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氏已死,死者為大。無論她與吳少英是否有情,都已經是過去了,而且還是八年前的過去。秦含真不認為,現在有必要把這些往事重新牽扯出來。


    古代女子的名聲要緊,關氏本身的命運就夠悲慘的了,何苦再讓她死後不得安寧?秦含真既然穿成了她的女兒,自然有責任去維護她的名譽。


    再說,關芸娘之所以揪著這件事不放,還不是為了嫁不成吳少英?但是以她的性情,除非是不了解她的男人,否則誰願意娶她?吳少英是受了關家的恩典不假,但他如今有功名有前程,哪怕是為了自己將來著想,也不能娶一個不靠譜的妻子。如果關家挾恩以報,也許他會硬著頭皮認下,但現在明顯關家其他人都沒有站在關芸娘那邊,他自然不會傻傻地送上門去。


    秦含真覺得,這種時候,為了維護關氏的名譽,稍稍黑一把關芸娘,是無傷大雅的。


    牛氏與虎嬤嬤的談話仍在繼續著,虎嬤嬤已經將自己在關家的經曆說了出來。不象秦老先生,為人厚道,還為親家遮掩,半個字都沒提起關芸娘的糟心事,虎嬤嬤是絕不會在牛氏麵前撒謊的,更何況,她自己也看那位關二姑娘不順眼。為著這關二姑娘胡鬧,他們一行人不得不提前告辭回家,連午飯都誤了,兩位主人一老一小都挨了餓。桑姐兒本來要請大夫來看暈車的症狀,也臨時取消了,回家路上受了大罪。虎嬤嬤看了心疼,早就一肚子氣了。


    牛氏聽完她的話,咋舌不已:“從前咋沒發現關家的小女兒這麽任性呢?她親老子都病得快死了,她怎麽倒無緣無故地鬧起來?還有關家大舅爺甩她耳光的時候,她沒說完的話到底是什麽?難不成關大舅還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這一點虎嬤嬤也不清楚:“我沒來得及打聽,隻是看親家太太和舅奶奶的神情,似乎都不大自在,想必不是什麽好事。”


    牛氏還在好奇呢,秦含真見機會難得,就插嘴了:“我知道,是小姨想要嫁給表舅,表舅沒答應,姥姥和大舅也不同意,小姨就生氣了。”


    牛氏一愣,回頭見孫女居然沒睡著,連忙問:“你怎麽知道的?”


    秦含真爬了起來:“姥姥跟虎嬤嬤去了別的屋子說話,我一個人待在大炕上無聊。小姨拉了表舅到屋後吵架,就在窗外頭,我聽見了。”


    牛氏看向虎嬤嬤,虎嬤嬤也有些意外:“我沒聽見呀?我……”她想到當時關老太太跟她提的事,也許是震驚太過,注意力全都在那上頭了,旁的事根本就沒留意。連表舅爺吳少英進了北屋看桑姐兒,她都是後來跟著關老太太回北屋時才知道的。


    牛氏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也沒多問,隻拉著孫女兒:“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小姨想嫁給你吳表舅?那你吳表舅為什麽不答應?”


    秦含真歪了歪頭:“我不知道呀,表舅當時跟小姨說,她的婚事自有姥姥和大舅做主,現在還不是提這個的時候,說女孩兒不該把這種事整天掛在嘴邊上。”


    牛氏點頭:“這話是正理。這才是正經有品行懂禮數的讀書人該說的話呢。你表舅的品行是靠得住的。當年他還在你祖父跟前讀過兩年書呢。我那時候就說,可惜沒生個女兒,不然一定要招了他來做女婿。”


    秦含真眨眨眼,繼續道:“可小姨聽了卻很生氣,說他不答應就是嫌棄她了。她說她長得好看,又識字,樣樣出挑,表舅是關家養大的,憑什麽嫌棄她?表舅說沒嫌棄她,隻是把她當親妹妹,他不能娶親妹妹。小姨更生氣了,說那隻是借口,表舅不肯娶她,一定是因為跟別人有私情。然後……”


    她猶豫了一下,看向牛氏:“然後小姨就把表舅認識的女子都給猜了一圈,不管嫁人沒嫁人,年紀多大,隻要是跟表舅說過話的,全都算上,連鄰居家的大媽大嫂都有份,一再追問他到底是跟誰有私情,到最後連我娘都沒放過。”


    牛氏頓時惱了:“什麽?!那死丫頭自己不要臉,上趕著勾搭男人,憑什麽把我兒媳婦也拖下水?!”


    “阿彌陀佛!”連虎嬤嬤都忍不住念佛了,“怪道親家太太和舅奶奶見了我們,一臉不自在的模樣。家裏的姑娘這般荒唐,誰能自在呀?舅奶奶見了小姑子,就想把她往屋外趕,原來是生怕她在我們麵前胡說八道,丟了關家的臉。依我說,他們還攔得不夠呢。這樣沒規矩的姑娘,早就該關在屋子裏,不許出來見人才是!”


