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一粒棋子落在盤中,發出了一聲悅耳的脆響。這是一隻青銅的棋盤,上麵縱橫十九道。而棋子以紅玉和白玉為子,可見這副棋具的珍貴了。如果這樣一副棋具在東方六國,那自是不足為奇道哉,而在秦國,那可就少見得很了。這是甘龍家的寶貝,現在甘龍正在用它會客,這個客人也不是一般人,他就是從前和甘龍隱隱相對的現任太子傅監內史,公孫賈!


    按理說這兩個人關係並不是很好,有的時候私下裏鬥鬥嘴,拌拌舌,說你事非,道我長短,這種相互拆台的事誰都沒有少做。一般說來,在這兩人相鬥的情況下,甘龍占著上風,而公孫賈則落下風,卻穩如磐石,風吹不動。同樣,甘龍雖言語上對公孫賈有所苛薄,但也並不是一味死打狠壓,總是留有一線的餘地。甘龍深深的知道,一個朝堂上,文臣不容一人獨大,再說他也不年青了,和公孫賈這樣內健的人相鬥,留下一線的餘地反而見好。


    果不其然,現在兩人好的可不就是如同一個人似的麽。現在公孫賈來到了甘龍府裏,甘龍不僅讓自己三個兒子甘石、甘碸、甘兗都來坐陪,請出了北秦的苦蜜茶,還拿出了他糜費千金所鑄得的這副棋具。這是甘龍給自己的一副定性陪葬品。古人對陪葬品要求是很嚴的,是人生前最愛之物,甘龍對這副棋盤的珍愛就表示他如身死,四羊銅棋盤和紅白玉棋子必是不可少的陪葬品。古人重禮,雖然這副棋珍貴,但它的命運如果無識,隻是伴隨黃土而入。


    現在甘龍拿出這副棋具,就足以說明他對公孫賈的態度。那麽兩人怎麽會好成這個樣子呢,答案是很明顯的,那就是這兩個人都已經給排出了秦國的政治核心。不過雖然給排出了政治的中心,但兩人還是可以在秦國上下蹦躥的。特別是在他們兩個人相繼教導太子之後。


    太子嬴駟算是苦盡甘來了,自打他入櫟陽之後,常時間在父親的榻前,秦公本人也意識到他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大哥不是不好,但以大哥的性情怕是會鑄成大錯,所以還真要為自己的將來打算一下,畢竟他不好女色,一直對此沒有太多的性致,所以對於太子也就好得多了,一時間父子親情,人倫之幸!但問題在於這個兒子也有一點毛病,那就是老秦人生來就有的一種性情,叫倔!人常說秦川倔牛。一方麵是當時秦人還不是給牛打鼻環,所以要控製牛不是那麽容易,經常的牛都不聽話,加上秦人的性情強擰,故而就叫秦人倔牛。太子顯然也有這個毛病,認定的事往往就不想改,秦公有的時候也為此頭痛。加上太子雖然有武力,可是年小,正好可以進行學習,儒者蒙智,儒學之所以發揚光大,關鍵在於他們當時主要的把持著教育製度,很多鄉童學子學習,不可避免的接觸到了儒學,有的人就迷進去了。想也是知道,就連墨家兩代钜子都是先學儒的,這就可想而知了。在秦國,大儒可少,能說的上的,也就是甘龍和公孫賈。這兩人一老一少,一個學識淵博,一個有智思謀慮,正好是太子良輔,秦公覺得要想讓太子懂事,先學知識,然後有了自己的思想和理解力,才好接手其餘。


