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溢出,但是張良這一劍卻並沒有朝要害刺去,隻是劍尖沒入少年手臂,看著鮮血淋漓但比起那位斷腕的,著實留情不少了。


    他麵色如常“以多欺少,背後偷襲。實在令人不齒。”


    那少年伸手捂住手臂的傷口,臉色慘白卻仍不忘為自己辯護“此事非我所為!我與那人較量,”再狠狠瞪了一眼躺在草地上失血過多昏厥過去不知死活的同伴,“怎可因一人之罪對同行之人如此對待!”


    “吾為遊俠不恥做這等事情!”


    “不做背後偷襲之事,便是可持強淩弱肆意妄為欺辱一農夫?”昭娖原本站在張良身後聽見那個少年竟然臉不紅心不跳說出那番話,她冷笑道。


    那個少年滿臉茫然抬頭看她“肆意妄為?甚意?”


    張良也微微側過頭望著她。


    昭娖原本接受少年的惱羞成怒,沒想到竟然是換來這一幕。少年身上衣物並不整齊,甚至一條手臂上血跡斑斑,形容狼狽不堪。但是那雙眼睛卻是真的透澈,夾雜著不惑。


    她突然心裏冒出一股雞同鴨講的詭異無力感。


    肆意妄為這詞兒現在還沒出來呢,這兩人全都是第一次聽到。自然是……要問問是這什麽意思的。


    而昭娖心裏認定了那個少年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也懶得費口水去解釋。她冷笑著指指那邊已經被揍的人事不省的農夫“這等作為也算是俠?”


    那少年皺著眉頭順著昭娖的手指去看自己腳邊昏著的農夫,嘴角邊不由得揚起了一抹譏笑“這算是什麽事?若是這人有力氣大可殺了我們三人,別說我們三人傷了他就是真的取了他命又有何要緊的!”


    昭娖被少年的話噎得一哽,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少年竟然真的把這麽一番三觀不正有殺人狂傾向的話說的這麽理直氣壯。她偷眼瞧了張良,發現他麵色如常,根本就沒有對這番話有什麽異議。


    時人任然保有春秋戰國時代不把自己命當回事的傳統。遊俠兒殺農夫以練膽量的事兒海去了,甚至還會拿來作為他們向貴族自薦的資本。


    在這點上昭娖的體現並不深,她打小是跟著母親生活後來遭受了變亂又有繼父護著她。有些事情不是親眼看到或者是命懸一線了還真的不會感受太深。


    昭娖眼神沉下來,挑起嘴角扭過頭去不再說話。


    而少年也回過頭來放下一直捂住傷口的手對張良拱手一禮。


    “今日多謝不殺之恩,來日某必報答!”說罷,他望向那個斷腕了的另一個少年,“此人心思狠毒,方才作為讓我等丟盡了顏麵,我一定會給恩人之友個交代!”說罷他朝著張良深深拜下。轉身從袖子摸出一把刀來。


    他走到那昏迷少年的身邊,手起刀落徑自斬下了那名少年的頭顱。頭顱斷裂之事,殷紅的血液當即衝湧而出。濃烈的血腥味道一時間彌漫開來。少年一手抓過那隻頭顱上的頭發提著走到昭娖麵前,雙手奉上那隻頭顱。


    那頭上的雙目緊閉,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取走了性命。


    強行壓下心中不適,昭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的,腦中混沌著腳底下也有些飄忽。她和張良同時進門的時候就聽見吳丫驚訝的聲音。


    “少主,您怎了?”


    張良不做聲,見她腳下有些虛浮身子向前一傾,他不自覺的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手抓住她的手臂的同時,他為手下的纖細怔了那麽一瞬。


    “我外出乏了,想睡一會。待會夕食替我留著便是。”說罷她轉頭對張良一笑,輕輕掙脫他攙著她的那隻手進自己的房間去了。


    屋內此時隻有她一人居住,她靜靜的坐在席上,看著自己麻質的足襪不做聲。就連吳丫端夕食進來她也沒有半點動靜。


    今天她見到的那個隻是一小部分罷了。等到幾年後遇到的恐怕要比這個更加血腥。昭娖抬起手來袖子遮了臉。


    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正在想著心事。門口守著的吳丫起身開門一看,張良站在門外。她立刻慌張低下頭去站到一邊就要告訴昭娖。


    張良對著她搖了搖手,吳丫已經到喉嚨口的話又隻有滾落到肚子裏去。


    “你先出去一下。”