    牛氏聽了,越發生氣了:“我早就說過,他們家這樣寵小女兒,遲早要寵出禍害來的!哪家姑娘象關家二丫頭似的,自個兒親爹病得快要死了,她還隻想著要嫁男人的事。哪個男人能看得上她?吳家後生那樣的人品,還是監生,二十出頭就中了舉的青年才俊,配她豈不是糟蹋了?還好親家沒糊塗,不曾為女兒害了外甥。”


    虎嬤嬤道:“關家二姑娘今年十六了,按理說早該是出嫁的年紀,可這幾年隻聽說她要說親,卻沒見她定下哪一家。縣裏早就有議論了,說關家二姑娘心氣兒太高,挑剔得很。給她說富裕人家,她嫌人家沒功名,不夠體麵;給她說有功名的人家,她嫌人家太窮,怕吃苦;給她說有功名又富裕的人家,論理該事事如意了吧?她又嫌說的不是原配;好不容易終於有人給她尋了個樣樣挑不出錯來的,舉人家的少爺,自小讀書,有家業,還是頭婚,她又嫌人家長得不好看。於是拖了幾年下來,至今不曾許人。興許是見吳舅爺年輕英俊,前途光明,脾氣也好,關二姑娘就不肯放手了吧?隻是強扭的瓜不甜,連她自個兒的家人都不讚同,她這樣胡鬧又有什麽意思?”


    牛氏冷笑:“她這是仗著家裏人寵她!想著她鬧上一鬧,興許爹娘哥哥就答應成全她了呢?真是好厚的臉皮!竟然還好意思挑剔這個,嫌棄那個。她不過是個秀才的女兒,家業也隻是平平,識得幾百字,不做睜眼瞎,就敢聲稱自個兒才貌雙全了。不是仗著我們秦家抬舉,她哪裏來這麽大的臉?!”


    關家的底細,牛氏心裏清楚得很。早年關老爺子是耕讀人家出身,家裏有幾十畝田地,倒也不愁溫飽。他年輕時中了秀才,覺得仕途有望了,便********讀書備考,旁的一概不管。誰知考了幾十年,他都是落第的命,家業也幾乎敗得精光,雖然不至於挨餓,但一家人是拿不出什麽閑錢來的。


    這時候,他聽聞秦老先生的私塾教出了幾個舉人、秀才,旁人都誇他是名師。雖然秦老先生比他還年輕,他也厚著臉皮去結交了。與秦老先生交談過後,他發現自己的學識談吐遠遠不及對方,連對方教出來的童生都不如,才覺得自己往日是井底之蛙,便從此死了科舉的心,改做起了教書先生。


    他起初隻是教些蒙童,後來發現有好苗子,便把人薦到秦老先生處,倒也帶出了幾個秀才來。因為這一點,來向他求學的學童越來越多,他的家境也漸漸好轉起來。到後來,他與秦老先生做了姻親,推薦學生更容易,也時常從秦老先生處得些書本文章,惠及他自己的學生,來附館的人就更多了,不再局限於蒙童。


    關家家業就是這麽起來的。可以說,沒有秦家幫襯,關老爺子就隻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教書先生。他的女兒,自然也隻是秀才之女,沒什麽可誇耀之處。可因為關家是秦家姻親,還極得秦家重視,旁人便也敬關老爺子三分。


    牛氏自問自己給兒子娶媳婦時,尚不敢挑三揀四,關家的小女兒不過是秦家姻親,居然就這般拿大起來。外人萬一誤會是秦家縱得她如此傲慢,說起秦家閑話來,豈不冤枉?因此格外生氣。


    虎嬤嬤歎道:“吳表舅爺受了關家的恩典,若親姨媽要他報答,他也不好回絕的。想必關二姑娘就是仗著這個,才敢開的口。”


    牛氏冷笑著說:“她也不怕心氣太高了,將來出醜!吳家後生這趟回來,聽說綏德知州要給他補官,不是縣丞,也是個主簿。他的媳婦就是官太太了,要幫著在官麵上應酬的。就關家二丫頭那個脾氣,能做哪門子的官太太?別說應酬,不得罪人就是好的了。關家人就是疼她,才不肯答應婚事呢。要不然,隨她胡鬧去,有個做官的女婿,憑他如何丟臉呢,米脂縣上下無人知道,他們關家一樣風光!”


    牛氏發了一通脾氣,對關芸娘的厭惡上升到了最高點,特地囑咐虎嬤嬤:“以後沒事別去關家了,尤其不能帶桑姐兒去,免得路上折騰,去了他家,還要看他家丫頭胡鬧!親家若不能約束好這個閨女,我們可不敢跟他家來往。瞧她滿嘴裏胡唚的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話,沒得汙了人的耳朵!”


    虎嬤嬤其實很想說,萬一關老爺子斷了氣,關家要守孝,兩家本來就會少來往了,但一想到關老太太跟她提的那事,便又閉了嘴。


    說話間,張媽聽說主人家提前回來了,連忙回到了上院來拜見。牛氏便對她說:“把姐兒抱回屋裏歇息吧。可憐見的,這半天折騰得厲害,姐兒受大罪了!晚上你不必抱她過來,讓她在自己屋裏吃飯。想吃什麽,隻管吩咐廚房。”


    張媽笑著答應了,便抱起秦含真要走。秦含真見自己的話成功讓牛氏對關芸娘產生了不信任感,心滿意足,也就乖乖跟祖母道別,回自個兒房間午睡去了。


    她一走,虎嬤嬤才坐回了炕邊,壓低聲音對牛氏說:“太太,今兒在關家,親家太太讓我跟你捎句話,說……大奶奶沒了,隻留下桑姐兒一個骨血,秦家如今小一輩裏又隻有二奶奶生的梓哥兒一個男丁,她著實不放心,就怕桑姐兒日後吃虧。因此,她想給桑姐兒和她孫子秀哥兒訂下親事,讓桑姐兒日後嫁回關家去,有親姥姥、親舅舅護著,也不會受委屈,問你和老爺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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