    隨著甘龍一子落定,提了一子,公孫賈不由讚歎道:“太師好棋,果然厲害,難怪可以輔助國君協理陰陽、融通天地、聚合民心,老太師真不愧是國之比幹呀!公孫賈受教了。”甘龍發出了緩緩的笑聲,道:“老夫可不敢當此之讚。”他雖是這樣說,但得意是不可避免的。比幹是誰,他是大商天子帝乙的弟弟,心智超群,才能出眾,按商朝的製度,天子的兄弟也有繼承權,所以過於優秀的比幹一直遭帝乙所忌,鬱鬱不得誌。可眾所周知,帝乙死後,帝辛卻大大的重用了他,從這裏看得出大商帝辛的了不起,一個不好,比幹就可能奪他的江山,但沒有出現那樣的狀況,兩個人齊心合力,大商從衰敗中走了出來。至於比幹之死,那也是政見的問題,而非是帝辛的殘暴,不過由於比幹活著的時候,叔侄兩個合作無間,國力蒸蒸日上,所以百姓把這份功勞算在了比幹的身上,而忽視了那上麵的帝辛,不過在初時也不是這樣的,隻不過周滅商後,為了消滅商的文化影響,不得已從商人中挑了這麽一個死鬼來追捧,和偽清政府為了淡化嘉定三屠和揚州十日而吹捧袁崇煥是一樣的。其用心都是險惡至極。


    不過無論如何,比幹的名是出來了,這比幹是大商的太師,現在公孫賈以二人相比,的確是結結實實的好大一記牛屁!兩人再過幾手,公孫賈更是推盤認輸,連連笑著說道:“不行,不行,在下實實的不是太師的對手呀!”“嗬嗬嗬嗬……”甘龍也是自得,他的棋力平平,不過是自己喜歡和自己下罷了,他何嚐不明白公孫賈是讓著他,不過話說回來了,公孫賈讓他的手法很妙,讓一向喜歡下棋但卻沒有人陪著的甘龍好好的過了一把癮!他露出了微笑道:“老夫老矣,現在也隻能這樣在這方寸之地顯一顯威風了,還要多謝太子傅大人的承讓!”


    “老太師仁厚,棋風古樸,正是我輩學習的楷模呀!”公孫賈說的很動真情。甘龍雖然看出來了,但卻很淡然,他微微笑著對自己的三個兒子指點著:“爾等可見,太子傅大人之禮讓?此仁仁君子之風,大秦獨太子傅大人矣!”甘石三兄弟在心裏腹誹著:“說那個好色無恥的東西是誰?現在卻成了仁仁君子之風!”不過嘴裏卻是恭敬說道:“我等受教!”


    公孫賈微微笑著說道:“不敢,老太師,明日還勞您去為太子進行早課。”甘龍道:“太子字可全否?”公孫賈麵露激動:“太子賢明,識字已千,可以習文矣!”戰國時不會教這個篇作那個章,隻要習字到了要求,就可以學習時文,這些文以儒家學說,有六經,就是《詩經》、《尚書》、《儀禮》、《樂經》、《周易》、《春秋》。其後儒人董仲舒自毀《樂經》,假口毀於始皇之手,以此來惡漢武帝向法學之心。因為武帝好舞樂,他的姐姐平陽公主為了討弟弟歡心,不僅自己與弟弟歡**,還訓練了一批樂人舞妓,衛子夫為其中之一。董仲舒強調法學毀文滅樂,絕武帝尚法之心。最終讓儒家獨大。此後儒家就開始強大了,東漢加上《論語》、《孝經》,唐時加上《周禮》、《禮記》、《春秋公羊傳》、《春秋榖梁傳》、《爾雅》,宋時加《孟子》、《十三經注疏》。自宋以後,宋、明兩朝雖然奮起,並且當時的一隻腳都已經踏入到了資本主義的蒙芽狀態,卻都毀於浩瀚的儒家腐毒!這兩個朝代最大的特點都是一樣的,其一重文抑武,宋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出了二程和朱熹這些豬狗不如之徒。而明也是文官節製武將,最後的時期,文武成了寇仇,兩不相容,明朝竟然是自己內部黨爭而毀的!


