風黑亮的眼珠滴溜溜亂轉,臉上那還有一絲沮喪的神態,身子一縱,雙手抱住樹幹,三兩下爬到大樹枝丫上坐下來。


    “黑鍋我背了,說好了,要是評上最有創意獎,獎勵歸我,不許再和我爭,哈——”


    笑聲嘎然而止,路兩旁的吵鬧聲瞬間停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一個少女從遠處跑來,將身後的競爭者甩出足有半裏地,路過那些扔在路上的雜物,腳步依然保持著穩定的節奏,隻是稍微扭頭瞥一眼,嘴角上彎,臉蛋上露出兩個小酒窩,寫滿了不屑和嘲笑。


    少女在小木牌前難得地停下腳步,含笑看了一眼木牌後彎下腰,左手撿起倆隻不同顏色的臭襪子,右手纖指點點小木牌,在笑臉的嘴角鑽出兩個小洞,一邊一個把臭襪子掛在小洞裏。


    左右打量著小木牌,少女似乎意猶未盡,端直走向雷鳴。


    “學長,借您的畫筆用用。”


    話說得很客氣,語氣卻似乎有天生的威儀,反正從來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雷鳴學長,下意識地就把畫筆遞給了少女。


    “聞著很臭,嚐嚐香不?”


    寫完字,少女雙手把畫筆還給雷鳴後欠身道謝:“學長真好,謝謝。”


    少女跑遠了,背影都消失在遠處的拐角,小木牌旁看熱鬧的少男少女們才醒過神來。


    “這是入學測試?”


    “滾,難不成還是旅行看風景。”


    “那女孩不就是看風景嘛,我的天,別告訴我她真是在參加考試。”


    臉蛋清秀,彎眉大眼,身材略顯廋弱,留一頭齊耳短發,說不上多麽好看,但絕對能與華嶽媲美,這是那一刻大家共同的印象,就連女孩們也不例外。


    事後多年,帝國步兵上將雷鳴都說不清那一刻是什麽感覺,最後無奈中歸結為一句話:“看一眼,我就覺得她值得追隨。”


    第一關測試結束,三百一十五人合格,五百八十五人被淘汰出局。


    速度和負重,高垣早就習慣,至於記住沿路的雜物,從小習慣了打獵的人,並不覺得是多麽高深的學問,山林裏處處藏著凶險,觀察環境中隨時可能爆發的危險是獵人的生存本能,也是用累累傷痛換來的經驗與教訓。


    第二關測試內容:力量與爆發力。


    形式:舉重,用拳腳擊打木樁。


    標準:按照綜合成績換算成分數,從高往低錄夠百三十人。


    舉重測試不需分組,二十個測試官,隨便在那個人處排隊都一樣,校場早就擺放好石鎖,五十斤起步,按照最高成績記錄。


    不知道山外的孩子到底有多大力氣,高垣有意識選擇了最長的隊伍,前麵排著的少年扭頭看看高垣,小聲問道:“兄弟,你能舉起多少斤?”高垣自幼練習的石塊哪裏稱過重量,都是石匠估摸著用鐵錘砸來,一時到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嘿嘿,別不好意思嘛,我就能舉起一百五十斤。”問話的少年以為高垣不願意透底,先說出自己的水平,然後擠眉弄眼:“咱哥倆排在一塊就是有緣,我告訴你,聽說還從來沒有人舉起過二百斤呢。”


    高垣覺得再不回答就是對人的不禮貌,有點心裏沒底地回答:“二百斤我沒試過,一百五十斤應該沒困難。”


    “兩個吹牛鬼,睜大眼看看。”


    兩人話聲雖然不大,排在前後三五位的人還是能夠聽見。前麵隔著兩個人,一個五官清秀的少年扭頭嘲笑道:“舉起一百五十斤沒困難,嗬嗬,知不知道還要舉著石鎖往前走十五步,再將石鎖平穩放下才算有效。”


    清秀少年說的標準,測試官開始前就說過,讓上一屆的學長又做了幾次示範動作,高垣自然清清楚楚,也就是因此開頭才不好回答前麵少年的問話,眼下聽清秀少年語帶嘲笑,心中不喜,懶得招惹麻煩,對前麵的少年笑了笑,下巴一抬,示意繼續排隊。


    “我倆說話,關你屁事,有膽你也選一百五十斤。”少年話題剛開就被人擾了興致,吊著胖臉看看清秀少年,一副不怕事的模樣。


    “你倆——”清秀少年似要發作,又見引起不少排隊的人注意,最終忍住一口氣,憤憤然瞪了兩人一眼再不多言。


    過了一會,前麵少年扭過頭,壓低嗓音悄悄告訴高垣:“我叫蒙一川,一會就選一百五。兄弟,有膽就和我一樣選,一次成功,氣死他。”


    “嗯,我是高垣。”


    高垣不願多事,低聲報上自己的名字,低頭閉目養神,偶爾靠聽覺跟著蒙一川往前挪動。


    “兄弟,到我了。”


    聞聲睜開眼,蒙一川已站在測試官麵前。


    “我選一百五十斤。”


    隊伍剩不下幾個人,蒙一川的選擇到沒有引起轟動,反是測試官多提醒了一句:“真要選一百五十斤,你隻有三次機會!”


    “一口唾沫一根釘,一百五!”


    蒙一川舉起石鎖的動作一氣嗬成,原地停了停,看似在調整呼吸,高垣不由笑笑,早看不見清秀少年的影子了,也不知道蒙一川在表演給誰看。


    十五步,看上去走得不是很難,可蒙一川放下石鎖後,聽見測試官喊出:“合格。”一屁股就坐在地上,邊擦汗邊大喊:“兄弟,管他在不在,都要出口氣。”


    測試官不明所以,走過去將手掌貼在蒙一川胸口檢查片刻,抬腳就將他踢出去,嘴裏笑罵道:“小子裝的挺像。”腳下用的是巧勁,蒙一川挨了一腳,穩下身正好站在高垣旁邊,小聲嘀咕道:“嘿,看上去就是個教書先生,騙鬼呢!”見測試官瞪眼,趕緊閉嘴站好。


    走到石鎖前試試分量,高垣徹底放下心來,別說十五步,一百五十步也能堅持,輕輕鬆鬆贏得了一個合格的評定。


    誰也沒有留意到,測試官望著兩人走遠的背影,在名冊上畫了兩個小圈。


    爆發力的測試更簡單,用全力對著木樁打一拳踢一腳,木樁旁邊的石板發出不同的光芒,高垣和蒙一川都看不懂,沒有熟人可供詢問,倆人幹脆直接擠進校場中的人海,按蒙一川的話說就是不管考上考不上,先找清秀少年出口惡氣,所謂人生得意須尋仇。


    清秀少年沒有找到,測試總成績很快揭曉。


    高垣,蒙一川,兩個名字從童營主事口中念出,寫著各自所屬城名的石板上,亮起紅色的光芒,像是在為少年指引著未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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