    吳丫微微張開嘴,最後觸及他的目光又低下頭來低低應了走到門外還合上了門。


    他轉身看到昭娖在席上不知道想什麽事情入了神,此時她也不是平日裏那般正經的端坐。而是懶懶的靠著個布包袱斜側臥著,平日裏不露足的規矩也被她徹底無視,下裳有些翻起來,露出足來。她眼低垂著似是盯著自己的腳。


    此時夜色已快完全落下來,屋內的視線並不充分。張良見她如此姿態,腳下的步子停在那裏停滯不前。這幾日來壓製在心中的莫名讓他頗有些困擾的感覺一時間掙脫了他自己施加的巨石蔓藤一樣的迅速蔓延。


    那感覺很怪,又讓他覺得有些驚訝。同樣也讓他想發笑。


    這個從見麵開始就一直和他扯不端關係的少年,哪怕是他有心外出躲避卻還是遇上了她。


    他垂下眼,出言喚她。


    “瑜。”


    昭娖被這聲喚回了魂,發覺張良就站在自己身前後,不由得立刻直起身子雙腿蜷縮起來。


    “張子?”


    “我說過喚我子房即可。”張良道。先前她的那一聲張子他還是記得的。


    “子房……先生。”昭娖試著隻說他的字,可惜那兩字剛出喉嚨臉上便是一熱和窘意便是湧了上來,逼得她不得不用先生這樣的尊稱來驅散臉上的熱意。她努力的要端正自己的麵容神態,便不知自己那樣子看得人越發想要笑。


    張良見她如此,低首唇邊泛起點點笑意。


    “瑜……可是還為那事煩心?”他倒也看出來,心想著這個少年想必從來沒有見過血腥之類,才會如此。


    “沒有。”昭娖聽見他的話道,“


    本是如此,又何必煩心。”


    當大環境改變不了,就拚命去適應它。她自己就是個在逃在外的殺人者,早沒有那份資格對別人動手之事指手劃腳。等到真的大亂,還不如一樣要靠著一把劍自保。


    “那事……多謝子房先生了。”她微微低下*身去。


    “無事,之前受了你照顧,此舉恐怕也不瑜為我所為。”


    昭娖眼珠轉了轉,他這話是場麵話還是真是覺得還不上她對他的人情債。她更希望是後者。


    等到兩人說完話出來一句是天色全黑了。張良走出房間看著夜空上那輪若隱若現的那輪月亮。


    **


    項伯身上的傷已經大好,根本就不再妨礙他行動了。昭娖攏著手恭喜他。


    “項叔父身子已經大好,甚幸。”


    “瑜不如陪我練劍一番。”項伯摸了摸自己已經痊愈的傷口看著昭娖道。


    “可是,此時無劍……”昭娖有些為難道。劍此時除了那些官吏佩戴著,其他人腰間可都是空著。


    “……也是。”項伯道,看向她“你這孺子麵容過於女子之相,平日也不要如女子呆坐著。畢竟你是丈夫。”


    昭娖一聽“多謝教誨。”


    而立刻就有人送上了這樣的機會來。一天竟然有外人來敲門,吳丫打開門卻發現這人不認識,披發短衣的也不是亭長之類的樣子。


    披發在此時不是什麽正經人的標誌。


    可是那人開口卻頗為客氣“敢問張子在否?”


    原來那人便是那天的遊俠兒,既然張良饒他一條命,他自是要上門答謝。雖然他這找人找的還頗為不容易。


    張良一出來那人便是對著他長長一揖。這人此次前來說是給張良道謝,給昭娖道歉。昭娖是懶得跟一個遊俠兒出門,可扛不住項伯要她多和這樣遊俠接觸。


    遊俠好鬥輕死,身上多有種血腥味。而項伯的用意也在此,遊俠重言,一般許下的承諾就一點要兌現,他想這個少年多和這些人來往,多少都能沾點血性。


    就是這樣昭娖和張良跟著那個遊俠兒出了門,走到郊外處發現有十來個一樣都是散發裝束的少年在原地等待。


    “某名郭石。敢問恩人大名。”那遊俠兒對著張良和昭娖拱手道。


    “吾張良。”張良拱手答道。


    然後返過身對那些遊俠兒道“此乃我恩公,饒我一條性命不死。弟兄們日後若是見我恩公需人手幫助,願各位出手!”


    顯然那個遊俠是這十來個少年的頭兒,他們大聲回道“敬諾!”