    其實真正說來,就如同北秦伯自己承認的,儒家也並不是一無是處,自孔子之死,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式之儒。孫氏之儒的後世荀子,就果毅的批評子思和孟子“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然而猶材劇誌大,聞見雜博”。由此可見,儒家也有一部的仁人,這些人也是有自己端正的思想。荀子與其說是儒家,其它和法家基本沒有區別,若然非是如此,他也不會教出李斯這個純粹的法家弟子。不過儒學是一門可以啟蒙而難以透知的學術,學這門學問,見山是山,可卻很難達到見山不是山的境界,再想要突破,達到見山還是山,那就更難了!大多儒人都是見山是山,對學習的認知僅在表麵。李斯見山不是山,所以他是法家,從儒而達法。荀子是見山還是山,所以他雖然支持法家治政,但他卻是一個儒者!不過話說回來,天下間出聖人何其難也,學儒的大多還是學成了董仲舒、二程、朱熹之類的人間醜芻,禽獸不如之徒!


    他們最後都成了學一套,作一套,虛偽清談,自高自傲,下流無恥,貪財好色,卻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做盡了人間的壞事還要別人誇他們。要別人遵守道德,自己連兒媳婦也不放過。老到七十娶十三,還要美其名曰:一樹梨花壓海棠。但也由於此,可以看出,儒學用來利用騙人是最好的。甘龍沉思一下,道:“若要學文,當學《尚書》。”這也是一個必然。


    就目前來說,儒家有《詩經》、《尚書》、《儀禮》、《樂經》、《周易》、《春秋》。可對於秦國來說,這裏麵可以學的就太少了。《詩經》、《樂經》、《儀禮》,一者詩焉,一者禮也,一者樂乎,三學都不是秦國所慕的。秦國有自己的秦腔,有自己的俚歌,不慕山東的那些多以浮華見長的詩歌和繁雜的禮儀。六經一下子就去除了三經。《周易》人所共知,太深了,一般人哪看得懂!就說是《春秋》,也不是孔子寫的,他做的和薑子牙一樣,把魯國的國史修一下子,就成了他的學術思想,當真是欺天大盜!這和現在某個人把《紅樓夢》拿出來用白話文寫一遍說這是他的作品一樣。真有人這樣做,你能說《紅樓夢》是他寫的麽?如此一來,也就隻剩下一門學術可以學習了,那就是《尚書》。


    《尚書》原稱《書》,一直到了到漢代時才改稱為《尚書》,意為上代之書。在這裏是為了寫作方便所以在此就叫《尚書》。《尚書》在作為曆史典籍的同時,向來被文學史家稱為我國最早的散文總集,是和《詩經》並列的一個文體類別。但這散文之中,用今天的標準來看,絕大部分應屬於當時官府處理國家大事的公務文書,準確地講,它應是一部體例比較完備的公文總集。由於《尚書》是我國最古的官方史書,是我國第一部上古曆史文件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跡著作的匯編,它保存了商周特別是西周初期的一些重要史料。所以在這裏來說,是最適合曆代帝王世家一定要學習的東西。甘龍要教時文,也就隻能教這個東西了。


    公孫賈微笑合袖成揖道:“我大秦後君賢明有望,公孫賈在這裏多謝老太師了!”甘龍道:“唉……此份內之事,何謝之有!”他若有若無的看了公孫賈一眼道:“老夫老矣,隻能縱橫在這方寸之間,能有心力教導太子一二,老夫還要謝太子傅給這個機會呢,隻是太子傅……今未及四十吧……”公孫賈的臉上肌肉跳了兩下。甘龍道:“正壯年也,何以也如此!”公孫賈道:“能教導太子成材,吾心足矣!”甘龍微微笑道:“那卻也是,若太子早登大位,朝堂之上,必有你立足之地,便是坐上老夫之位,也非是並無可能,但是……”但是要等多久?十年,二十年,這是一個難想的問題,問這個問題等於是在問現在的秦公也就是嬴渠梁會什麽時候死!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的秦公重用的是衛鞅、景監、車英等人,如公孫賈、甘龍、杜摯卻是給排斥在外了!現在公孫賈也算是抱上了太子的腿,可是太子還太小,秦公更是年青,才二十多三十未到,想等到秦公的死,就算秦公五六十死,那時公孫賈又當多大歲了?


