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中午,村莊裏再多的樹也難擋這炎熱。


    跟在爹後麵往莊南走了好幾百米,轉了個彎來到河邊,爹到一塊有陰涼的大石頭上坐下。我過去,把煙袋遞給他。


    我剛要坐下,別拿手一擋,說:“等等,這樹底下竟些蟲子毛,你這多少年沒下過地了,皮太薄,把爹汗衫鋪上。”我推說不用,可爹一抬手那汗衫就脫下來,一扔就鋪在我要坐的地方。


    看我傻站著,爹一指衣服說:“快坐下吧。爹還有話問你呢。”說完爹拿起煙袋又卷起了煙。


    我坐下,看著脫了衣服的爹,身子那麽黑,那麽瘦,早沒了年輕時的壯勁,這一頭白發,在這黑乎乎的身子上,那麽紮眼。看了幾眼,就轉過身子不再看,看多了那鼓勁上來,憋不住又會哭。


    “秋啊。爹這些日子也不是光在家裏種地,也去幹了些事。爹是沒錢,可爹當兵那會也是走過南闖過北的,也見過些世麵,懂得些個道理。爹當兵回來,娶了你娘,我跟你二大爺,那時在咱莊那也是大戶,後來文化大革命,你二大爺是那時候不多的知識分子啊,不知道說了啥話,挨了鬥,那麽好的家庭說跨就跨了,一家子瘋了好幾個。你那時還小,不懂事。不過老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你三歲那年雖然到了大革命末期,也還是有些事事的。那大冬天,我被人家喊咱村那大隊裏挨了個小鬥,半晌叫人家放出來時,你在大隊門口等著,看我穿的少,動的哆嗦,你接著把你那小棉襖脫下來,套我頭上。我問你冷不,你鑽我懷裏去也不說話。爹那時候就說,你這麽懂事,肯定聰明呀。以後一定讓你好好上學。瞧!你這學上的多好。可是,秋啊!爹說這麽些的意思,就是你太懂事啊。這麽大的人了,你也該為自己好好尋思尋思了。成那戶人家爹這些日子去打聽了,他那父親是個好人,可那兒讓人都被人說成個啥樣了?你知道不?”


    我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想,我要還是三歲那麽大,我還鑽我爹懷裏,我還是一句話也不說,爹暖了我才暖,爹不暖,我暖有啥用……


    爹見我不說話,吸了口煙又說:“這些日子,爹托了幾個老戰友去打聽了打聽。人家那家庭確實沒的比呀。可是那兒子確實不咋樣,打小為非作歹的,管不了,找他去當兵自己跑回來了,這個逃兵還是他爹花了錢使上關係擺平的,後來送到個三流學校去,更恣了他了,家裏有錢整天玩閨女。我戰友有個兒跟他同學,還好是男的,女地的話那麽好的關係八成又得懷孕。聽說光那些女的上他家要的錢就不是個小數啊。秋啊。這些你都知道不啊?”我點了點頭。


    雖然以前不知道這麽詳細,可現在知道了,所以點了點頭。


    “你知道你還要跟他談?爹知道以後頭發都愁白了。爹不怕那錢還不上,爹活這一輩子也知道錢好,錢中用,但是,這人不能叫錢買了去啊!你不是塊肉,你是有心會尋思事的人,你是爹的閨女啊!爹現在就對你說!這門親事爹不依!砸鍋賣鐵,你晚兩年結婚都行!跟畜牲結婚就是不行!”


    爹說完,邁著步子往回走。


    我看著他光著個膀子,一歪一歪的,太陽毒的他的背上滲出汗又變得油油的,看了看身下爹的汗衫,站起來拿在手上,看著破了好些洞在上麵,心想:爹,我這命是您給的,可我得自己走。吃啥苦,我自己擔著。他就是個妖怪,也得有血有肉講良心,也總不會吃了我。


    我早沒了愛情,智死了快三年了,我這輩子,也就是個……也就是個殼子了。我不怕,您也別擔心了吧。


    回了家,娘問爹說了啥。我說沒啥。再問,我也轉了話題沒說啥。爹把我叫出去說,也是覺得怕說出來讓娘擔心生氣,對病不好。


    下午安排了一下,我留了點錢就回城裏了。簡單吃了點飯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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