    “恩公,大恩不言謝。某身無多餘之財,唯有這一條命可用來報答。日後若是恩公有需,便是舍了這爛命也會相報。”


    張良聽見這話,連忙低下身去扶起那個郭石。


    “此言過重了。”他道。


    “說出的話斷沒有收回的道理,以後有用得著的隻管叫某就是。”郭石被扶起來抬頭道。年輕的臉上是昭娖看不懂的堅定。


    昭娖抿了抿唇。今日的主角不是她。而是那個郭石和張良。她在一旁瞧著,再望了一眼那邊麵露黃色的遊俠兒,心中對他們是否真的能兌現自己諾言抱著一絲懷疑。


    這次並不是隻是個認臉便是可以結束了。此時女人之間建立情誼可以靠著深閨秘密,彼間的發髻衣飾來建立。而男人卻是三樣:喝酒打架和玩女人。


    打架,張良之前就曾經把郭石揍的夠慘。剩下來的自然就是這兩樣。


    昭娖坐在草地上手裏捧著一隻缺口了的陶碗,由著一個遊俠兒給她倒酒。和貴族士人之間細嚐慢品不同。他們喝酒越粗魯越好,越豪爽越佳。士人的風雅在他們眼裏都是狗屁。


    昭娖抬頭看了一眼張良,隻見他嘴角帶著一絲清淺的笑,手裏持著那隻陶碗慢慢端起來一飲而盡。


    他飲酒時揚起頭,玉白肌膚下的喉結隨著他仰脖的動作也微微凸出些。昭娖突然覺得有些渴,她將碗送至唇邊一口氣喝盡。


    “善!”見兩人一口將酒飲盡,不禁大叫道。眾人的嬉鬧之心更加旺盛,一個遊俠去了竟然是拖了一個鄉女來,那遊俠兒示意那個鄉女看看張良和昭娖,笑道“多叫你幾個麵皮好的姊妹來。今日可都是出色的人,不虧!”


    那鄉女嗔怒著朝著遊俠兒打了一下,遠遠的瞧了張良一眼,瞧見他的出色的麵容和身上的士人裝束,露出笑意來。便去了。


    等到再來時,多了好幾個少女。少女們身著粗麻短衣。一來便是和遊俠兒們調笑起來。而其中容貌最好的兩個少女分別坐在張良和昭娖的身邊。


    張良對著那個少女微微一笑,那少女吃吃笑了起來。


    而昭娖那邊差點被突然蹭到自己身上的少女嚇得連滾帶爬,齊女熱情大方,見到昭娖嚇了一大跳的樣子就知道這還是個雛兒。她單手掩了口鼻笑得嬌顫不已。雖然平日裏見多了幾句情話便迫不及待想要成好事的男人,這個少年頗讓她覺得新鮮。尤其身為丈夫竟然長了一張讓許多女子自愧不如的妍麗麵孔。


    “君子……”齊女嬌笑著撿起那隻被昭娖打翻的陶碗,重新倒上酒手持著向昭娖身上纏過來。她手臂勾住昭娖的脖頸裝作委屈的樣子翹起嘴唇。


    “女子敬君子酒,願君子身子安康無災。”她靠在昭娖的肩膀上緩緩廝磨著。她抬起手便往昭娖嘴邊送。昭娖沒料及,就被灌了一嘴酒。她來不及吞咽,白濁的酒液順著她的唇流到下巴上,再順著下巴脖頸的一段弧度淌下。


    昭娖皮膚白皙那白濁的酒液落在上麵,讓人聯想起綺麗糜爛的事情來。


    張良笑拒身邊少女喂酒,抬首便是看到這樣的畫麵:麵容妍麗的少年麵上不隻是羞惱還是酒液從白玉似的膚色下露出誘人的紅,形狀美好的唇旁還淌著白濁的酒液,似乎是等著人來品嚐。


    心中立刻被什麽狠狠撞過。


    而昭娖一邊的齊女掩口嬌笑“莫急莫急,妾這就給君子弄幹淨。”說罷竟然是欺身而上,雙手撫上昭娖的肩膀,伸出舌尖舔過她嘴邊的酒,舌尖卷過酒的同時也碰上了唇。


    “君子嘴上的酒甚是好吃。”齊女笑意盈盈。


    張良從笑鬧聲中聽到了那齊女所言,他竟然頗有些狼狽的扭過臉去。而身邊的少女眨眨眼,嬌嗔一聲便是軟軟的向他懷裏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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