    以大好的青春壯年,如此的付之於流水,叫公孫賈如何肯甘心!坦白說公孫賈都想過投北秦伯去。但問題在於多方麵的,一是北秦伯在上次對公孫賈很冷淡,並沒有表現出對他的渴求;二來公孫賈在秦國也非是一日,已經有了基業地位,放棄現在的一切去投北秦伯,如何肯甘心?三者最是簡單,北秦之國沒有貴族,更不會有封地,北秦的官員都是拿固定的薪俸,到北秦去拿那基本上的固定的公薪,卻不是公孫賈想要的,感覺那太不踏實了。


    “對了……”不想著這種不快的事,公孫賈轉移了話題,道:“今年歲豐,我國府之收入定然是再次大收。”甘龍道:“話雖如此,隻是……”公孫賈明白,甘龍損失了很多的地產。原本甘氏的主要收入是地裏,但是現在的甘氏收入,已經有一小部分成了北秦給出的紅利!過去,北秦給出的錢是甘氏的一小部分,屬於錦上添花,但現在卻已經成了一筆不菲的收入,若然非是如此,甘龍隻怕要遣散一批自己的家丁,不然哪養得起!公孫賈故意道:“看來那個衛鞅還真是有本事,區區兩年,我大秦已經回元養氣,假以時日,未必不會強大!”


    “不然!”甘龍冷聲道:“我大秦之柱在於我老世族,現在衛鞅奪地與奴,你隻看那國府收入多了,卻不知道這是把我老世族之地給毀了,別說老夫,你公孫賈不也毀失良多嗎?”公孫賈在這裏笑了一下,道:“但我又買了地!”甘龍一怔,道:“買地?”公孫賈悄聲道:“北秦國府開田地放,許有錢人購地,太師不知麽?”甘龍意味深長道:“老夫可沒有太子傅大人的關係深厚呀……”說到這兒,他又好奇:“我秦人怎麽可以買北秦之地?”


    “北秦缺少農人,但有的是田地,隻要按北秦的法律去開田種地,那就可以,我們出人,到北秦開田,開下的荒田,算成是我們的田地,以北秦國府的規矩納糧,除去兩成的賦稅,餘下的八成都歸我們,北秦人還會派出農令來幫助種田,也就是說,你在人市上花點錢,買一些個能種的奴隸,就可以在北秦開荒種田!有多少人,開多少田,隻是我們不能過問,不管理會,說白了,由我們出人投資,由北秦人替我們管理,每年的收入,算成錢,打入我們的金行,太師看!這是北秦金行的紙卡!”公孫賈獻寶似的拿出來炫耀。其實金行送來的不僅止是紙卡,還有名牌、鑰匙、數字密碼。不過對於甘龍說的也不必那麽細碎,隻要給他看看那脂蠟上塗的平滑精美的北秦金行的紙卡就行了。上麵有一行的北秦數字。隨著北秦文化的滲入,縱是甘龍也是認得北秦數字。“兩萬?”甘龍吃驚。兩萬是北秦紙元,也就是兩百金。兩百金少麽?也許,但是在現在卻不少了。公孫賈微微笑道;“暫時兩萬!”


    “暫時兩萬,這話怎麽說?”甘龍問道。公孫賈道:“我派奴四百,去北秦務農開荒,初期糧由我出,北秦國府規定他們可以開四萬畝良田。北秦國養地有法,開田俱都能成肥田,畝產正常都是五至七石,此四百人,一年可以打糧十萬左右!我可得八萬矣!以利算,我一年可得十六萬元,這兩萬是前期補償,等明年收了糧,北秦國府定計,我就可以得到餘下的十四萬元,可能還會更多!”十四萬元,就是一千四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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